姜芫神情颇为错愕,回头凝视他,一时没有言语。
陆维景握住她的手:“觉得我太冷漠?”
默了默,姜芫冷笑道:“纵然这是吴大姑娘冲动逃婚该付出的代价,可罪魁祸首不是吴大人吗?既然他这般看好杭公子,为何不将次女嫁过去?难不成原配嫡女的地位竟比不过继室所出的女儿吗?不过是偏心罢了,更是利益使然。杭公子这般青年才俊,若往后能飞黄腾达,身为吴家女婿,自然能给吴家带去利益,若是不能,吴大姑娘只能跟着受苦,自认倒霉。”
说白了,吴大人是既舍不得杭嘉昱这个潜力股,又不想次女嫁过去受苦,便只能牺牲大女儿了,横竖他不吃亏。
陆维景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此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此言一出,立刻将姜芫心底那点火气浇灭了。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她落下帘子:“回府罢。”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两人先去拜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拉着姜芫问了几句话,摆摆手道:“去看看你三婶罢。”
姜芫这才发现老夫人面有愁色,忙问:“三婶怎么了?”
谭氏搀扶着老夫人坐下,长叹一声:“还不是为着你三婶的病。原本一直吃药调养着,原以为身子好些了,不知怎么,又病倒了。我早就说过,她的身子骨弱,就该好好待在房里养着。两个孩子自有三老爷教导,她偏偏不肯放开手……哎……我劝了多少次了都劝不动她,真是……”
说着,还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尤氏马上就没了呢。
姜芫抬眼瞧她,眼神中含着的情绪谭氏一时看不懂,却莫名心头一跳。
谭氏心中暗骂,仍作出悲伤之态:“你们两个赶紧去罢。”
姜芫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叹道:“去罢。”
看着一双璧人远去,谭氏背着陆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她一直不喜欢那个清高孤傲的三弟妹,偏偏魏氏和尤氏投缘,老夫人也对她很好,三老爷守着病歪歪的妻子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和她的处境简直天差地别,她怎么能不嫉妒?
好在这个病秧子没多少时日活了,也算是纾解了她心中一口怨气。
刚进院子,便闻到一股药味,和满园花香混在一起,味道很是奇怪。
婢女站在廊下,看见两人来了,忙迎上去,请两人进去。
“三婶如何了?”姜芫边走边问。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她心中一紧,忙加快脚步。
婢女替她掀开帘子,声音微颤:“少夫人请进。”
此时还在盛夏,因着尤氏有病在身,是以屋子里并未放置冰盆,就像蒸笼一样,那药味也愈发浓重了。
姜芫并未表现出不适,隔着屏风,可见一个纤瘦的人影倚在床上,还有婢女走来走去。
刚想开口,便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可是景哥儿和芫姐儿?”
陆维景行了一礼:“听闻三婶身体抱恙,侄儿与阿芫特来探望。不知三婶身体可好些了?”
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尤氏苦笑一声:“劳烦你们了。”
姜芫与陆维景对视一眼,走了进去。陆维景不方便进去,只是隔着屏风与尤氏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外面鸟鸣阵阵,身在闷热的屋子里只觉得烦躁。窗台花瓶中斜插着几株荷花,没有精神似的垂下了头。
姜芫眼神一晃而过,假装没有看到。却见尤氏挣扎着起身,急忙过去扶住她:“三婶。”
尤氏身体消瘦,面色苍白。眼窝深陷,黯淡无光,嘴角却凝起一抹笑意:“我还好。”
说着,转头对旁边的一双儿女道:“娘亲是怎么教你们的,身为国公府的公子姑娘,时刻要记得规矩礼数。”
姜芫眼睫颤了颤,没有言语。
第八十七章
浓郁的药味飘进藕色的床帐, 有种朦胧之感。
却见一个穿着蓝色衣衫梳着双髻的小男孩半边身子躲在床帐后,睁着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瞧着尤氏,过了一会, 才牵着粉衣小姑娘的手慢腾腾走过来,唤了声“母亲”。
尤氏剧烈咳嗽起来, 少倾缓了缓气, 声音沙哑道:“易哥儿, 灵姐儿, 过来。”
陆维易抿了抿唇, 朝姜芫规规矩矩行了礼:“见过大嫂。”
陆蕴灵扯着兄长的袖子, 乖巧又羞涩的行了礼, 作势要扑进尤氏怀里。
尤氏勉强扶住她,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对陆维易道:“易哥儿,带着妹妹出去玩罢。”
“娘亲好好休息。”陆蕴灵费力给尤氏提了提被子, 拽着陆维易跑出去了。
姜芫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唇角微弯, 笑意温柔隐藏了一抹担忧。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冷不丁的, 尤氏的声音响起。
姜芫收敛心神, 柔声安慰:“等三婶身体好起来,自然会有更多精力照顾他们。”
尤氏笑着摇头, 朝她招招手:“芫姐儿你过来, 我有话要与你说。”
最后一丝光亮被昏暗吞没,姜芫回到世安院,屋外廊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 在墙壁上投下一团团影子。
听到行礼声和脚步声, 陆维景从书前抬起头:“回来了。”
姜芫随意应了一声, 接过婢女递过的茶盏,坐在美人榻上出神。
陆维景拿着书走到她身边坐下,眉梢微挑:“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谁给你找不痛快了?”
姜芫深深叹了口气:“自然是为着三婶的事。”
陆维景收了玩笑之意:“三婶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好多。”姜芫一股脑的将尤氏对她说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停顿了须臾,仰头望着他:“但是听三婶的话,以后要我多多照看易哥儿和灵姐儿?我嫁过来不过数月,三婶便要将这般大事托付与我吗?更何况,不是还有三叔在么?”
陆维景默然。
“你怎么不说话?”姜芫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袖子。
“你是易哥儿兄妹的大嫂,又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三婶嘱咐你这些也不奇怪。”陆维景神情淡淡。
姜芫撇撇嘴:“你少哄我。”
思忖须臾,她压低了些声音:“我怎么觉得三婶与三叔感情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好呢?”
陆维景放下书,看着她的眼神深沉许多。
姜芫心头一骇,忙捂住嘴,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慌张:“我……我胡思乱想来着,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却听一声轻笑传出,陆维景拿下她的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呀。有时我觉得你很傻,有时又觉得你很聪明。”
姜芫眼睛一亮,反抓住他的手指:“你这是何意?”
陆维景垂眸,眸中笑意渐渐晕开:“这个么……其中牵扯一些陈年旧事,我现下不方便详说,以后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知你。”
“就知道卖关子。”姜芫撒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陆维景忍不住笑出声,正要开口,就听姜芫道:“你觉得表哥真的会知难而退,乖乖和郑家姑娘成亲吗?表哥可是难得这般喜欢一个姑娘呢。”
“觉得他可怜?”
“我是可怜刘姑娘。”姜芫眨眨眼睛,“他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从小锦衣玉食,随扈如云。不必下田辛苦劳作,也不必十年寒窗苦读,更无须为生计劳苦奔波。如果不能与喜欢的人成亲便是可怜,那么你我岂不都是可怜人?”
她这样说着,没发现陆维景神色变幻。
“世子……”过了片刻,她一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心头一颤,没好气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陆维景面无表情,就静静地凝视着她。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姜芫没来由的觉得心虚,还是不甘示弱的回视他。
最后,还是陆维景败下阵来,声音无奈:“姜芫,我错了。”
“什么?”姜芫秀气的眉头微拧。
“我方才就不该夸你。”
“夸我什么?”
“不该夸你聪明。”陆维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拿起书回到书案前落座。
第八十八章
日影西斜, 陆维景出了衙门,与同僚抱拳告别。
“哎,陆大人, 天色尚早,不如随我们一同去倚红楼聚聚?”怕陆维景不同意, 又补充道, “倚红楼的姑娘多才多艺, 咱们几个去了也只是听曲赏月罢了, 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就算世子夫人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其余几个也起哄道:“是啊, 大人一同去罢。”
陆维景面色淡然, 再次抱拳:“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 诸位大人自去便是。”
说着,翻身上马, 一挥鞭子,马儿疾驰而去。
“卢大人就别费心了, 陆世子清风皓月般的人物, 怎么会去那风尘之地?更何况, 陆世子的新婚妻子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自然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一人望着消失不见的人影, 踱步到他身侧。
“清风皓月?”卢大人咂摸着这几个字, 不以为然。
这位陆世子的心机手段,和清风皓月四字可是一点也不沾边。
“依我看,陆世子是惧内罢?”思及此, 他故意玩笑般道。
那人思索须臾, 哈哈大笑:“许是如此。原本世子夫人就出身西宁侯府, 现下姜家又与程家结为姻亲,这靠山自然更强大了。即便陆家再强势,又岂敢得罪皇后?”
卢大人没有接这话:“安王殿下今日率众人回京,因除疫有功,陛下龙心大悦,给了不少赏赐。”
“岂止是安王,就连随行的官员都得到了奖赏。陛下明日还要召见济世堂那两位民间大夫,听说他们的医术比宫中太医还要高明。”
……
陆维景牵着马儿,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目光在两边的铺子徘徊,面露愁色,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摇头轻笑。
此时两边的铺子已经掌灯,淡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更衬得面容如玉,目似朗星,俨然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看的前方台阶上的姑娘不由红了脸。回头看了眼招牌,正准备下台阶,那男子却牵着马儿掉头离去了。
“贺鸣,你怎么在这里?”
贺鸣一身靛青色直裰,摇着扇子,脸颊微红,明显带着几分醉意。
他笑的双眼眯起:“陆世子不也没回府吗?怎么,不怕嫂夫人生气?”
陆维景打量着他:“我自是有正事要做。”
“正事?”贺鸣抬起下巴看了眼前方台阶上那位姑娘,笑的肩膀耸起,“来倚红楼办正事吗?”
话音刚落,对面一记眼刀飞来。
他轻轻打了一下嘴巴:“瞧我这张嘴,又胡说八道什么,世子一向洁身自好,这种风月之地,自然是不放入眼中的。”
陆维景无奈,拍拍他的肩膀:“天色晚了,快些回府罢,免得醉倒在大街上,届时可无人抬你回去。”
“唉,别走啊。”贺鸣一把抓住马缰绳,依旧笑嘻嘻的,“我不过就喝了几杯酒罢了,哪里就醉了。你方才说你有正事要做,到底是何事,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到你。”
陆维景脚步停下,再次上下打量他,直到把贺鸣看的浑身发毛,才道:“你素来为众多女子所喜,可知她们心意?”
贺鸣先是惊的瞪大眼睛,而后朗声大笑,在陆维景要吃人的眼神下压低了声音,语气戏谑:“不知世子想知道哪位姑娘的心意?”
见对方不语,他又自答:“是嫂夫人罢。”
陆维景侧目,竭力掩盖住窘迫之意,嫌弃道:“若是无话可说,便各自离去罢。”
看来是猜对了!
“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未和嫂夫人互通心意。”贺鸣有些幸灾乐祸。
陆维景牵着马就走。
“我说你着什么急?”贺鸣拽住他,“我总不能在大街上给你出主意罢。刚好我也有正事与你说,不如我们去望月楼小坐片刻?”
思忖许久,陆维景终于点头。
窗户大开送进一阵阵晚风,屋子里放着冰盆,总算驱散了些许燥热。
刚沐浴完,姜芫穿着白色寝衣倚在美人榻上,半干的头发散落下来,掩盖住前面雪白的肌肤。眼睛半眯着,眼睫垂下。似乎被烛光照的不舒服,眼睫时不时颤动着。
陆维景刚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不由心头发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恰好接住从她手中滑落的书。
姜芫本就没有睡着,听见动静睡意消散了一大半,睁开眼睛瞧着他:“你回来了?”
陆维景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而宠溺:“既然困了就去休息,不必等我。”
双画和绿烟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退下了。
“我才没有等你,只是看书入迷了。”说着,她想将他推开,“我头发还没干呢。”
陆维景并不放手,挑眉道:“横竖一会儿我还要沐浴,无碍的。”
闻言,姜芫不再挣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许久,两人都未言语,一起享受夜晚的静谧。
“宁素从厉北回来了,只是明日她要进宫面圣,若你想请她过府为三婶诊治,需要等待几日。”
“进宫?”姜芫自他怀中抬头,“看来陛下很是看重她,这也是她应得的。最重要的是,有陛下庇佑,那些权贵就不敢随意动她了。”
“只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维景手中突然多了一支桃花簪,“喜欢吗?”
“送给我的?”姜芫惊讶。
陆维景颔首,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神情。
“的确挺漂亮。”姜芫没有客气,直接收下了,“谢谢。”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买给你。”他表面平静,心里却在欢呼雀跃。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入魔了,自己的心情好像被对方牵动着,她随口一句喜欢,他便欣喜不已。
姜芫随手将桃花簪插入发间:“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买的。”
陆维景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直直望进她的眼底深处,“可我更想将我认为最好的东西亲手交给你,虽然我知道这并非必要,但意义总是不同的,对不对?”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呼吸清晰可闻。又被这样眼神望着,姜芫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心也跳的更快了。
她不由想要逃离,磕磕巴巴道:“我……我知道,心意最重要。我送……我送别人礼物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陆维景看到她发红的耳根,很是满意,声音越发低沉:“我知道了。”
姜芫有些茫然:“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当然是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付她了。
陆维景并不回答,揉揉她的头发:“我去沐浴,你累了就先去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