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棉一口气说完,才故作疑惑地反问,“什么?剑尊大人您刚才说什么了吗?”
易风行:“……”
易风行:“我没想打他。”
“……哦,这样啊。”
“嗯。”
剑尊大人,您真的是个好人啊!
柳棉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里这么感慨。
罗刹海市开市后的第二个夜晚,依然“千灯照碧云”,人烟熙攘。
临时客栈中,柳棉正跟玉辟寒僵持。
锦衣少年紧紧靠在窗户旁,后腰贴着窗棂,仿佛下一秒就会倒翻出去逃跑。
苍白的脸上布满红晕,漆黑瞳孔因怒气而灼灼明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杀了我都不可能!”
“可是这件衣服一点都不暴露啊。”柳棉很苦恼,看看手里蓝白相间的布料,“也很好看。”
“这根本不是暴露不暴露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好吗!”玉辟寒两只耳朵通红,“这是女式襦裙!你让我穿女装?!!!”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身姿纤薄,容貌俊秀,穿女装肯定不会难看。”
“那也不行!!!”玉辟寒咆哮,“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就能骗到我!只有这件事绝无可能!”
“那好吧。”柳棉脸色一变,收起裙子掏出首饰,“那你就戴这些吧。”
“……”
玉辟寒望着那些同样是女款的饰物,再回想一下自己刚才喊了什么,突然有种他还是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是跟女装比起来,这些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玉辟寒犹犹豫豫伸手,指尖刚碰到一只翠玉簪,就听柳棉道:“今天你可不能强迫鲛人包圆了。其他妖修也不行。”
“为什么不可以?!”玉辟寒倏地抬眼!
他刚才打得正是这个主意!
暂且忍耐一下,然后随便抓个倒霉蛋强卖所有产品!
这样,他能避免进一步丢脸,柳棉也能赚到她想要的钱,岂不皆大欢喜?
可是,柳棉她偏说不!
她说:“我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赚钱。”
那还有什么目的?
玉辟寒再问,她却不说了,反而催促他:“快全部戴好!别再磨蹭了!你都耽误我多少赚钱时间了!”
你这不还是要赚钱吗?!
玉辟寒一边腹诽,一边把首饰往自己身上挂,一边冷嘲:“你这些买的凡铜俗铁,没有丝毫灵气,没有修士会感兴趣的。”
“可是它们的样式真的很精美啊。”
“你不信就等着看吧!”
玉辟寒一语成谶。
他们来到昨天的摊位处,没等一会儿就有人驻足欣赏冷脸少年满头的珠翠。
可这些人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些饰品没有丝毫灵气后,全都摇头离开。
玉辟寒扬起一抹冷笑,斜眼去看柳棉,试图从她脸上找寻一丝一毫的沮丧。
结果并没有看到他想看的,反而被她捉个正着:“等下一个人要走的时候,你拦住她问一下,为什么她最后还是没有买。”
呵,不死心是吧。
这次,玉辟寒没有勉为其难,他甚至称得上兴致勃勃。
果然,被拦下的女修迟疑一会儿,最后说出的话,亦如玉辟寒所想:“因为这些首饰里一点灵气都没有啊。”
她抚着脸,困扰道:“就算不是法宝,纯粹作为装饰品,也不能一点灵气也无啊。不然,跟凡人们的饰品有何区别。这样戴出去,是会被师门姐妹们嘲笑的。”
女修走后,玉辟寒得意洋洋看向柳棉:“看吧。我都说了!你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柳棉脸上仍不见气馁之色。
她只是撸下玉辟寒身上所有的饰品,装在首饰盒里,找另一个鲛人摊主换了一盒深海珍珠。
“???”
玉辟寒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
“你不是说,不允许我强迫鲛人包圆吗?!”
“是啊。不允许你,又没有不允许我自己。”柳棉捧着一盒富含灵气的真珠,心满意足微笑。
玉辟寒:“……”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番话,纯粹就是为了耍他是吧!
她就是想看他的笑话!
少年俊秀的脸孔陡然狰狞起来,甚至从颈部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
“这样一来,交给凡人工匠,就能做出又精美又富含灵气的首饰了。”柳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音量不大,清晰可闻,“如果试水成功,以后鲛人族倒是可以和普通人一起赚钱了。”
玉辟寒一愣,刚刚浮现的黑色鳞片重新变淡、消退,最后彻底消失。
没想到,她之前说的“不仅仅是赚钱”,并非是耍他的话?
玉辟寒陡然安静下来。
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女修已渐行渐远,背影渐渐融进来往人群中。
玉辟寒在原地呆站数秒。
最终,他还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当晚,没等柳棉吩咐,玉辟寒便主动帮她铺好床铺。
结果,她并没有上床休息的意思,反而敲敲桌面:“帮我倒杯水。”
玉辟寒:“……”
他忍气吞声,提起茶壶。
茶水还未倒进杯中,就听她问:“是热茶吗?我不喝冷茶的。”
玉辟寒磨磨牙,翻掌朝上,用掌心火为她暖茶。
直到壶盖被热气顶起,发出“噗噜噜”的响,玉辟寒高高悬起的心才慢慢放下。
还好,她没再作……
“你饿不饿?”
警报再次拉响!
玉辟寒一边将冒着白气的茶杯递过去,一边满眼警惕地看她:“不饿!”
柳棉捧起茶,喝了一口,点点头,冲他微笑:“可是我饿了诶。我也不为难你,你这就去海里捞几条鱼,烤给我吃吧。如果是文鳐鱼最好了,我好那口。”
“???”
你这也叫不为难?
玉辟寒将茶壶往桌面上重重一落:“你不要太过分了!”
“可是满足主人的衣食住行需求,本就是仆人的任务啊。”柳棉托腮,食指顺着茶杯边缘滑动,嘴角的弧度看不出是虚情还是真意。
事实上,她是想起情魄在成为妖皇婢女后,曾被他这个主人提过相同的要求。
那个时候,他们在北地雪城,外面冰天雪地,玉辟寒却突然提出他想吃山中寒潭里的冰蛤。这个任务,自然而就落到了身为婢女的情魄头上。当时,这位妖皇就是这么说的。
一切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柳棉与玉辟寒对视了一会儿,后者黑着脸,摔门而出。
柳棉则走到窗户旁,往外望去。
不一会儿,几尾鲛人便从大海深处而来,停靠在岸边。
他们手臂上举,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同样来到岸边的玉辟寒就从他们手中接过那些东西,低头跟鲛人们说了几句话,又回头朝柳棉这个方向看来。
明明夜色深重,距离又很远,但柳棉就莫名直觉,他在盯着自己看。
于是,她便抬起手,冲下面的几个小人挥了挥。
玉辟寒立刻给出回应——他抬起胳膊,似乎朝柳棉比了一个手势。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含义。
柳棉笑了。
她就喜欢,别人看她不爽,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就像玉辟寒。
他再怎么阴着脸,不情愿,最后还不是乖乖给她送了烤鱼上来。
就算这鱼不是他自己捉的,至少,是他亲自动手烤的。
今天他捏着鼻子给她烤鱼,明天就会下海捉鱼了,后天说不定开鱼塘养鱼。
底线就是这么不断刷新降低的。
柳棉吃了一顿文鳐烤鱼,美美入睡。
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挟真珠找掌柜。
珠光宝气楼的掌柜和老工匠都惊呆了,两人的脸被匣子里的蓝光照亮,像是水面反射的粼光。
“如此多的墨珠……”掌柜看柳棉的眼神又变了变。
之前只是尊敬,现在掺杂进几分畏惧。
柳棉主动向他示好:“这里面,一半做成我指定的花样,另一半老板你自己留用吧。不过我这可不是白送,是要收钱的。”
掌柜满脸堆笑:“是是是,这个自然。”
这一次,他没再询问柳棉从哪儿得到这么多的黑珍珠,直接双手递上样式图册,拍胸脯保证会以最快速度制好这些首饰。
柳棉抿唇一笑:“那感情好。若是质量也好,我们日后还能长期合作。”
掌柜眼前一亮,直接把原定于明晚取货的时间提前到了今夜。
这对柳棉来说是好事,她没有拒绝。
只是这样一来,先回海岛晚上再来的动作就会显得很笨比。
柳棉站在珠光宝气楼前,眼睛忽而一亮,打了个响指:“你还没去过凡俗界的皇宫吧?”
【没有。】
“呵,那种地方有去的必要吗?”
【……】
“没跟你说话。”柳棉冲玉辟寒翻了个白眼,“你不去算了。”
当初她在天山上,承诺会带易风行看遍世间风景才把他骗下山,现在正好有空,是该好好履行一下诺言。
柳棉嘿嘿一笑,摩拳擦掌:“我还没偷过皇帝家呢。好刺激!”
【……】
“以后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认识我。”玉辟寒蹭蹭后退两步,满脸的嫌恶。
柳棉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往皇宫的方向走。
没想到才迈出几步,玉辟寒就跟了过来。
“你不是很嫌弃吗?”柳棉斜眼看他。
玉辟寒却避而不谈:“你去凡人的皇宫做什么?”
柳棉咂咂嘴:“御厨手艺还挺好。”
“???”
抛下一脸震撼的妖皇,柳棉带着剑尊(的化身)勇闯皇宫御膳房。
在法术的帮助下,没人发现她们的潜入,就连膳房里十几位大厨都没有。
他们只是发现,今日刚刚做好的饭菜,总是无故失踪。
柳棉拿得正大光明,就是想看看这些人什么反应。
结果不出意外,一群人呼啦一下逃出屋子,口中大喊着“有鬼”“百日闹鬼”。
她叼着一只鸡腿,手里端着一盘烤鸭,笑嘻嘻地,甚至故意解开一部分幻身咒,让那只烤鸭满天飞,追着做烤鸭的师傅满屋跑,坐实了御膳房闹鬼传闻。
据说那鬼,由一名吃不到烤鸭抑郁而死宫人所化,正是饿死鬼的变异饿鸭鬼。
“哈哈哈哈哈哈饿鸭鬼哈哈哈哈!”
柳棉坐在一处宫殿上头,笑得直打跌。
玉辟寒环手抱胸,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柳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根本顾不上他的阴阳怪气。
玉辟寒脸色更沉,目光更冷。
柳棉当没看到,把剩下的半盘烤鸭往他面前一送:“吃吗?”
可惜易风行现在只有一个化身在这里,吃不到,不然更该叫没过过好日子的剑尊尝尝。
见玉辟寒不动,柳棉随手就将瓷碟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
玉辟寒冷笑一声,一脚踹翻瓷碟。
那剩余的半只烤鸭,立刻顺着滑溜溜的琉璃瓦滚落。
“哐当!”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脆响,屋檐下立时传来人的呼喝。
柳棉瞅了眼兀自冷笑的少年,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你!”
妖皇毕竟是妖皇,身子只是晃了晃,并未像那只烤鸭一样。
但他今天穿的月白色锦衣上,却有一只鲜明的灰脚印。
柳棉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了。
她竖起食指,冲玉辟寒“嘘”一声,轻轻走到屋顶边缘处,探头一望。
院子中的两个人正围着那半只烤鸭凝眉研究呢。
其中太监打扮的人,对另一人道:“主子,莫非是饿鸭鬼作祟?”
“噗!”柳棉好悬没笑出声,还好她反应及时,咬住下唇,死死憋了回去。
被喊主子的那人穿着一身杏色龙袍,拧紧眉头,摇头:“黄天化日,哪来的鬼。”
“那……”
“无妨。你继续派人监视国师,叫人千万隐藏好,不要被发现。”杏色龙袍的青年交代完这些,抬起头,目光朝四周打量,“听到这里,阁下还不现身吗?藏头护尾实乃鼠辈行径。”
这好像就是皇帝口中,那个因为妹妹失踪已经失心疯的太子诶!
看他神色清明,思维敏捷,说话流利的样子,完全不像发疯的样子啊!
还有,之前皇帝宴请她们的时候,怎么没邀请来国师,甚至提都没提过这个人。
是不重要,还是不愿让她们这群仙师知道?
柳棉来了兴致,解开幻身咒,抬手打招呼:“嗨,殿下,中午好啊。”
第34章
那名太监明显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反倒是杏衣黄衫的太子面沉似水,不动声色。
柳棉不由得更感兴趣了。
她直接从屋顶跃下,背着手,笑嘻嘻问:“你就不怕我是那什么国师的人?”
旁边的太监已是汗如雨下。
太子倒仍镇定,只有两只手藏在衣袖下方,攥紧拳头。
原来他也不是不害怕。
“姑娘既说了‘那什么国师’,想必就不是国师的人了。”
柳棉点点头,倏地板起脸,作色道:“但你居然骂我是鼠辈!我生气了!我要去禀告国师,你在派人监视他!”
“扑通”一声,太监软倒在地。
太子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抬手作揖,深深弯下腰:“为生民请命,还望姑娘高抬贵手。是孤所言不当,错罚缺漏之处该孤一人承担。”
柳棉负手打量他半晌。
直到太子额头上的汗珠已结豆大,才璀然一笑:“我逗你的。我也没生气。不过国师国师,为国之师,你这个太子为何对国师有这样大的意见?”
太子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你怎么看?”
返回罗刹海市的路上,柳棉难得沉默,玉辟寒等了又等,最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垂眸沉思的女子转过脸来,眼里的光比月光下的海面还粼粼,比夜空上的星星还明亮。
玉辟寒心悸一瞬,就听她反问自己:“你不是看不起人族,更看不起凡人吗?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玉辟寒:“……”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