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文凌并不相熟,自嫁过来与文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素日连话也不多说几句,如今文凌却来见她?
到底是客人,姜芫不好拒绝,吩咐婢女将人请进来。
第九十章
文凌被请进了待客的小花厅。
天气炎热, 即便开着窗户也驱散不了暑气。
文凌穿着杏色绣缠枝花的百褶裙,上着白色纱衫,衣摆和袖口勾了几朵荷花, 十分雅致,仿佛还多了几分凉爽。面如梨花, 眼如杏子, 细眉弯弯。身形纤柔, 白白净净的, 看起来像个温克乖巧的性子。
一头乌发绾成发髻, 戴着一支如意云头银簪并碧玉发叉, 手腕一只白玉手镯, 看起来并非是没落人家的姑娘,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姜芫带着好奇心端量须臾, 收回目光。不禁想到:看来这世上的后母并非都是坏人,瞧这位文大姑娘的气色穿着, 不像是受到苛待的样子。又联想到谭氏对陆老夫人说的话,想来文夫人在她面前必定是小心翼翼, 不敢管教的。
思及此, 她露出一个温和又疏离的笑容:“虽然我与文夫人同住一府, 素日却鲜有机会能见到,不知文夫人近来可好?”
文凌的目光从她发上的桃花簪移开, 掩饰住艳羡之色, 声音柔美动听:“劳少夫人记挂,文……母亲一切都好。”
文家没有没落之前,她也见识过很多。姜芫这一身穿戴虽然低调内敛, 实际上却是极为精致。
从前多少人夸赞她的容貌美丽, 也有不少人家的子弟对他芳心暗许, 想娶她为妻,可是她通通看不上。她没有傲人的家世,但凭借她的美貌,她定能进世家勋贵的大门。
可是在见到姜芫的那一刻,她对于容貌的自信瞬间备受打击。谭氏说让她想办法留在陆家,她当然希望能留在陆维景身边。只是,陆维景有了这样一位门当户对又清艳绝伦的妻子,还会为她动心吗。
“姜芫的确生的倾城绝色,但你也有你的好处。”谭氏循循善诱道,“你虽比不得姜芫貌美,但你胜在温柔体贴。想来你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她的名声,姜芫出身好是好,但自幼被西宁侯夫人宠的无法无天,娇蛮任性,就连这门亲事,都是她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得来的。陆维景虽看起来成熟稳重,但两人还是新婚,他还年轻,难保不为色所迷,一时忽略姜芫本性。
可时间一长,新鲜劲过了,他便不能再忍受。姜芫也受不得任何委屈,两人自然矛盾不断争吵不断。届时陆维景为了清净少不得远离她,你的机会就来了。若将来再生下一儿半女,你这一生的富贵荣华就有保障了。”
“虽说有人道‘宁做寒门妻,不做公府妾,可若能生活在高门,谁愿到寒门受苦呢?就算你做了妾,也是良家妾,姜芫轻易是不会为难你的。”
谭氏知道她心比天高,想要什么,所以每句话都迎合她的心思。
文凌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谭氏的劝说,不再动摇。
虽然做妾有些遗憾,但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姜芫还不知她的夫君已经被人惦记上了,随意与她寒暄几句。待换了一盏茶后,她才问道:“不知文姑娘到我这院里来所为何事?”
文凌微微低头,面露难色。
“文姑娘有什么难处,何不直言?”姜芫没办法装看不见。
文凌紧紧捏着帕子,踌躇了一会道:“关于我的亲事少夫人有所耳闻罢?”
姜芫怔了怔:“是,那天我也在福宁堂。”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姜芫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并不催促。
又沉默一会,文凌抬起头,咬着红唇,眼中已经蒙上一层水雾,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欲语还休的情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似的。
姜芫有些尴尬。她这模样的确挺引人怜爱的,可两人又不熟悉,她这般表现也打动不了她啊。
文凌等了半晌没等到姜芫主动开口询问,内心窘迫至极,又怕姜芫看出来,只得先道:“老夫人一片好意,我却辜负了她,是以这两日我一直寝食难安,觉得愧对她老人家。”
“呃……祖母一待人宽和,对小辈慈爱,她是不会怪罪你的。”姜芫干巴巴安慰她。
“正是因为她老人家宽和慈爱,我才更无颜面对她。”
姜芫无语了。
既然觉得愧疚,就去向老夫人道歉啊,跑来和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她还能替文凌向老夫人道歉不成?
见她又沉默,文凌的面皮差点绷不住。
她为什么不接话,为什么不接话?身为世子夫人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以后她怎么和别府夫人交际往来?
看来谭氏说的不错,姜芫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做世家宗妇。
“我想着老夫人一向宠爱少夫人,是以便来了世安院求见。文凌厚颜,想请少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说和说和,不要让老夫人怪我。”这样说着,她已经泪盈于睫,声音带了些乞求,“我知道,为表诚心,我自然该亲自去拜见她老人家,只是我过了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实在是胆怯……”
姜芫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胆怯?有胆量拒绝亲事的人会说自己胆怯?
这位文家大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她为什么说自己寄人篱下十几年?
“文凌不敢祈求太多,只需少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便好,我也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她也不在意姜芫如何作想,反正这个独角戏她自己唱完就好。
“少夫人,您能答应我吗?我定会感激不尽,永远记住您的好……”
最后姜芫还是答应了,倒不是她多心软,只是觉得心烦。
横竖不过几句话的事,以老夫人的精明,应该能理解她……罢?
一刻后,文凌终于带着满脸欣喜与感激告辞了,姜芫只觉得身心疲惫,忙不迭回到寝屋扑倒在美人榻上。
“哎,这世子夫人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我是没有这个天赋的。”姜芫声音有些郁闷。
秦嬷嬷走过来,嗔道:“少夫人又说胡话了,小心被人听了去惹人笑话。”
姜芫翻了个身,眨眨眼睛:“嬷嬷放心,屋里都是自己人,没人会传闲话的。”
“少夫人尝一口润润嗓子罢。”绿烟端给她一碗蜜水,“奴婢听了半天,都不知道文大姑娘找您到底是什么目的。明明她每个字我都能听清,怎么连在一起我就不太明白了呢?”
姜芫接过小碗,笑了笑:“她不是说了吗,怕祖母怪罪于她,让我帮她在祖母面前说说好话。”
绿烟挠挠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觉得老夫人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苛责她、为难她?再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并非她家中长辈,因为她的拒绝耿耿于怀,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换句话说,让陆老夫人惦记那点小事,文凌还不够格。
姜芫笑容更加愉悦。
“少夫人笑什么?”
姜芫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我是笑,我们绿烟也越发聪慧了。”
绿烟脸一红:“姑娘又拿我取笑。”
姜芫摊摊手,玩笑道:“谁知道文大姑娘有什么目的呢,可能是因为我生的漂亮又可爱,想与我亲近罢。”
秦嬷嬷回过头,眼中满是赞赏看了她一眼:“也许夫人猜的不错,她的确有意接近你。不过,无论文家大姑娘到底怀着何种心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少夫人都要多加防备。”
姜芫点点头:“我明白。”
晚上陆维景回来,姜芫便将此事与他说了。
陆维景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没发表任何看法。
姜芫放下筷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陆维景表示他对文凌的事并没有兴趣,但还是提醒道:“你既知她别有居心,日后对她多加防备便是。须知,事有反常即为妖,人不可貌相,你不可……”
姜芫脸一黑:“行了,你别说了。”
他的话和秦嬷嬷说的所差无几。
秦嬷嬷是好心提醒她,但陆维景除了提醒她,还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她很笨。
陆维景不禁轻笑出声,一双清亮的凤眸盛满光辉,清波皓月,风姿洒落,世无其二。
姜芫轻哼一声,根本不被他美色所惑,直到吃完晚饭都未再搭理他,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
陆维景厚脸皮地靠在她身边,瞄了一眼封皮,悠然道:“当初文家犯了事,一夜之间从高处跌落,倒也不无辜。相反,陛下念文庸是老臣,又是被人蛊惑犯下大错,才对文家从宽处置。是以,只是将文家抄家,男丁全部流放,女眷却不受连累。”
姜芫还是不语,神色微滞。
就听身边人继续道:“如今的文夫人是继室,文庸的原配妻子难产去世,赵老夫人心疼外孙女,在文凌刚出生的时候就将文凌抱回赵家养着,这一养就是十几年,一年前才文凌回到赵家。”
所以说,文凌是被千娇百宠般养大的,素日连两个舅母都要让她三分,那几个表姐表兄都要排在她后面。
姜芫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可是文家不是被抄家了吗,既如此,她为何还要回文家?”
陆维景意味深长道:“赵老夫人虽疼爱她,可毕竟年纪大了。赵家还有其他人,不能什么事都全凭她做主。”
原来赵老夫人两个儿媳见她过于宠爱文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在她提出让文凌嫁给长孙的时候,赵大夫人忍无可忍,说动赵二夫人,一同到赵老夫人处大闹了一场,赵老夫人气得不行,偏两个儿子都闭口不言,显然是支持妻子的做法。
文凌从小没了生母,文家又被抄家,的确可怜,但不该因为她可怜就搭上自家子孙。
争吵过后,赵老夫人就大病一场,身子大不如前。儿子儿媳态度强硬,无奈只能放弃让文凌嫁给长孙的想法。但是撕破脸后,赵家其他人已经不想再忍耐文凌,虽不会直接赶走她,却每天对着她明嘲暗讽,文凌自尊心受挫,一气之下回到文家。可当她看到破落狭小的院子和布衣荆钗的继母妹妹,登时就后悔了,一身绫罗绸缎的她在这里显得极为可笑。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可能还要像文凝一样亲手做绣活拿出去卖,维持生计。
但她实在拉不下脸再回到赵家,只想着以赵老夫人对她的宠爱肯定会很快派人来接她回去的。
可是她等啊等,等了足足半个月,也没有见到赵家半个人影。她把自己锁在房间大哭了一场,只能接受她被“抛弃”的事实。
因着她没有和继母相处过,又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们母女,根本难以改变高高在上的姿态,偏又要靠这两人生活,处境着实尴尬。
好在文夫人不与她计较,和文凝一起赚钱养着她。
“文夫人和文二姑娘可真是心地善良。”姜芫叹道。
今日文凌来寻她时,穿着打扮很是贵重,只要她愿意,随便典当点东西,都能让文夫人和文二姑娘不必如此辛苦,可她竟然无动于衷,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对她的好。
这实在是太自私了
陆维景捏了捏她的脸:“文家如何,与我们无关。”
姜芫嫌弃的拍下他的手,又打开话本子。
陆维景凑过去瞧,很认真的模样:“在看什么?”
他离她很近,近到呼吸交缠。姜芫捏着书页的手指不由一紧,尽量忽略耳畔和脖颈传来的灼热的气息。
她身体僵住,半分也不敢动。
对方却是得寸进尺,双臂伸展,从身后揽住她,两只手握住她的。
声音低沉悦耳,似乎带着蛊惑:“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1]
听到此处,原本已经心神凌乱的姜芫顿时清醒过来,一把夺过话本子,整张脸通红:“你……”
陆维景的手在半空顿了须臾,少倾在她耳边轻笑道:“原来夫人喜欢这些。”
“我不是,我没有!”姜芫脸上发烫,感觉整个人泡在热水里一般,“我……只是凑巧而已……就这么一段,刚好看到这里……”
陆维景挑挑眉,“哦”了一声,“是挺凑巧。”
姜芫欲哭无泪:“这个话本子很正经的。”
陆维景只是笑眯眯望着她。
那眼神好像再说:我都知道,不过为了你的面子,还是不揭穿你了。
姜芫又羞又恼:“我只是喜欢这个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陆维景还是不语。
“你自己心思龌龊,所以看什么都龌龊。”
姜芫愤而起身,朝门外喊道:“绿烟、双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听到门外有人应了,她看都没看陆维景一眼,走向寝屋。
陆维景暗道不好,不小心把人惹恼了。随即站起身,一个跨步将她拦在身前。
“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你不要生气。”
姜芫翻了个白眼,推开他继续走。
陆维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拦住她继续哄。
姜芫:“……”
他怎么如此幼稚?不是,应该说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幼稚了?简直和她初见他时判若两人。
陆维景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趁机握住她的手,讨好地笑笑:“不气了行不行?我是与你说笑的。”
姜芫轻哼一声。
陆维景舒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脸上。却见她原本白皙如玉肌肤染上一层薄红,如同夕阳余晖下的白海棠,皎洁的月光映照进来,她越发清艳妩媚,又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态。
他只觉心弦被人拨动,心头欢喜。
被他用这么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姜芫心跳突然乱了,莫名有些慌张:“我去问问水烧好了没有。”
“阿芫。”陆维景声音微哑,“时间太短,水还没烧好。”
天已经黑了,夜风送进来,窗外花影晃动,满室盈香。
她忍不住嗅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人紧紧箍住腰身。紧接着温柔细密的吻如同雨丝落下来,可空气却是滚|烫的,让她觉得窒息。渐渐地,越发急切,她的衣结和裙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掌带着热意在她身上游移,她的身子起了一阵阵战栗,害怕摔倒,只能紧紧攀附着他。
落在柔软的拔步床上,两人已是坦诚相对。她不由紧张起来,并未打算拒绝。
忽然,陆维景停了下来,拉过一旁的薄被替她盖上,伏在她颈窝艰难的呼吸。过了许久才移开,在她耳边轻轻碰了一下,起身穿衣。
姜芫睁开眼睛,眼中的媚意还未完全消散,盈满一池春水:“你……”
她真是想不明白,刚才她明明感受到……可是他为何又停下了?
“我去洗澡。”陆维景披上中衣。
一回头,就发现袖子被她抓住了,目光迷茫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