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程昭抢在何明鸾开口前说道，同时狠瞪了眼柳棉。
呵，竟然跟他装不熟。
肯定是为了那个小白脸妖！
想到这里，程昭又瞪了眼妖修少年，这才道：“我们参考了玉城事件，直接假定狐妖作祟开展调查。通过一系列排查后，果然在春风阁抓住了这只狐妖。当时，这只狐妖正在吸取一青年精气。”
他顿了顿，“就算失踪人口并非这只狐妖所为，但她吸人精气也是实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玉辟寒当即冷笑一声：“你们人族修士修行，不也是在夺天地造化，盗四时生成，跟我们妖族借助人的精气修行，没什么区别。都是弱肉强食，逆天而行。”
“确实。”柳棉颔首，“反正都会反映在天劫中。夺得越多，天雷越厉害。”
玉辟寒：“……”
程昭：“……”
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突然沉默了。
柳棉看向程昭：“其实，皇帝向你们隐瞒了一件事。你知道，这个王朝有一位国师吗？”
“？？？”
“国师是怎么一回事？”
苍老的皇帝陛下开始冷汗涔涔，弯腰躬身：“并非朕……我……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是怕各位仙长多想。”
“可是你不说，我们更会多想。”柳棉插了句嘴，其他人没有反驳。
在这种压力下，皇帝额头上的汗珠更多更大。
他用明黄色的袖子擦擦脸：“各位仙长若是对国师有疑问，在下这就喊他过来。”
还是一片压抑的静默。
皇帝匆匆走到殿门口，吩咐小太监去请国师。
不一会儿，大殿中的人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的主人，冲到殿前时还绊了一下，在惊呼声中，被随行太监扶住。
众人：“……”
这个国师，听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国师本人长得倒挺仙风道骨的，白须白发，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程昭看在眼里，忍不住心道，这凡人看上去比他师尊还像个得道高人。
然而这一印象，在国师开口之后，就荡然无存。
“啊呀！原来是来自玄元宗的仙长们啊！小人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见仙颜！”
“玄元宗？玄元宗小人当然知道啦！陛下，您可还记得，小人也曾是玄元宗外门不记名弟子啊！”
“不不不，小人主修的不是剑法，是丹法！是炼丹师！虽然不能跟玄元宗的各位仙长比，但在一众方士里也算小有名气！”
“无量山庄？那是什么？啊？是专门培养炼丹师的宗门？这……啊对对对！小人曾听师长提到过，小人这一脉的祖上，跟无量山庄也是有所联系的。
“……”
无论怎么看，这就是个骗子啊！
程昭不由打心底鄙夷这个满脸讪笑之人。
他撇开脸，感觉多看国师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侮辱。
柳棉倒是觉得很有意思，问道：“你炼的丹药，有什么作用？”
白胡子老头瞬间停滞腰杆，中气十足：“九丹之诀，是为长生之宗、天精地要。昔有黄帝者，曾采首山之铜，铸鼎于荆山，以合九丹，丹成，有龙垂胡髯而下迎之，黄帝乘黄龙而升天。今吾以炼丹之法，使二八阴消，九三阳长，合天地混元之根，究阴阳造化之本，以助吾皇超脱飞升，长生不老矣！”
他摇头晃脑，说得很是陶醉。
要被帮助的皇帝本人则汗流浃背，朝程昭等人拱手苦笑：“让各位仙长见笑了。”
程昭依旧维持着侧身不看人的姿势。
萧磊和陆明月埋头忍笑。
何明鸾则淡道：“从未听说过有名为黄帝的大能，通过炼丹之法，白日飞升。”
“哄”地一下，国师涨红了脸，讷讷不能言。
皇帝赶紧躬身弯腰：“是是是，仙长教训的是！是我等痴心妄想了。”
柳棉瞥了眼国师，冲皇帝笑道：“这件事不要紧。眼下另有件要事，需要陛下去办。”
“仙长请说。”
“阳安公主到现在还没找到吧。能否予我一件她的贴身物品？我想试试卜筮之法，寻找公主下落。”
何明鸾立刻扭头看来：“卜筮法在修真界已失传多年。”
柳棉笑笑：“总要试试的，人命关天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皇帝按照柳棉的吩咐，清理出正东方的一间宫室，并准备好龟甲、蓍草、星盘等器具，最后命一位婢女呈上盖着绣绸的托盘。
“此乃小女私密之物，因此特用绸缎遮盖。”皇帝小心解释，“若是有碍仙法施展，在下这就命人撤下。”
“不用了。”柳棉制止，从婢女手中接过木托，笑道，“卜筮法实施时，为降低干扰，需紧闭门窗，除施术者以外，不得有他人在场。陛下不必担心公主清誉受损。”
皇帝赶紧长拜不起。
待到柳棉带着那只木托盘进入宫室，封紧门窗，守在门外的何明鸾才看向同样守门的程昭：“她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连卜筮法都会？我已经查过了，玄女宗内门并无‘柳棉’这个人。”
最后一句话，堵死了程昭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他摸摸鼻子，苦笑道：“师姐未免太小心认真了。”
何明鸾淡道：“你是剑尊继承人，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尤其是你的道侣人选，不光是我，全宗门乃至所有正道大能都在盯着。师弟，你可不要踏错了步。”
第36章
程昭握握拳,只觉一股烦闷涌上心头。
就因为他是剑尊继承人，他就必须修无情道。
修了无情道还不够，选择的双修道侣还必须是名门正道,最好是玄女宗的女修。
程昭心中清楚，他们无非是怕他动了真情,坏了道基。
因此,选一个完全由他们掌握的道侣,是对自己、对他们、乃至对道侣都好的事。
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这么憋屈呢！
无论是柳棉,还是柳依依,她们都是自己选的！
无论是好是坏,是否合乎他的心意，是否是他的真爱，总之都是他的自主选择。
这毕竟是他的道侣，是他的双修对象，也是他自己的道。
无情道也好,有情道也罢,终归是他程昭自己的道！
不该由外人来置喙！
程昭眯了眯眼,看向什么都不懂的大师姐，平静回答：“多谢师姐提醒。不过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师姐不如多关心一下明音师妹。”
何明鸾的神情越发冷硬：“我自己的妹妹,我会管教好，不劳你费心。在回宗门之前，她不会逃出我的管辖。”
“那最好不过了。”程昭假笑，“师妹毕竟年幼,有时候行事说话没轻没重,师姐小心些为好。”
何明鸾同样眯起眼,与他对视。
半晌,“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程昭率先转身：“怎么样？成功了吗？”
越过柳棉肩膀，他看到房间内尚未散去的袅袅青烟，柳棉身上也有一丝蓍草的清香。
柳棉脸上是不同于往常的凝重，看得程昭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说……
“成功了。”
程昭倏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想笑又生气：“那你还这幅表情作甚。害得我以为失败了。”
柳棉翻白眼：“我的卜筮术从不出错。”
但是，龟卜出来的结果和占筮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自相矛盾的。
所谓卜筮法，其实是龟卜和占筮合并起来的简称。
先以火炙龟骨，根据其上裂痕，占卜吉凶。
继而用蓍草、星盘进行进一步的详细测定。像是这次柳棉需要寻找阳安公主的下落，就用蓍草焚烧她的里衣，形成的烟气会在星盘上指明公主所在方位，预示她目前的处境。
一切进展顺利。
公主的下落并未被天机屏蔽。
可是，龟卜显示公主处境是为存在一定危险的“中凶”。
占筮出来的结果却显示，公主已死在王城背靠的后山上——这种命丧黄泉的结果，应该是“大凶”才对。
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柳棉暂且将这疑问藏于心中，只向程昭等人告知公主所在方位。
皇帝闻之，欣喜若狂，立刻派人去往后山寻找公主踪迹。
不久之后，消息传来，派去搜山的禁军在一山渊处寻到一无头女尸，尸体上所穿衣物，正是公主失踪当日的装束。
消息传回皇宫，急切盼望中的皇帝一头栽下龙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趁此机会，柳棉悄悄让玉辟寒去办一件事。
而后冷眼旁观醒来的皇帝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爱女尸首被寻到以后，皇帝甚至无心追究凶手是谁，只想尽快举办一场盛大葬礼，让惨死的公主入土为安。
程昭则找上柳棉：“看来你的方法不行，同样抓不到凶手。”
“你来得正好。”柳棉一把抓住他，“过来，给我当个人证。”
“？”
柳棉带着程昭来到她先前撞见太子的宫殿，却发现此地已是人去楼空，荒芜得像是一处从未住过人的冷宫。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程昭摸不着头脑，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支吾起来，“这……光天化日，就算这里无人……也不太好吧？”
这么说着，他的手却已经放到自己腰带上了。
柳棉：“……”
柳棉：“喂，躲在那里的那个小太监，快出来。”
“？！”
程昭赶紧上移手掌，假装自己是在整理衣襟。
而被柳棉叫破的人，也从暗处走了出来，确实是个小太监，却不是柳棉之前见过的那个。
“你们太子殿下呢？”
小太监的身体倏地放松了，肩膀垮了下去，垂头丧气行礼：“殿下被陛下叫走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该不会是被皇帝发现了小动作吧。
柳棉摸摸下巴，瞅了眼这疑似被太子特意留下的人：“我想获得一件阳安公主的贴身之物，你可能帮我寻来？也不用太贴身，只要与她日夜接触过十日以上即可。”
小太监苦思冥想半晌，恍然：“我们殿下有一个香囊，是由阳安公主亲手所制，据说从选材到裁剪、再到缝合刺绣，全由公主殿下亲力亲为，一共花了小半年时间，是否可行？”
“可以。”
小太监颠颠离开了。
程昭终于回过味来：“这太子……是被皇帝囚禁起来的那个？他没疯？”
柳棉笑道：“你猜皇帝隐瞒国师存在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
程昭懊悔不跌：“他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大概是因为你们没偷烤鸭吃吧。
柳棉耸肩：“你们也没问啊。”
程昭皱眉不语，陷入沉思。
柳棉乐得清闲，随手捡起旁边一根枯枝，在地面上划了几道，蹦来跳去。
程昭一抬眼，就看到她这副完全不符合修道者身份、也不合淑女举止的样子。
不知怎地，他的眉头就散开了，心中不是滋味的滋味也淡了去：“你在做什么？”
“跳格子。”
这也是她偷吃烤鸭时，撞见几个小宫女在玩的游戏。
“幼稚。”程昭笑骂一句，却站起身，撩起袍角，“怎么玩的？”
柳棉陡然停下来，不辨喜怒地看过来。
程昭心脏漏跳一拍：“怎么？”
柳棉不声不响，定定看着他。
程昭心里打起鼓来。
片刻，柳棉噗嗤一笑，如云开雾散，明月朗照。
然而，这束月光却不是落向程昭，而是……他的身后？
程昭回头，看见俊秀绝伦的锦衣少年，阳光在他漆黑的发间跳跃，也在他眼底闪耀。
程昭突然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你来了啊。”
“嗯。”
脸色苍白的俊美少年，看也没看程昭，擦肩而过，走向柳棉。
程昭就见那无情无义的女人眉开眼笑，从少年手中接过一件里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字一句从嘴里吐出，程昭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少年头也不回，动也未动，好似没听到程昭那句问话，甚至这里没程昭这个人。
柳棉倒是回了。
但她只是瞥了程昭一眼，不耐道：“自是有用。”
程昭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
正要开口，另一道充满欢欣的声音响起：“仙姑仙姑！香囊取来了！”
“正好！”柳棉眼一亮，不再看程昭。
她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物品，左手里衣，右手香囊，美滋滋道：“这下万事俱备了。小玉，今晚陪我去几个地方。”
“我也去！”程昭再也无法忍耐。
在柳棉和那名为玉辟寒的妖族少年看来后，强笑着指了指自己：“你不是还需要我这个人证吗？”
“好吧，那就带上你好了。”
“……”
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经把自己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随意践踏，她还是这样漫不经心？！
就好像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为什么！
程昭拳头上的青筋暴起，指节发白，“咯咯”响。
玉辟寒双眼微眯，待到柳棉重新拿着那两样物品进入封闭宫室后，才淡淡开口：“摆正你的位置，你只是人证罢了。”
在程昭倏地看过去之际，他缺乏血色的嘴角向上轻巧一翘：“好好看，好好学。”
恍若一尾艳丽毒蛇在嘶嘶吐信。
程昭瞬间冷静下来。
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
看起来就不像好人，不对，不是好妖！
“你跟柳棉是怎么认识的？”程昭还算平和地问。
不平和的是妖族少年——
他冷笑一声，神情恶毒：“关你屁事！”
“你？！”
想起对方被柳棉亲口承认的“朋友”身份，程昭又硬生生按捺下来，皮笑肉不笑：“她是我的道侣，我自然很关心她的交友问题。”
“道侣？”玉辟寒从鼻孔里嗤笑一声，“明明只是双修关系，有实无名，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妈的！
哪来的臭小子！
说话比柳棉还毒万万倍！
如果说之前程昭还看在柳棉的份上，不想跟此人计较，那现在，程昭是真动了杀心。
不过是只妖，杀了，柳棉应当不会太伤心。
这样蓬勃的杀意，玉辟寒自然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