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般对着镜子道。
镜子里的人不过二八年华，花一般的好颜色。即便因为昨夜没睡好面色有些苍白，仍是不掩妍姿艳质。
绿烟与双画对视一眼，捡起断了的木梳，又换了一把青玉的，小心的为她梳理着满头青丝。
“其中缘由……很多人都不知晓。”
姜芫百感交集，还是打起精神让两人帮她梳妆 ，去给老夫人请安。
一进慈心堂，看着满屋子人言笑晏晏，她也换上平日的笑脸行礼请安，坐在陆蕴蓁身边。
“我怎么觉得今天慈心堂有些不一样？”姜芫悄悄环顾四周。
一向性子直爽的陆蕴蓁莫名红了脸。
姜芫觉得新奇，又问了她一遍。
一直和两人不对付的陆蕴秀“好心”解答了问题：“大嫂还不知道罢，大姐早早就定下亲事了。”
第九十二章
从陆蕴秀口中得知, 陆蕴蓁的生母骆氏在生前就为女儿定下了亲事，就是她的娘家侄儿、忠勇伯府二公子骆文曜。
今年科举，骆文曜也中了进士, 只是大周才子何其多，脱离伯府二公子的身份, 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是以注意到他的人并不多。
当然, 有骆家和陆家的关系, 他的仕途依旧会一帆风顺的。
不说别的, 多少人只能奉旨到各地方任职, 而他却可留在京城, 可见骆家从中出了多少力。
陆蕴秀嫁给他，不说会成为权臣贵妻, 但一辈子都能过平静安和的日子。骆问曜性子温柔敦厚，又是表哥, 自然会好好待她的，骆家人也不会亏待她的。
姜芫一下子就明白了骆氏的良苦用心, 打趣道：“所以, 你何时嫁过去？”
陆蕴蓁红着脸瞪她一眼：“怎么, 才嫁给我大哥多久，就想把小姑子赶出家门了？”
姜芫面色越发愉悦：“好, 不赶你出门, 你就安心在陆家住着罢，我和你大哥会养你一辈子的。”
陆蕴蓁越发羞赧，干脆扭过身子不看她了。
姜芫不再逗弄她, 笑着喝了口茶。
她看得出来, 陆蕴蓁对骆文耀是有好感的。
不多时, 就有人进来禀报，忠勇伯夫人带着媒人登门了。
陆蕴蓁有些紧张，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帕子：“既然有客到访，那孙女就就先回去了。”
陆老夫人轻轻颔首：“也好，和秀姐儿她们一同回去罢。”
而姜芫作为世子夫人自然而然的被留下了。
帘子掀开，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因着还是早晨，并不炽烈，鲜嫩娇媚的花儿争相绽放，亭亭玉立。
陆蕴蓁有心事，步伐慢了些，没注意到陆蕴秀嘲讽的目光。
陆蕴秀嗤笑一声，加快了脚步，却是在园子里遇到了文凌。
“秀表妹。”文凌立刻眉开眼笑，迎了上去。
陆蕴秀淡淡“嗯 ”了一声，举步前行。
文凌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又和她寒暄了几句，与她说起京都发生的新鲜事。
陆蕴秀不耐烦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听说了，有什么稀奇的。”
浑然不知身后的文凌脸色已经变了。
即便早知陆蕴秀一向目中无人，她还是感到难堪，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陆蕴秀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文凌被落了面子，也不敢反驳，咬了咬唇道：“听说今日忠勇伯府的人会过府拜访？”
陆蕴秀诧异的一挑眉：“是又如何？”
“没什么。”文凌目光躲闪，“我只是好奇罢了。借住贵府一年，好像还是第一次听闻忠勇伯府的人前来拜访老夫人。”
陆蕴秀眼神轻蔑：“京都贵人何其多，岂是人人都可让你见到？再者，区区一个忠勇伯府也算不得什么。”
文凌不由睁大了眼睛，堂堂伯府陆蕴秀竟然如此不屑一顾？
但不过瞬间她眸光又暗淡下来。也是，伯府再尊贵，还是比不上一品定国公府的，陆蕴秀作为陆家嫡女，自然是瞧不上伯府二公子的。
“怎么，你对忠勇伯府的事很好奇？”陆蕴秀笑容戏谑，“你好奇也没什么用。我父亲那位早逝的原配夫人，早就将我大姐许配给骆家二公子了。无论你有什么心思都尽量收一收，伯府那位公子你也高攀不上的，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母亲罢。”
说完，不再多看她一眼，摇了摇手中的香扇离开了。
文凌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陆蕴蓁和骆文曜的亲事正式定下了。
送走骆家人，姜芫回到世安院。手中捧着话本子，神思不知早已飞到何处。
“少夫人，您在想什么呢？”绿烟对着双画小声道。
“哎……”
姜芫合上书，懒懒地倚在大引枕上，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嬷嬷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少夫人是在想刘姑娘的事罢？”
姜芫立刻坐直身子：“也不知母亲如何与她说的，她又是作何想法。”
“原来为了刘姑娘的事呀。”绿烟恍然大悟，“少夫人真关心刘姑娘，连她的终身大事都念着呢。”
姜芫莞尔：“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罢了，成与不成全在刘姑娘自己。再者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自从刘清妍的父兄被流放，刘老夫人和万氏就怨恨上了这个女儿，只怕根本不会记着她的亲事，很可能还会想办法将她卖个好价钱。
若刘清妍能嫁给杭嘉昱，与他一同去厉北，便可摆脱刘家人了。
秦嬷嬷道：“少夫人无需多虑，刘姑娘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姜芫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刘清妍会答应。
果然，翌日巳时，便有丫鬟禀报刘清妍过府拜访。
姜芫欢喜道：“快请她进来。”
数道金色的阳光穿过窗子投射进来，给窗台上的百合花镀上一层金光，碧青的叶子款款摇摆。
双画给屋子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拿着水壶退下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两人，刘清妍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三姑娘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何事罢？”
姜芫将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温言道：“看来刘姑娘已经做出选择了？”
沉默须臾，就见她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已经将我的想法告知了侯夫人，她答应我会帮我试探一下杭大人的意思。”
姜芫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恕我直言，你觉得杭大人此人如何？”
直觉告诉她，杭嘉昱是一个可靠之人，与刘清妍很是相配，但既是要结为夫妻，也要对彼此有好感才好。
“杭大人才华斐然，又有孝心，是个好人。”刘清妍笑容坦然，语气中带了几分欣赏。
姜芫讶异。
刘清妍不自觉拂了拂耳边碎发，再抬起头眼中是释然的笑：“杭大人君子端方，儒雅温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我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有个容身之所罢了。我相信，杭大人会尊重未来的妻子，而我也会尽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
那么，柳平舟呢，她真的能放下吗？
“往事不必再提，我既已经想好嫁人之事，便代表我已放下过往的一切。”刘清妍在她问出口前主动道。
姜芫心生惋惜和同情，真诚道：“刘姑娘，你这一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刘清妍笑如春风：“多些，我相信我会的。”
“杭大人才能出众，又是新科状元，定然不会只偏安一隅。此次去厉北，是他主动求来的，我想，回京之日也定不会久远。”
不过两日，新科状元与陆家表姑娘定亲之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柳氏派人给她传信的时候，姜芫正闲来无聊修剪花枝。
闻言，赶紧将信展开，迅速看完。
“没想到这么快。”姜芫叹道。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伴着清冽的松雪之香，他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流连。
“杭老夫人病重，需要冲喜。亲事么，自然是越快定下越好。”
姜芫转过身，他的双手顺势圈住她柔软的纤腰，使得她的脸微微发红。
“我只是好奇，杭大人在听我父亲给他说亲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我父亲退了他与姜家女儿的亲事，又塞给他一个姜家表姑娘，他会作何感想？”
陆维景揽着她坐到美人榻上，仍是轻轻抱着她：“或许，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缘分呢？或许对他来说这门亲事是意外之喜呢？”
姜芫微微睁大了眼睛，拉住他的袖子：“你此言何意？难道杭大人以前见过她，心悦她？”
陆维景想到杭嘉昱在听到旁人提起刘清妍名字时的反应，若有所思道：“至少是有好感的。”
“如此再好不过了。”姜芫彻底放了心，还抚了抚心口，“刘姑娘一定会过得幸福，一生平安喜乐。”
陆维景面露不虞，双手将她抱得更紧：“好了，莫要再操心外人的事了。”
为什么隐隐感觉到些许醋意？
姜芫沉思一会，确定了这是自己的错觉，又道：“ 表哥定然也得到消息了罢？”
第九十三章
得到刘清妍与杭嘉昱将要成婚的消息, 柳平舟震惊失色。
杭嘉昱被吴家大姑娘纠缠之事他知道，杭老夫人缠绵病榻他亦知晓，杭嘉昱要娶妻为杭老夫人冲喜他更是有所耳闻。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 杭嘉昱要娶的人竟然是刘清妍。
怎么会是她呢？
柳平舟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想也不想就朝府门奔去, 可是刚跑出大门, 便遇见了郑氏。
不, 应该说, 郑氏早就料到了他会如何做, 特意在这里等着他。
母子两人相对无言, 四周也静默无声, 只有夏风一阵一阵的吹着。不知怎么，明明是烈日炎炎, 柳平舟只觉得浑身发冷，冷的骨头都在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里有他察觉不到的颤抖：“母亲, 你也知道了是吗？”
郑氏面不改色, 平静如水：“你们没有缘分。”
“怎会没有缘分, 明明是你和父亲……”一抬眼，便撞见对方淡漠的眼神, 一下子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没想到从未入你心间。”郑氏似乎对他有些失望，摆摆手，“罢了, 你若要去寻她, 我不拦你。但, 我想告诉你的是，她不一定会改变心意。这位刘姑娘，可是比你想的明白、通透。”
柳平舟双手无力地垂下，拳头却紧紧握着，声音微弱：“我有一事想询问母亲。”
“说。”
“听闻此事是姑母和姑父一手促成，不知母亲事先可听姑母提起过？”
郑氏扯扯唇角：“你是怀疑，我为了彻底让你死心，才联合你姑母将刘清妍说给杭大人的是吗？”
柳平舟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
郑氏也不生气：“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屑用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其实以柳平舟对自己母亲的了解，相信郑氏不会参与此事。但他内心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或许刘清妍嫁给杭嘉昱不是心甘情愿的呢？那样的话，他让刘清妍回心转意便有了更大的胜算。
可事实告诉他，无人逼迫刘清妍，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柳平舟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太无能。
郑氏到底有些心疼他的，但不能表现出来，仍是冷着脸道：“我无法掌控你的心。你放不放得下我不在意，但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家族责任。”
语罢，拂袖离去。
柳平舟松开紧握的拳头，失魂落魄。
他终究还是没有去见刘清妍。
就当他是胆小懦弱罢，他实在不知该以什么面目去见她，就算见到她又该说什么？是请她放弃婚约，还是与她互诉衷肠呢？
终究是他无法将她明媒正娶，又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话让她徒增烦恼呢？
既是冲喜，婚事自然很急，若是安排不周，怕是会委屈新娘子。
是以，这次杭嘉昱没有拒绝西宁侯的帮助，这场婚礼办的很圆满。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半月过去。
清晨起身，已经感觉到天气微微泛凉。
姜芫穿着一身藕色绣白牡丹纱衫，外着一件杏色比甲，下面是一件豆青色马面裙，裙摆处同样用银线绣着牡丹花，散落在白色绣鞋上，随着马车轻轻地漾。
窗子打开一角，送进些许凉风来。在这样的时节，坐在马车里，既能驱散闷热，又不至于太冷。
姜芫临窗而坐，一转头边可看见外面的风景。不多时，就见一座凉亭出现在前方。亭子周围绿柳成荫，花木扶疏，连成一片，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莫名的让人心生惆怅。
远远地，就瞧见亭子里站着几道身影，姜芫知道，是姜明暄和姜蕙姐妹。
只是，却少了一个人。
姜芫下了马车，四下环顾，果然没找到柳平舟。遗憾的同时，心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的局面，两人避不见面对彼此才是最好的，也是最体面的诀别方式。
姜明暄拉着杭嘉昱的手臂，朗声笑道：“走，咱们去那边说。”
杭嘉昱回头望着刘清妍，虽然面色平淡，但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柔情。
刘清妍对着他微笑颔首，他才转而与姜明暄并肩离去。
姜芫看了一眼杭嘉昱的背影，笑容欣慰：“看来杭大人对你很好。”
刘清妍褪去了以往的清冷，眉眼间柔和了许多。她梳着妇人髻，仍是一身青色裙杉，却是更加沉静内敛。
“是，他的确是一位谦谦君子，对我照顾有加。”
“那么，杭老夫人……”
“母亲待我也很好，她听说了刘家的事，不但没有因为他们迁怒我，反而打心眼里心疼我。”这样说着，她侧身看了一眼后面那辆马车。
原本她想要与杭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的，以便照顾她。但是杭老夫人却以丫鬟在身边为由，坚定地拒绝，强烈要求她与杭嘉昱在一起。她推脱不过，只好同意了。
刘清妍知道，杭老夫人想让他们夫妻好好培养感情……
她脸上有些热，余光扫过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又慌忙定了定心神。
姜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连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马上就要离别，两人不免多说了些，但是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柳平舟。
姜明暄抬头看了看天色，神色郑重而复杂：“此次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日才会再见，杭兄定要多多保重。”
杭嘉昱点点头：“各位也要多多保重。”
说着对着众人拱手一礼，携着刘清妍上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