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晨风吹拂,天地间彷佛满是碧青的波浪翻涌。脚下是深深浅浅的绿草,极目远眺,隐隐与一望无际的碧空相接。
姜芫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色骑装,头发随意束起,倒像个翩翩少年郎。
“这里的景色真好。”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通体舒泰。
男子带着弓箭,策马而过。女眷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在散步,有的则骑着马儿在草地慢走。
姜芫目露艳羡。
“少夫人也想骑马?”双画笑道,“不若奴婢去牵一匹马来?”
姜芫点点头,有些苦恼:“可是我不会骑马。”
绿烟笑道:“不是有世子吗?少夫人可以让世子教你。”
姜芫有些意动,又摇摇头:“世子还要伴驾,哪有时间教我?”
再说 ,她也不一定学得会。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阿芫。”
绿烟朝双画挤眉弄眼,双画扯了扯她的袖子,笑着退后几步。
姜芫回过头,面露惊喜:“我还以为你去拜见陛下了呢。”
“陛下尚未召见,我现在只想与你待在一处。”陆维景顿了顿,环视一圈,“想不想骑马兜兜风?”
姜芫眼睛顿时亮了:“想!”
陆维景给瑞兴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出现在姜芫视线。
“哇,好漂亮的马。”姜芫赞叹。想摸一摸,又不敢。
陆维景笑意更深,忽而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
姜芫没有准备,突然身子腾空,还没来得及惊呼,人已经在马背上了。
俯视着下方,她着实有些害怕,若是可以,能紧紧抓住些什么才好。
下一瞬,陆维景也翻身上马,双臂紧紧箍住她的纤腰。声音伴随着春风,传进她的耳朵:“坐好了。”
姜芫顿时有了安全感,重重点头。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觉得又兴奋又刺激。
若是可以,她真想张开手臂大声呼喊。
“这么高兴吗?”陆维景的声音清越,如同林籁泉韵。
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她觉得耳朵有些痒,随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碎发:“自从穿……自从出生,我一直在大宅院里,嫁给你后更是如此,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宁国寺和疏月庵。第一次出远门,还能策马奔跑,没那么规矩束缚,自然是高兴了。”
陆维景握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些:“是我疏忽了。”
姜芫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闻言赶紧道:“没有没有。我吃得好穿的好住的好睡的好,一切都很好,你……你对我也很好,我很知足的。”
望着她秀美如玉的侧脸,他心中涌起一阵悸动,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轻轻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姜芫想开口阻止,根本来不及。
她忙左右看看,发现无人看到,舒了口气。
“这是在外面,你别胡闹,好好策马。”她扭头瞪他一眼。
陆维景只觉得如同灌了一碗蜜,心头甜丝丝的。然后高高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马儿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往前狂奔,后面的护卫也立刻追赶。但是终究赶不上,很快就被甩的远远地。
姜芫竟半点不觉得害怕,放心地靠在他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才慢下来。姜芫心头的欢喜还是难以抑制,坐在马上,一边与身后的人说笑,一边欣赏周围风景。路过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两人身上,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
姜芫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见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
“陆世子和世子夫人可真是恩爱啊。”
“世子夫人生的这般绝色,那个男人看了不喜欢呢,陆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是啊,陆世子一向冷漠不近人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可见姜芫是个有本事的。”
“别说了,他们看过来了。”
姜芙孤零零的站着,脸色惨白,身体羸弱,好像风一吹就能飞走。
她将前方那一幕尽收眼底,强忍住脸上不露出嫉恨之色,可是手中被扯坏的帕子出卖了她。
她实在是不甘心。
为什么她在湘王府受苦,在外受尽嘲笑,而姜芫却能依靠卑鄙手段抢走陆维景,还能被这般纵容宠爱呢?
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这一世所有的一切与前世千差万别?
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姜芫觉得有些不舒服。定睛一看,却是姜芙。
她微微蹙眉:“你有没有觉得姜芙近来越发奇怪,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陆维景懒得给那边一个眼神:“你只需看我就好。”
又过了一刻,姜芫遥望远方,行宫映入眼帘。
这时候,瑞兴骑着马赶来:“世子,陛下召见。”
姜芫扯扯他的袖子:“你去罢,前面就是行宫,我自己能回去。”
陆维景还是不放心,干净利落地下了马,把马鞭交给瑞兴:“你牵着追云,将夫人送到行宫,然后再去寻我。”
又嘱咐了姜芫几句,上了瑞兴的马,转眼间就消失在茂林中。
将姜芫主仆送回行宫,瑞兴也告退了。不久后,又有别的府上的女眷邀请她围场游玩,姜芫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围场人多杂乱,不比家里,万一出了事,会让她的家人担心的,倒不如去寻柳氏,顺道看看姜蕙和姜菀在不在行宫。
不出意料,姜菀爱热闹,早早地拉着姜蕙出去玩耍,倒是柳氏在。
“我刚要派人去寻你呢。”柳氏眉开眼笑。
见女儿到处看,她又道,“你大嫂有孕,自然不能来,你大哥和你父亲在围场。维景也去了罢?”
姜芫点头:“他说外面危险,让我在行宫,等他回来再带我出去。”
柳氏笑道:“维景说的不错,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而且她来过围场多次,委实没什么兴趣了。
“皇后娘娘这次也没来呢。”姜芫小声道。
“皇后有孕,为保凤体安康,陛下自然不会同意皇后跟着一起来。”
姜芫在柳氏这里吃着糕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突然,翠云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出事了。”
柳氏放下绣绷子,抬眼望去:“有人受了伤?”
“方才陛下和一众皇子大臣去狩猎,突然湘王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还被野兽咬烂了衣衫,差点被叼走。好在有护卫及时出现,射死了野兽,救了湘王一命。湘王被带回去,却是一直昏迷不醒。沿路不少人看见,听说湘王身上……”
翠云看了眼姜芫,压低了声音:“听说身上全是红色的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第一百章
“一派胡言!”皇帝怒从心起, 随手一挥,白玉镇纸砸在光可鉴人的砖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在场的人都吓的浑身一颤, 太医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来回踱步, 最终又站在太医面前:“湘王到底是什么病, 从实招来!”
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扣了个头:“微臣不敢欺君, 湘王殿下的确染了……染了……”
太医面色惨白, 声音颤抖, 不敢说下去。
皇帝闭了闭眼, 厉声道:“混账东西!”
石公公忙劝说:“陛下不要生气,龙体要紧。”
“朕如何能不生气?”皇帝声音更冷, “素日我只以为他沉迷酒色,没想到他什么都不顾及, 竟然染上这种病,丢尽了皇家颜面!”
石公公在心底叹了口气, 继续劝说皇帝。
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他才敢询问:“陛下,湘王殿下的身体, 该如何呢?”
皇帝沉思须臾, 问:“湘王此次带了什么人来?”
石公公明白皇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低声道:“回陛下,湘王妃身体抱恙并未随行, 除了小厮和护卫, 还带了十余名女眷。”
皇帝面色又是一沉, 极力克制住才没有发火。
这个混账儿子,到围场狩猎还带着这么多女人,他身为皇帝,才带了三个嫔妃!
身子都掏空了,难怪会突然从马上栽下来。
他瞥了眼太医:“寻几个宫人,去湘王的住处走一趟。”
“是。”石公公弓着腰退下,见太医还在跪着,给他使了个眼色。
太医压下心头慌乱,忙行礼告退。
走了很远,太医狠狠舒了口气:“公公,这件事……”
石公公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湘王殿下晕倒之事不少人都看到了,若是有人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石公公四下张望,见近处无人,将他扯到一边。
“我说章太医,您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该怎么做还需要陛下教你?”
章太医道:“还请公公指教。”
石公公与他低声交代了一番,提醒道:“事关皇家颜面,万不可走漏风声。”
章太医连连点头。
石公公很是满意:“行了,走罢。”
*
“湘王得了天花?”听双画这么说,绿烟瞪大了眼睛。
“太医是这么说的,外面都传开了。”双画看着姜芫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姜芫有些不确定:“太医所言,还能作假?也许是真的罢?”
她碰了碰陆维景的手:“你说呢?湘王摔下马背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吗,可看出什么?”
陆维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听闻陛下还吩咐石公公与章太医带着几个嬷嬷去了湘王的住处,特意为湘王带来的姬妾诊脉。”
姜芫歪了歪头:“陛下是怀疑是湘王身边的人将天花传染给的湘王?”
陆维景眉梢一动:“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所以,真的是天花?”
陆维景颔首:“和天花一样,不治之症。”
姜芫恍然,果然湘王得的不是天花。
可既然不是天花,章太医为什么到处宣扬湘王得的是天花呢?
想到有人说起,湘王身上一片红,姜芫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凑到陆维景耳边说了什么。
陆维景目中闪过赞赏之意。
姜芫不禁咋舌。
天哪,湘王竟然得了花柳病。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湘王沉湎女色人尽皆知,府上来来去去那么多女子,什么来历的都有,生活作风这般混乱,不得病才怪。
她不禁感叹:“原本以为湘王能和豫王一较高下,没想到竟然性命会毁在自己手上,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纵然湘王得花柳病有豫王的手笔,但若是湘王洁身自好,怎么会被豫王得手呢?
“对了,姜芙会怎么样?”她为了对付湘王妃,自己打掉了孩子,如今湘王命不久矣,姜家也不乐意帮她,她后半辈子再无枝可依了。
“你不是说过,她身体越发瘦弱了吗?”陆维景一双凤眸,如同漆黑幽深的潭水,倒映着明亮的烛火,璀璨而深沉。
姜芫张张嘴,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她也……”
也染了花柳病?
陆维景笑而不语。
“那么源头在何处?”
“湘王前不久新得了一个瘦马,带到府上,日夜宠爱。”
姜芫:“……”
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这个瘦马是豫王安排人送过去的。
不过,豫王也算是报了杀子之仇了。
“可是,湘王甘心落到这个下场,将一切拱手让给豫王吗?”
陆维气定神闲道:“这是湘王和豫王之间的事,我们拭目以待便好。”
虽然湘王的事影响了皇帝的心情,但狩猎还是要继续的 。
是以,在两日后,皇帝又召了王公大臣们一同到围场。
围场树林阴翳,草深木茂,越是深入野兽越多。
不少男子争先恐后捕杀猎物,皇帝也一连射中好几箭,笑的很是开怀,驱散了湘王那件事带来的不悦。
陆维景骑着高头大马跟在皇帝身边,仔细地观察周围。
皇帝不经意间撇过他,朗声笑道:“陆卿何不下场一试?”
陆维景道:“陛下安危最重要。”
皇帝扫了眼身边的侍卫,摆摆手:“让你去你就去。”
陆维景迟疑了一下:“多谢陛下。”
说完,策马离去。
皇帝目光满是欣赏。
陆维景出身好又有才干,曾经他也想让他尚公主。只可惜,陆家长辈早就为他立下婚约,如果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儿他倒是可以用皇权把他看重的女婿抢过来,偏偏是姜家。没办法,他只能成人之美了。
一只兔子飞快跑过,皇帝眼疾手快,立刻张弓搭箭,射中了兔子的后腿。
石公公笑的眯起眼睛,说了些恭维的话,让随行护卫将兔子捡回来。
皇帝哈哈一笑,意兴盎然,又策马向前,深入密林。
“白狐!”就听见有人大喊 ,“快快快,不要让它逃了!”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目光四下逡巡,果然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在密林中穿梭奔跑。
他手持弓箭,策马追上去。
其他人见了,纷纷放弃,不敢与皇帝相争,转而搜寻别的目标。
这时候,皇帝已经射出一箭,白狐却灵敏的躲开,那支箭将将擦着白狐的耳朵飞过,越跑越远。
皇帝并不气馁,又准备射出下一箭。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有刺客,护驾!”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携着疾风直射皇帝门面。
石公公一怔,旋即大惊失色,大声呼喊:“护驾,快护驾!”
然而箭矢太快,就在众人以为那支箭要射中皇帝的时候,突然停在皇帝眼前,掉落地上。
众人长舒口气,明明被刺杀的不是自己,但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有刺客,还不护驾!”伴随着马蹄声,众人转身望去,正是陆维景手持弓箭策马奔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护着皇帝一起后退,想要离开围场。
然而这话落下没多久,箭矢如雨,从各方落下。
好在围场多是在各方保护皇帝的人,又因为这是皇家围场,能进来的刺客并不多,最终还是护着皇帝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皇帝大怒,立刻着人去调查刺客的身份。
姜芫这边,正与陆蕴蓁一人骑着一匹小马驹在僻静的草地上行走,时不时用羡慕的目光看向骑着高马的女眷。
只可惜,她昨日才勉强学会骑马,陆维景只肯给她这匹小马,为了弥补她的心里落差,还让陆蕴蓁陪她一起骑小马,害得她被陆蕴蓁好一番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