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景失笑,挑眉道:“凡事有来有往,你先吃饭,我才告诉你。”
姜芫还在试图拒绝,但是眼前的人毫不退让,她只能妥协。
“好罢。”
陆维景很是满意,吩咐人端来饭菜,亲眼看她吃完一半才放过她。
姜芫轻轻扯住他的袖子:“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陆维景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上:“的确找出了昨夜桃芳遇到的两个婢女,至于那个青杏,腹痛也不是假装。不过,我还是让人把几个人都带走单独关押审问了。”
“可问出什么线索?”
“她们都说自己是无辜的,一切只是巧合。”
姜芫咳了几声:“她们竟什么也不肯说?”
“今天不说,不代表明天不说。”陆维景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
姜芫没抱太大希望,其实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看来,二婶要重新管家了。”
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没十天半个月是无法痊愈的。
“想来二婶还会在祖母面前说,你生病也是年纪小,加上太过劳累的缘故。祖母心疼你,就算想早点把中馈交到你手上,也不能操之过急了。”
姜芫揉揉额头,有些心烦。
大家族就是麻烦多。
陆维景不在意道:“不管家也好,横竖你也懒得管。”
姜芫有些羞恼:“陆维景,我都病了你还笑我。”
“我可没有笑你。”陆维景唇畔弯了弯,“有了上次的教训,想来二婶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不敢大着胆子贪墨太多银子了。万一再被抓住什么把柄,少不得会得到祖母的一顿敲打。”
听他这么说,姜芫放心许多:“也好,就让二婶继续管家罢。”
这次偷懒可没有心理负担了。
原以为第二日能审出什么,可那三人依旧是一问三不知。
杀不得放不得,着实为难。
意料之中的,陆老夫人宣布让谭氏管家,至于姜芫养病要紧。谭氏为显对侄媳的关心,日日来探望她。
当然,身为胜者,明里暗里的炫耀是少不了的。
但,正如陆维景所言,谭氏做事的确比以前小心谨慎很多。这样一来,倒是冲淡了重获管家权的欢喜。
时光飞逝,姜芫的身体彻底康复。
谭氏翻看着账本,屋里放着两个冰盆,也冲不散阵阵暑热。
她倒是想多放几个冰盆呢,但是冰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在众人眼里绝不能是个“以权谋私”的人。
“那丫头近来在做什么?”
谭嬷嬷给她打着扇子:“没了管家权她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打发时间虚度光阴罢了。”
另一边打扇的婢女笑着接过话:“有夫人替老夫人分忧,少夫人的日子过得很自在呢。昨儿和大姑娘出府逛了胭脂水粉铺子,前天又是和大姑娘厮混在一起玩耍,还亲自去荷塘采摘荷叶做荷叶鸡吃。不是派人出去买糕点,就是让绣庄的绣娘亲自过府给姑娘们量体裁衣,还会把姜二姑娘留下来玩乐……如此种种,哪里有和夫人争的样子?夫人就放心罢,属于您的东西,少夫人想抢也抢不走的。”
却没注意到,谭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今天在做什么?”
“今天……”
谭氏将笔丢在砚台里,溅了满桌子墨汁:“我问你,她今天在做什么?”
婢女骇了一跳:“今天世子休沐,陪着少夫人回门了。”
“回门?她居然回了姜家?!”谭氏霍然起身,来回踱步。
过了许久,她还是忍无可忍踢倒一个小杌子。
“好一个姜芫!”
她辛辛苦苦管家,每天庶务繁多让她应接不暇。姜芫可倒好,每天吃喝玩乐,夫君休沐还能陪她回娘家。
若是她能利用职权为所欲为、大捞好处也就罢了,偏她不能。
那么她把持着中馈图什么?图什么?
最气的是,她偏偏不能放下。
姜芫的存在,一定是来克她的!
马车上,姜芫捏起莲花酥咬了一口:“我猜,二婶现在一定在骂我。”
陆维景扯扯唇角:“她哪天没有在骂你?”
话音刚落,就触及到姜芫不悦的眼神,他立刻改了口:“是骂我们,骂我们。”
姜芫轻哼:“是她要一个公平公正、贤良淑德的名声,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没人逼她。”
陆维景捏捏她的脸:“对对对,你最聪明了。”
姜芫拍开他的手,嫌弃道:“你近来为何喜欢捏我的脸?”
“呃,手感挺好。”
姜芫:“……”
看着手里的莲花酥,顿时觉得不香了。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
陆维景忍住笑:“阿芫,到侯府了。”
说着,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扶她下来。
姜芫很给面子的将手放在他手心,随着他一起进了侯府大门。
暂且放过他,回去再和他算账!
第八十五章
绿树枝叶繁茂, 姜芫目光穿过光影,看到坐在桌旁的柳氏。
她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娘。”
柳氏喜不自禁,三两步行过去拉住她的手:“阿芫, 你怎么回来了?”
姜芫笑的娇俏:“自然是想您了,娘不想我回来吗?”
柳氏点点她的额头:“你呀。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送信?”
“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嘛。”
旁边一位穿着水绿色对襟衫的女子笑道:“可不是惊喜吗。妹妹不知道, 母亲每天都念叨你呢。”
说话的正是刚嫁进来不久的程绮玉。姜芫与她见了礼, 玩笑道:“我还以为有嫂子在母亲身边, 母亲就把我忘了呢。”
“怎地还像小孩子一般, 吃你嫂子的醋。”柳氏嗔了一句, 拉着她到美人榻上坐下, “怎么不见世子?”
“从祖母处出来, 路上遇到大哥,被大哥拉走了。”
柳氏上下打量着她:“世子待你可好, 国公府里有没有人为难你?”
“母亲放心好了,世子待我很好, 陆家上下也无人敢为难我。”姜芫不欲将生病的事告诉柳氏,免得柳氏为她担忧。
柳氏伸手捏捏她的脸, 忽而笑出声:“嗯, 看起来你在陆家的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姜芫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真的胖了吗?
这也太可怕了!
柳氏看出她的心思, 心情愈发好了:“只是胖了一点而已,当然, 也许是我与你许久未见的缘故。”
姜芫羞赧掩面。
一定是她近来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程绮玉也忍不住抿唇轻笑。三人说了会话, 姜芫问道:“我与世子拜见祖母的时候,怎么感觉祖母心情不太好?”
柳氏笑容收敛,神色嘲讽。
姜芫越发好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芙小产了。”
姜芫张张嘴:“怎么会……”
柳氏嗤笑:“一个妾室小产, 湘王还特意派人到侯府知会一声。并且言明, 姜姨娘痛失爱子, 伤心欲绝。”
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让姜家人去看望姜芙吗?
姜芙是不是对她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或者,湘王以为凭着有个出身西宁侯府的妾室,姜家就会站在他那边?
姜芫不用想都能猜到侯府女眷不可能去探望姜芙:“父亲怎么说?”
“他还能说什么,不过总要暗中打探一番湘王府的动静。”柳氏顿了顿,转头望着她,“湘王妃病了。”
湘王妃体弱人尽皆知,姜芫并未品出柳氏话里的不同。
却听柳氏又补充:“可事实上,是湘王妃被禁足了。”
姜芫身体一僵,心中隐隐生出某种怀疑。
难道是姜芙用孩子来陷害湘王妃?
虽说湘王妃在小说里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屡次折磨女主,她也只和湘王妃接触过一次,但她着实无法相信湘王妃多么恶毒,反而是个可怜人才对。
“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好,随她怎么折腾,只要别连累姜家。”
在柳氏看来,姜芙的行为简直是愚蠢。既然做了妾就安守本分,有了孩子就有了依靠,无论将来湘王是否会宠爱她,王府永远有她一席之地。就算湘王没什么好结果,看在皇孙的份上,皇帝也会饶她一命。
偏生她要陷害湘王妃,难不成她以为湘王妃会因此被废,她会因为出身姜家被扶正吗?要知道皇后可不是傻子,并且一直对湘王妃照顾有加。
姜芫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不说她了。”柳氏捧着茶盏,目光却是落在她的腹部。
想到女儿嫁到陆家几个月,有的事还是得提醒她。可看到她的小身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女儿还小,再等等罢。再者,她觉得女儿还有些孩子心性,暂时不适合养孩子。
姜芫不知自己躲过一劫,又朝柳氏靠过去些:“多日不见外祖母了,我与世子打算去拜见她老人家。”
“合该如此。况且,近来柳家发生了一些事,你过去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说话,免得气坏了身子。”
“发生了何事?”
柳氏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你表哥的亲事。”
姜芫心头一跳。
难道柳平舟还未放下刘清妍?
“不知祖母和舅母看上了哪家千金?”
“还能有谁,自然是郑姑娘。你见过她的。”柳氏真心称赞,“那孩子饱读诗书,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宽厚和气,自然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说到此处,她握了握程绮玉的手:“你与她一定聊得来。”
无论柳氏与姜芫说什么,都未刻意将程绮玉支开,说明她们将她当成一家人。
程绮玉庆幸有一个慈爱明理的婆婆,笑着应道:“听母亲这样说,我真想见一见那位郑姑娘呢。”
“会有机会的。”
姜芫故作疑惑:“表哥……是不愿成亲?”
柳氏应该从郑氏口中得知柳平舟心有所属之事了罢?
“你表哥从小不服管教,性子是野了些。”柳氏语气平淡,“只是,他从小就对长辈十分孝顺,更不惧承担责任。”
姜芫哑然。
所以,在旁观者眼里,柳平舟就是白折腾,最后还是要回归正轨。
不知为何,明明她该同情他的,可此刻她突然想笑。
马儿“哒哒哒”地踏在道上。
天色已近傍晚,阳光不似午时那般炽烈,路上行人并不稀少。
陆维景将书扣在小几上,声音如同风一般柔和:“若是舍不得,待我休沐之时再与你一同回来看望岳母,或者你也可以请他们到国公府。”
姜芫放下帘子,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还是算了。”
“这是为何?”
“偶尔一次倒也罢了,若是太频繁,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我呢。”姜芫轻哼一声,“尤其是你那个好二婶。”
陆维景将一盏茶递到她手中:“你还怕这些?”
姜芫不答,只横他一眼,不经意间带了些许娇嗔之意。
陆维景不觉跟着她笑了起来,刚想握住她的手。忽然马车剧烈晃了晃,随着马儿一声嘶鸣,马车很快停下来。
不等车里人问罪,车夫慌忙请罪。
陆维景紧紧揽着姜芫,眉头微皱:“发生了何事?”
“有一位姑娘不慎跌倒在路中间,不过,她很快就起身离开了。”瑞兴张望了一番,忽而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好像进了……进了状元府。”
姜芫挣脱陆维景,再次掀开帘子。却见前面已经围了许多人,只是他们好像对此事司空见惯,面上多是戏谑嘲讽之态。
望着空落落的怀抱,陆维景笑叹一声,转而吩咐了瑞兴什么。瑞兴颔首离去,不过一刻时间便回来了。
“可打听到了什么?”
瑞兴低声道:“是吴家大姑娘回来了。”
“吴大姑娘?”姜芫蹙眉,“曾与杭公子有过婚约的吴大姑娘?”
“正是此人。小的打听到,她已经在状元府门外徘徊多日,每天都闹着要进府侍奉杭老夫人,日夜不休,她自己也变得极为狼狈。杭老夫人无可奈何,曾让她进府,她却说,既是老夫人让她入府,便是承认了她这个儿媳。是以她生是杭家的人,死是杭家的鬼,绝对不会离开杭家。如果杭老夫人不同意,她便自尽在杭家门前。杭老夫人纵使生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姑娘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再者吴大姑娘又是吴家嫡女,杭大人再生气也不能拿她如何。不过杭家虽无错,但此为终究惹人非议。”顿了顿,瑞兴声音更低,“听说前两天杭老夫人被气病了,卧床不起。杭大人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去,但她决意不走,又闹了几次,才有了方才那番景象。”
姜芫惊愕异常,默然良久才道:“她是后悔逃婚了?”
陆维景缓声道:“看样子岂止是后悔,想来是走投无路了。”
第八十六章
陆维景只是平淡的陈述, 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姜芫不禁陷入沉思,幽幽叹了口气。
“我虽没见过那位吴大人, 但是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恐怕家族名声大过女儿的终身幸福罢?”甚至是性命。
陆维景轻轻挑眉:“你同情她?”
风掀起帘子一角, 姜芫透过缝隙望见前面人影憧憧, 不由摇首:“我是同情她, 可这不是她在杭家胡闹的理由, 说到底, 杭家人才是真正的无辜之人。”
顿了顿, 她又问瑞兴:“可打听到吴大姑娘那位表哥现在何处?”
瑞兴一愣:“您是说梁家三公子?”
姜芫颔首。
“这个小的没有细细打听。”瑞兴挠挠头, 忽而噗嗤一笑,“想来早就龟缩在家中不敢出府了罢?”
“瑞兴。”陆维景瞪了他一眼。
瑞兴忙闭了嘴, 行礼告退。
意料之中的答案,姜芫心中很是复杂。
其实仔细一想便能想通。
吴大姑娘和梁三公子, 在家中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哪里懂得人间疾苦, 恐怕他们一开始“为爱私奔”的时候, 定会觉得很勇敢很浪漫。可等他们尝过了颠沛流离的苦, 尝过了被柴米油盐所累的滋味,便后悔莫及了, 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梁三公子倒也罢了, 身为男子顶多被人议论几日,可吴大姑娘这一生都被毁了。无论是吴家还是梁家都不会接纳她,她无路可走, 只能想方设法赖在杭家, 遭人白眼。
说起来, 也算是个苦命人。
陆维景看出了她的心思,语气淡淡:“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也许有人觉得她可怜,但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