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娇花(重生)——香草泡芙【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30 08:39:10

  鹅雪纷落,天地俱静。小表叔坐在墙头赏雪,宁嫣坐在屋檐下赏他。
  少年斜支着腿,身量清瘦秀挺,一头垂到腰部的黑发用白绳散散绑着,眼尾一颗血砂似的泪痣,格外艳烈。
  雪融融的天幕里,他像一尊跌落凡间的小神仙,目光沉寂悠远,干净得不染半丝尘埃。
  宁嫣此刻回想,自己那个时候对他还是蛮有兴趣的。
  她那时是实打实的六岁小姑娘,突然遇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大哥哥是来国公府借住的远房小表叔,和她一样是被国公府讨厌的客人,她自然会多留意他两眼。
  但不同于她在国公府的强颜欢笑、笑脸迎人,小表叔永远紧抿着唇、耷拉着嘴角,摆着一张清冷又阴郁的臭脸。
  他谁都不搭理,整日闷闷不乐的,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那时的宁嫣觉得他可俊、可厉害了,于是主动去亲近了他。
  可惜小表叔谁的脸面都不给,他不喜欢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喜欢她。
  直到那一日赏雪——
  宁嫣撑着小脸,静静坐在屋檐下欣赏她俊气的小表叔。
  她听闻小表叔刚满十二岁,貌如九天仙神般清冷苍白,一个人孤坐着没什么精神,像病了一样,整个人虚弱得有些阴翳。
  天空风雪飘摇,未多时,奶娘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百香居:“儿啊,你先自己去玩会,娘得去给那死丫头喂饭,给她喂了饭就马上带你回家啊……”
  奶娘话没说完,小男孩不耐烦的挣扎跑开。
  这动静惊到院墙上少年,少年回过身,才发现院中有人。
  宁嫣见他在看自己,连忙抬着笑脸朝他招了招手,声音又甜又糯:“小表叔,是我,嫣儿呀!”
  小表叔垂下眼,没有搭理她。
  很快地,他的目光被奶娘手中半碗凉饭吸引过去,那米饭上堆着几块凉透气的酱香鱼肉,鱼肉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他在奶娘向他问好之前,沉声关心:“宁嫣儿才多大?天气又寒,你怎能给她吃这个?”
  奶娘用筷子敲敲碗,扬起皱纹堆叠的胖脸,眯着眼笑:“没事儿,这姑娘是乡野里长大的,肠胃硬的很!哪能跟府中正儿八经的小姐们一样养着?若是娇养着,反倒容易积病!”
  宁嫣没有反驳,但她看到墙头小表叔的脸色有些不悦。
  少年眉目清隽,眼角红痣盛如血滴。即便心情不好,即便眸含戾气,也显得赏心悦目。
  他耐着性子回奶娘:“这跟肠胃没关系,你手里剩饭哪弄的?你自己会吃吗?别说小孩子,大人也不愿意吃。”
  奶娘「呦呦」两声,眯着眼笑:“小郎君啊,你可别瞎操心喽!这丫头一直是我照料,不挺好的吗?她就喜欢这口鱼肉。”
  宁嫣那时终究太小,不懂反抗,只微微抿了抿唇,表示不喜。
  好在小表叔坚持的吩咐奶娘:“你既是奶娘,不能去东厨重新给她弄口鱼肉?这饭她吃不得,会生病的,倒了吧。”
  奶娘打了个嗝,笑声中直冒热气:“表公子啊,你年纪也不大,你不懂,乡里的小孩子就得这么养。”
  小表叔疲惫的攒眉,咬字却极认真:“这跟哪里长大的没关系,一个小孩子、大冬天、就不能用这样寒凉的膳食。”
  “嗳呦,表公子啊,你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在国公府干了十多年的奶娘,咱们宁家的二小姐都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懂这些……”
  这一次,奶娘的话没能成功说完。
  宁嫣看到墙头的小表叔坐直了身子,少年神情阴郁,像透支了所有的耐性。
  他抬手指向雪地中奶娘正在撒欢的小儿子,目光清寒凛冽,声音又冷又硬:
  “你今天要是敢把这半碗结冰的剩饭喂给宁嫣儿,我就把墙角那二两耗子药喂你儿子嘴里,不信你试试。”
  自那以后,奶娘再也不曾在一日三餐上苛待过她。
第3章
  子夜寒凉,月朗星稀。
  宁嫣站在百香居的水渠边儿上,顺着奶娘之事,不觉又勾起有关萧南烛的回忆。
  须臾,院中夜风乍起,凉意渗骨。
  宁嫣鼻尖一痒,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这才进屋歇下。
  怅然之感再度漫上心头,宁嫣心中空落落的,如今想再多也没用了。
  她永远见不到前世那个为她出生入死的萧南烛,更无从得知萧南烛为何为她身后事百般出力?
  是因为男女之爱么?就算不是爱,也该是一点点喜欢?
  宁嫣壮着胆子臆想,遂又觉得没这种可能。
  她前世生得花容月貌,体态研媚,性子又装得娇俏柔软,知琴擅画,名动京城。
  游走在各大世族公子身边。即便是最隐忍、疯狂的五皇子也曾无可救药的爱过她,为她摘星星、抓月亮……
  萧南烛一贯是厌恶她这般作风的,小时候倒也罢了,成年后他从不曾正眼瞧过她。
  呸呸呸,宁嫣躺在榻上蜷了个舒服的睡姿,将萧南烛成年后那双冷鸷的眉眼自脑袋里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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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月色倾斜入户,柔软的银光泼在小被褥上,点亮一室旖旎梦境。
  睡梦中,宁嫣脚步虚浮,似踏足一片空濛幻境。
  幻境尽头,是她的坟茔。
  青山隐隐,绿草蓬蓬,黄土新坟边儿上,栽植一株她生前最喜爱的桃树。
  明明不是深春时节,桃花却开得极盛。
  粉灿灿的花荫下,萧南烛一袭玄衣箭袖,独身靠树坐着,形容消瘦,修长的手指间缓慢转弄着一把精巧匕首。
  宁嫣心头「噗通」一跳,再度飘到他身前去。
  梦境中的萧南烛面色苍弱,目光沉寂如冰,眼尾却吊着一抹猩红阴惨的血色。
  他盯着她的墓碑看了许久,忽地自嘲一笑,指腹微微用力,竟将手中匕首折成几段丢了出去。
  他的声音依旧清绝冷硬:“若是擅自在你墓碑上刻下「萧南烛之妻」几字,怕是你能气的从九泉下爬上来报复我……”
  “可是宁嫣儿,我如今也没机会再去征求你的心意了。”
  宁嫣美目微睁,牙尖泛起一阵酸痒,臊得她捂着脸往后退去。
  简直没眼看,没眼看!
  就算近来推测萧南烛有可能对自己有意思,也不至于这般肖想人家四殿下吧?!
  宁嫣暗自羞恼,却见萧南烛又自腰间抽出一柄短匕,寒光涔涔的刀刃不紧不慢的贴着掌心划下,登时血流如注。
  他眼睛没眨一下,宁嫣却被殷红的血色刺痛双目,他想干什么?
  黏稠的血光渗过男子修长苍白的指缝,滴滴答答浸入草地。
  萧南烛起身行至墓碑旁,复又蹲下去,用染血的指尖一点一点描摹她墓碑上的名字,动作虔诚又疯狂。
  没多久,石碑上「宁嫣」二字如染蔻丹。
  萧南烛薄唇微勾,近乎病态的笑起来,一遍接一遍的描画,乐此不疲。
  宁嫣彻底呆住,过了好久,萧南烛才淡淡转身离开。身后风气孤冷,衣摆带起一片翻飞的桃花屑。
  宁嫣下意识跟上他,周遭环境却陡然生变。
  眨眼间,夜色如墨,柴火「哔啵」一声,她已身处一片兵荒马乱的军营。
  “殿下,求您再撑一撑,王爷已经派人去找解药,咱们豁出命也会救您的。”
  “四殿下,您怎能甘心这么死掉?”
  “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殿下您熬过这次,往后就是大燕朝的帝储了……”
  宁嫣耳畔嘈杂,「四殿下」几字吸引她的注意,不觉间已飘入躁乱的营帐。
  营帐内烛火幽微,血腥味浓重。
  数名五大三粗的部将围在床榻边,床榻上躺着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赫然是萧南烛。
  宁嫣惊得「啊」了一声,萧南烛玄襟上大片血渍,面目阴翳,唇色乌紫,大有中毒殒命之象。
  “殿下,求您再等一等,五皇子党羽已全数缴械,咱们胜了。”
  一名部将喋喋不休的劝说着,萧南烛缓缓睁眼,声音哑淡:“把我埋在宁三姑娘附近。”
  宁嫣又是一怔,萧南烛唇齿微微翕动:“死后,我方便去找她。”
  部将们皆是身穿甲胄的莽汉,却鼻头一酸,不忍看他:“殿下,您何至于此?”
  “宁嫣姑娘死了啊,她都死了一个月了……她甚至永远不会知道您的心意!您好好活着不行吗?”
  萧南烛没再回话,星眸微颤,一抹痛色划过,无声地合上眼睛。
  部将们大骇,宁嫣也想飘上前去,可浑身失重的往地上一栽,小腿狠狠一抽,再坐起身来,就听梆子的鸣响传入百香居内,已然五更天亮。
  一线晨光自窗棂涌入,宁嫣失神呆坐,心头如坠铅石。
  过了许久,她准备下榻时,忽觉脸颊一片凉意,抬手轻抚,才发觉早已糊了满脸清泪。
  尤其眼睫之上,湿哒哒的,提醒她曾为了昨夜虚晃的梦境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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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未亮透,晨曦微弱,宁府上下万籁空寂,仅有几名扫洒的仆妇劳作着。
  宁嫣睡意全无,穿好衣物、趿上小绣鞋,从百香居竹林后的角门偷溜出府来。
  一路无人,只有角门下一条瘦骨嶙峋的大白狗耷拉着眼皮,见她走过来,立刻蹬起腿,龇牙咧嘴的狂吠。
  宁嫣停步瞥它两眼,又迈着小短腿,一路往外散心。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她穿过重重院落,碧瓦朱甍,沿着百香居外的院墙,竟不知不觉走到宁府最南边的小偏院子附近。
  这是前世萧南烛少年时,在宁府住过一年的破败院落。
  宁嫣眸中清光转盼,止步抬头。
  悠悠天幕下,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枫树映入眼帘。
  时序深秋,一树灿灿枫叶,盛如华冠。一半落在院外,一半顺着墙头搭进院内,晨风轻拂,哗啦作响。
  这株枫树,宁嫣印象深刻。
  前世在宁府的日子,她没有玩伴,因而一直单方面纠缠萧南烛玩儿。
  尤其萧南烛在屋顶赏雪、帮她教训奶娘之后,她更来劲儿,全然不在意萧南烛孤僻冷漠、厌弃她,抽空就往他身边凑。
  故此,萧南烛居住的这间破败院落,她也有幸光顾过一次。
  那日凛冬,她从府内来到这座偏院找萧南烛。她想告诉萧南烛,奶娘没有再喂她吃剩饭了,也想趁机谢谢萧南烛襄助之恩。
  可惜院门没开,她便兜了一大圈,偷偷绕出宁府,从这棵歪脖子枫树翻上了院墙。
  她进宁府之前,一届乡庄丫头,没少跟着庄里的表哥表姐爬树下水。
  因此这棵歪脖子树她是没放在眼里的。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宁府的墙顶竟会浇筑碎瓷片。
  那瓷片是防贼用的,一片片插在墙顶,锐如尖刀。偏偏那会子又是隆冬,一场鹅毛大雪将瓷片掩得严严实实。
  她一只手掌猛擦过去,心尖一跳,就见掌中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如绽放的红梅洇湿了墙顶白雪。
  痛感裹着冰雪刺骨袭来,又疼又冷,惊得她嘶声叫了起来。
  萧南烛依旧一领霜色狐裘,里面衬着玄色单衣,遥坐在院落中的八角亭里静心翻书。
  察觉她的动静后,抬眼轻瞥,一贯空寂的眸中掠过诧异之色。随即面无波澜的垂下眼睛,似懒得搭理她,活像一尊没有生气的小玉佛。
  宁嫣脚尖抵着树枝,两条胳膊搭在墙头,手掌血流涔涔,一时上不得,又下不去。
  她纠结着如何向院中小表叔求救,好在萧南烛叹了口气,主动放下书卷,起身迎过来。
  少年脚下轻轻用力,两手撑着墙壁石块翻到墙头,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上去:“你居然还会爬树,谁让你翻墙的?”
  “没人让,是嫣儿自己不乖……”
  宁嫣声音软软的,昂首望着他,小眼神可怜巴巴的像只傻兔子。
  萧南烛皱眉,少年清雉的面目透露着厌悒神采,顿了一顿,不甚熟练的揉揉她的脑袋:“罢了,下去再说。”
  宁嫣惊讶于他的安抚,手上狰狞的血口瞬间不疼了。
  萧南烛搂着她跃下墙头,又解下自己身上的霜色狐裘披到她肩头,轻轻为她收拢襟带:“好了,你自己坐到亭子里等我片刻,屋里有止血伤药,我去找。”
  “谢谢小表叔!”
  宁嫣点头如捣蒜,轻薄宽大的狐裘拖到雪地上,半张脸笼在温暖的毛领里,笑容灿烂,似个小雪团子,软糯可爱。
  后来,萧南烛提着药箱,为她止血包扎的样子,她记了挺久。以致于手好了,她又迫不及待的溜出府外,妄图再从枫树上翻进院墙找他。
  然而,那株盛大的歪脖子枫树早被人拦腰砍断,听下人说是府上借住的小表叔亲自下的命令。
  宁嫣回过神来,眼前金枫摇落,晨光斑驳而下,竟隐隐有些晃眼。
  她一点点靠近树干,突然很想再翻进院子瞧一瞧。
  但这念头很快止住了,今生萧南烛大概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入住宁府,她现在进去也看不到什么。
  反倒是她出来闲逛太久,百香居那边找不见她,奶娘估摸着又要借题发挥,寻她麻烦。
  宁嫣呼了口气,调整心态快步离去。
  此刻已然天光大亮,她小小的身影离去,后方风潮忽起,萧飒的枫叶落入偏院中,就听一道剧烈的猛咳声响起。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扉被人使劲推开,一道玄衣少年的身影跌跌撞撞冲出屋子。
  屋外院落中另有人接应,正负手观摩满树金枫的宁文斐转过身来,急忙跑至廊檐下扶住他:“小公子,怎么又起榻了?”
  “唉,臣知道你心中难受,可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咱们活着才有希望啊。”
  宁文斐的声音带着些哄小孩的耐心,对面的玄衣少年心头一颤,声色沉凝:“你是斐大哥?你没死吗?”
  宁文斐不明所以,见少年一副煞有介事的冷锐神情,嘴角微抽:“萧南烛、四殿下,您没事儿吧?”
第4章
  萧南烛清晰记得军营帐房里幽微的烛火。
  他无力倚在床榻上,口呕朱红,浑身乏力,体内游走的毒蛊更是如蛆附骨,疯狂蚕食他的血肉。
  身边部将们哀求他保持清醒,嚷嚷着解药就快来了。
  但他清楚,自己所中并非毒药,而是蛊虫,难有解药。即便有,他也懒得服食。
  自少时颠沛奔波,十年戎马沙场,而今功成,却丧尽所爱。
  这辈子,他致力守护的人,全数魂归黄泉。如今大仇已报,又何苦活着折磨自己?
  萧南烛缓缓睁开眼,恍恍惚惚间,一片蒙灰的蛾绿纱帐映入眼帘,不禁失神。
  他分明记得自己身在军营,阖眼前还嘱咐部将们,将他埋在宁嫣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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