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嘴,如一只刚刚张开的蚌受了惊,倏地合拢，死死闭紧，再不愿张开。
柳棉却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位太子殿下说得是很动情啦。可他拿不出证据不是吗。不然他肯定想办法递消息给程昭他们了，而不是仅仅吩咐人继续监视国师。”
太子告诉他们，他怀疑王城失踪案，包括先前失踪的阳安公主都跟国师有关。
但他的皇帝老子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失心疯般牢牢护住国师，不允许太子及太子的手下查探。
就连向玄元宗求助引来程昭等人一事，也是太子一手推动的。
当然了，其代价便是他现在“得了疯症”，不得不“闭门锁府，修养身心”。
玉辟寒冷笑一声：“情况已经很明朗了。那国师不知许诺了皇帝什么，能叫他连自己女儿都能牺牲。”
“谁知道呢。”柳棉答得漫不经心，“王权富贵，长生不老，谁都想要。就是不知道，太子的人跟程昭他们接触得如何了。”
“你就这么肯定，他会派人去接触？”
柳棉又笑了，瞥了眼玉辟寒，满脸写着“还装什么装”：“他都猜到我是修道者，把这些话跟我说了，怎么可能不去接触真正来自玄元宗的仙长们。”
不等玉辟寒回答，她转而从储物袋中拎出一条留仙裙：“今晚你总该配合一下了吧。”
玉辟寒立刻把皇帝不皇帝，国师不国师的事抛到脑后，瞪大眼睛。
他本想质问她，怎么还没死心，话一出口却是：“我什么时候不配合你了？！！！”
感情他之前拿自己当置物架、铺床工甚至烧火厨子都是假的？
柳棉咯咯直笑，摇头道：“不不不，你一直很配合，太配合了。所以今晚为了鲛人族，麻烦你再配合一下？”
玉辟寒一哽，再想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可是女装……
“之前没女装，不也可以吗。”他试图挣扎。
“啊？你难道不想卖得更好，帮鲛人族先一步拓宽市场吗？”
“……”
这都是为了鲛人是为了整个妖族，他是妖族的皇应当为子民付出！
玉辟寒把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默念好几遍，最后才终于伸出微颤的手。
作为妖皇，他真是付出太多了！
第三夜的罗刹海市，比前两晚更加热闹。
原本岛上还有一部分空着的摊位，今晚在姗姗来迟的一批散修填充下，已尽数被占满。
在各个摊位间行走的修道者，也明显比前夜更多。
在此种盛况下，一部分修士为揽客，在自己摊位上放起特制的烟花。
一时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这片火树银花中，有一位摊主格外美丽显眼。
“她”穿着一身白底蓝纹的襦裙，脸色苍白，略有病容，身上却佩戴着成套的黑珍珠首饰。
从发簪到发栉，从璎珞到臂钏，从手链到戒指。
因着相貌好、气质佳，就算佩戴的首饰略显繁复，本人脸色也不佳，但依旧很□□。
“她”身边的同伴也是位难得的美人。
一身紫衫窈窕动人，只是相较之下朴素很多，身上首饰只一个手镯。
眼下，这位紫衣女修正笑容满面招呼来往修士：“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上品真珠饰品，女修买来装点自己提升心情，男修买来送给心上人抱得美人归。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难得佳品，样式新颖，款式精美，错过这一次，就要再等一甲子。”
这番说辞确实动人心。
再加上襦裙少女身上的首饰样式精巧，跟她的美貌相得益彰，那些首饰又在周边摊位的烟花下熠熠生辉，不少修士都慢下脚步。
最先主动问价的是两名女修，她们联袂而来，被襦裙少女发髻上的步摇吸引。
步摇用银丝包裹着黑珍珠，做成凤凰于飞口含珠的样式，垂下的绞丝银光闪闪，闪着动人的光泽。
“这支步摇多少钱？”
“整个罗刹海市只此一支，因此定价比较高，需要一万五灵石。”
女修一愣：“只要一万五吗？”
紫衣女修的笑容一下热情很多：“是啊是啊。如果再买两样首饰，还能打八五折。”
女修立刻兴奋起来，和同伴交头接耳片刻，决定买下这只步摇，另一只银托玉兰发簪和一只戒指。
有了第一个带头人，其他人也按捺不住。
主要是，这些首饰的样式确实整个仙市仅见，平时也甚少看到相似的，再加上满三只还有折扣，大家都觉得很划算。
到最后，因想买的人太多，要买的首饰数量太少，甚至出现了竞价现象。
柳棉干脆拉鲛人来帮忙，现场搞了一次小型拍卖会。
在鲛人护卫队维持现场秩序的时候，她将鲛人队长拉到一边，跟他坦白这些首饰的来历，语重心长道：“你们陛下都为你们付出至此，我也不能落于他后。以后，这门生意，你们就可以和人族工匠一起联手做下去了。”
本来鲛人队长看到忍辱负重女装的玉辟寒，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听到柳棉这么说，他眼睛更红，声音微颤：“陛下……我等愧对陛下厚恩……”
柳棉朝人群中握拳忍耐的“少女”瞅了一眼，点点头：“确实是厚恩啊。”
“也多谢您的指点。”鲛人拱手，“待我禀报给长老，我族必有厚礼献上。”
“好啊。”柳棉笑眯眯，没跟他客气，“我需要富含灵气的物品，越多越好。”
鲛人刚刚应下，一道凄厉的“陛下”忽然划破夜空。
喧嚣的夜市为之一静，玉辟寒更是整个人呆若木鸡。
当场死亡，不外如是。
更死亡的还在后面——
喊着“陛下”的红衣女修跌跌撞撞冲向玉辟寒。
在其他人有意避让的情况下，女修一路共同无阻，冲到玉辟寒面前跪下。
此时的玉辟寒已经眼中失去高光，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红衣女修毫无所觉，抱住他的大腿，哭嚎一声：“陛下！何至如此啊陛下！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您染上了怎样的怪癖啊！还是说，先前您一直在苦苦压制自己？！”
周围人这才意识到，襦裙少女并非少女，而是少男。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玉辟寒：“……”
“陛下！陛下您说句话呀！难道说，您是被人绑架了？！！！”
玉辟寒：“…………”
柳棉：“咳。”
她上前几步：“这位道友……”
“站住！”
“让开！”
“速速退下！那是只作恶多端的狐妖！已经杀了数百人了！”
此话一出，周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红衣女修，后者慌得不行，赶紧辩解：“不是我啊！我没有我不是！”
“大胆狐妖！被抓了现行，还敢狡辩！”
一柄数丈长的灵剑从天而降，发着微光，如坠星滑落。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海岛都震了一震，四周修士纷纷运起灵力防护自身。
未散去的烟尘中，那柄巨剑被人抓住剑尖，硬生生停在半空。
玉辟寒身上衣袂鼓荡，眼神扫向南方：“罗刹海市，不允许动用灵力攻击。这等规矩，都不懂吗？”
“吗”字还未落地，灵剑已“咔啦咔啦”遍布裂痕。
随后，在玉辟寒用力一捏之下，巨剑化为齑粉，状若点点流萤。
“柳棉！”
程昭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柳棉抬头，视线相交，他痛心疾首，她眉眼含笑。
“你的朋友怎能包庇一只狐妖？！我们已查明，这只狐妖就是此次王城失踪案的祸首！”
程昭从飞剑上一跃而下，有意无意横亘在柳棉和玉辟寒之间，阻断两人的视线。
紧接着是何明鸾、萧磊和陆明月。
都是熟人啊。
柳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才与程昭重新对视：“你难道在怀疑我朋友也不干净吗？”
程昭目光一闪，并未否认。
反倒是一旁的何明鸾道：“不仅是柳道友的朋友，还有柳道友你本人，也在我们的怀疑名单上。”
“师姐？！”程昭错愕。
柳棉平静，扫了眼周围：“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件事吗？”
鲛人客栈，丙一房间，月光透过水精窗泼洒，浑如水银。
柳棉等人分坐两列，面面相对。
程昭首先对准红衣女修发难：“之前我们根据线索，一路按图索骥抓到她时，她正在春风阁中扮作花魁，吸取男子精气。若不是我们到的及时，又一条人命即将葬送。”
狐妖紧贴玉辟寒这位妖皇而坐，闻言瑟瑟道：“胡说！我一直都掌握好了度，那个男人根本不会死！”
程昭充耳不闻，看向柳棉：“这次事件跟玉城差不多，都是狐妖作祟。你一开始就不想管此事，就不该在眼下搅进来。”
柳棉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一口，发现茶水凉了，顺手塞给玉辟寒。
待到掌心火起，她才托腮道：“狐妖掳人目的是为了修炼。像是玉城那只狐妖，掳走的都是青年女子。这里这位，同是女性，她掳走阳安公主等女子作甚？又不是吃啥补啥，采阴补阴。”
程昭面色一沉。
玉辟寒却嗤笑起来。
他一边煮茶，一边冷眼扫过对面的人：“我看他们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想抓只妖顶罪了事！”
第35章
玉辟寒的指控相当严厉了。
偏偏面对这么严厉的指控,程昭等人无言以对，显然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玉辟寒见状，冷笑连连,看这些人的目光愈加愤怒又轻蔑。
若不是柳棉在这里，又以灵契约束住他的行为,玉辟寒可能就要暴起打人了。
饶是如此,他仍在口头上予以攻击：“你们人族修士果然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着妖族开智以后,若是行正道即为妖修。同为修士,合当守望相助……如今看来,都是借口！在你们眼中，妖就是妖罢！”
萧磊和陆明月俱已低下头，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程昭却不为所动：“如果你想说，这只狐妖是无辜的，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玉辟寒扭头看向柳棉。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她。
“？”
柳棉正吹着热气,享受热茶呢,冷不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笑了笑,放下茶杯：“感觉……”
“我有话要对你说。”玉辟寒打断道，“私下里，单独的。”
“不行！”
“好啊。”
柳棉与程昭对视一眼,后者双目喷火，手握成拳。
程昭膝盖一动，就要起身，却被一柄剑横在身前,不得不停下：“……大师姐？”
何明鸾看也不看他,只冲柳棉颔首：“去吧。”
“师姐！”
之后的争执,柳棉就听不见了。
因为跟她走到另一个房间的玉辟寒,抬手布下禁制。
禁制一下，天地一寂。
玉辟寒堵在柳棉面前，沉着脸道：“不可能是玉娘，她是同我一起来的。”
王城有人失踪早在数月前就开始了。罗刹海市才开始三天，玉辟寒同样才来此地三天，胡玉娘同他一起，时间上就对不上。
柳棉装傻：“你跟我说没用啊。”
“我信不过那几人。”玉辟寒深深看了她一眼，“相比之下，你反倒更好些。”
柳棉情知，是她帮鲛人族拓宽生意这一举动替她加了分。
恰好她本身呢，对这次失踪案的幕后黑手也有些兴趣。
可是被玉辟寒这么一说，她就答应，岂不是显得她太好说话了？
明明她们两人之间，她才是主人诶。
柳棉便继续逗他：“那又怎么样。胡玉娘跟我又没什么干系，我凭什么要为了她蹚这摊浑水，很麻烦诶。”
玉辟寒咬牙：“你……她是我的得力干将！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心腹手下！”
“那又怎么样？”
玉辟寒胸口上下起伏，最终还是屈服了：“你是我的主人不是吗？！”
柳棉等得就是这句话！
她立刻笑着向他二次确认：“刚才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是你的什么？我为什么要帮胡玉娘？既然请人帮忙，态度是不是该更好一点。”
玉辟寒眼睛都红了，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主人，拜托你了，帮帮玉娘吧！她是我的心腹，而我是你的人……四舍五入，她也是你的人。”
“错！”柳棉突然作色，“你说错了！”
玉辟寒心都凉了，没想到她竟逼自己至此！
居然非要逼自己亲口说出“宠物”二字吗？！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应该说‘你是我的妖’才对！”柳棉一脸痛心摇头，“你看你，都急糊涂了。怎么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呢。”
玉辟寒：“……”
那到底都是谁的错！
故意耍他的是吧！
柳棉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摆摆手，施施然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同意吧。唉，没办法，谁叫你是的小二乖呢。”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件事看起来很好玩。
她还没当过捕快更没破过案呢！
玉辟寒面无表情，懒得理她。
不过等看到她真的为自己的话、为胡玉娘去跟那几名修士交涉，他又情不自禁心动了一下。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肯为一只妖出头……
“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吸引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们全部看向她以后，柳棉清清喉咙：“为了进一步消除误会，双方各自交换一下情报吧。玉娘先来。”
胡玉娘看看玉辟寒，在后者的首肯下，才缓缓开口：“我是三天前随陛下一起抵达的王城。陛下并未在王城逗留，直接来罗刹海市，我因修炼需求，向陛下说明以后留在王城。同样是为了修炼，我用幻术迷惑住春风阁的老鸨，假作新出阁的小娘子。”
她咬咬下唇，幽怨地扫了眼程昭等人，“其实我到目前为止，算上今晚这个，一共也才采了五个人。俱是青壮年男，且都放他们家去了。”
“才五个？”程昭冷冷重复。
胡玉娘立刻垂下头，作低眉顺眼状。
“好了好了。”柳棉又拍了两下手，“到你了，程道友。还是说，由何道友来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