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过去拉住萧南烛,见血珠自萧南烛脖颈滴下来,眼泪不受控地落下来:“殿下,你别吓我,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萧南烛闻言轻怔,抬首抹去脖间血水,低低笑道:“嫣儿,没伤到实处,我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脖颈苍白修长,喉结下方一道细窄的血口,拭去血珠出血便慢上许多,的确是没有大碍的。
宁嫣盯着萧南烛眼底揶揄的笑意,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瘪嘴哭一声,连忙抬袖为萧南烛擦拭伤口。
宫婢与随行的太监见状,也浅浅安下心来,注意力不由地放到一旁胆敢行刺的元贵妃身上。
元贵妃失去匕首,瘫坐在砖地上,僵滞的神情似痛苦地扭曲了一下。
宁嫣挡在萧南烛身前,严声道:“圣上,元贵妃似乎是被萧清宴下了蛊虫。”
燕明帝眉川微动,垂目盯着元贵妃,伸手扶她起身时,却被她一把拂开,厉声道:“你别碰我,都别靠近我!我恨你们!”
一圈人瞧得心惊胆战,唯独元贵妃的心腹宫女哭着跪到地上,伸手将元贵妃消瘦的身子拥入怀中:“公主,您别这样,这是圣上啊,咱们没事了。”
燕明帝淡淡地上前一步,站在元贵妃身前,却被元贵妃眼底没来由的恨意慑住,一时不知该不该伸手搀元贵妃起身。
宫殿内「轰隆」一声,沉重的屋脊断裂,元贵妃惨白的面颊被火光映得通红,忽地恶狠狠地瞪向燕明帝:“圣上?”
“你这个昏君,你宠幸袁家那个妖后,逼着自己的亲妹妹去和亲、去嫁给杀父仇人,我恨你!你不配做我的哥哥。”
“你们苟且偷生,凭什么要我去和亲?!我凭什么要为你们牺牲,我不想嫁去大燕,我恨你们!”
众人:“……”
宁嫣骇然地眨眨眼,抬目望向萧南烛,连萧南烛眸中都掠过讶然之色。
这元贵妃瞧着柔柔弱弱,心底竟藏着这样的心思?
燕明帝身形顿住,高大的身影笼在元贵妃身上。元贵妃趴在宫婢怀中不甘地哭了两声,喉头猛地呕出一滩黑血来。
宁嫣小脸一白,萧南烛浅声道:“父皇,贵妃受不住谜蛹的控制,会神志失常,得快些寻太医……”
萧南烛话未说完,燕明帝已蹲下身将元贵妃扯进怀里。
他霜袍铺泻一地,抬手撩开元贵妃散乱的鬓发,将将擦去元贵妃唇畔污血,元贵妃冷不防地扑进他怀中,颤巍巍地低泣:“薛成风,你说过要带我走的!”
“我真的很爱你,你为何也逼我和亲?我求求你带我离开,我不想被困在这里!”她像只濒死的小兽埋首蹭在燕明帝肩头,哭声低哑又清晰。
宁嫣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瞪大眼睛。
元贵妃不嫌够,亲昵地抬臂搂住燕明帝的脖子,哑声道:“薛哥哥、薛成风,你带我离开罢,你说过非我不娶的。”
这位薛成风是南梁薛氏一族的名将,少时与燕明帝不分伯仲的大梁英才,可惜早些年便已战死沙场……
宁嫣听萧南烛提过此人,却做梦都不敢想元贵妃与那位将军竟有一段情愫。
众人讷讷不言,小心地打量燕明帝的神情,见燕明帝周身寒肃气息如阴云般漫开,纷纷五味杂陈地挪开眼睛。
萧南烛侧目,见宁嫣垂着眼、狐狸眸儿一溜乱转,敲了敲她的脑袋:“走罢,这场戏彻底结束了。”
宁嫣抬起小脸,见萧南烛凤眸中深邃的笑意,不禁侧目瞥过一点点坍塌的宏大殿宇。
殿宇内,萧清宴沉眠的身影被火舌吞噬,一袭幽紫的长袍彻底湮没在茫茫火海中。
宁嫣轻轻呼了口气,挽住萧南烛的胳膊,与萧南烛十指交握道:“好,咱们回家罢!”
第86章
怀王萧清宴宫变失利, 于重阳节当日葬身火海,身后数千名死士刎颈陪葬,其余兵将尽数缴械投降。
朝堂内短暂地动荡数日, 一场篡位暴乱就此平息下来。
暴乱过后,京城比以往更添热闹。
宁嫣却格外贪恋信王府的温暖,任由阿念、宛秋嬷嬷几人劝她出府转转, 她都不理。
一想到被萧清宴抓着从汴州跑到凤山城, 又从凤山城被关到京外的小山头,她就心有余悸,整日待在信王府懒得出门。
萧南烛也发觉宁嫣比往日黏糊许多,心中享受宁嫣主动贴过来缠着自己。
又担心宁嫣闷在王府里憋坏身子, 若因萧清宴之事落下阴影就不好了。
这日天光清畅, 萧南烛下朝赶回王府, 宁嫣正坐在藏殷居的桌案前摆弄几块碎玉。
玉质血红,正是白凰山那日,宁嫣摔到萧南烛脚下的血莲纹玉璧。
萧南烛见状, 眸光微闪, 笑道:“别折腾了, 仔细割伤手指。”
宁嫣放下手中的漆金锉刀,颇有些苦恼地昂头:“可这是殿下赠我的定情之礼, 更何况这还是兰妃娘娘留给你的遗物, 哪能就这么糟践了?”
萧南烛笑微微地摇首, 撩袍坐到她身畔, 拥她入怀道:“那放着罢,回头我来弄, 雕个嫣儿的小像出来。”
宁嫣轻哼一声, 萧南烛已俯首凑上她的唇畔。
阳光涌入大敞的门扉, 两人浅浅交缠一番,宁嫣面颊潮红,趴在萧南烛的胸膛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余光瞥到桌案上碎裂的玉璧,忽地想到白凰山那日,萧清宴向萧南烛说“我与小皇嫂在一块待了七八日,皇兄猜猜我与小皇嫂做了什么”的浑话……
这盆污水,她还没和萧南烛说清楚。
宁嫣起身抽离萧南烛的怀抱,望着萧南烛冷峭的眉目,讷声道:“殿下,我有件事儿一直没与你说。”
萧南烛挑眉,宁嫣指节绞弄衣带,犹豫着开口:“萧清宴不是圣上的子嗣,他是英老王爷和云嫔娘娘的孩子。”
“你说什么?”萧南烛敛眉一怔。
宁嫣扭捏地点了点头,垂眼续道:“他自己的母妃被英老王爷欺负过。所以他从来没在这种事情上轻薄过我!我这段时日被困在他身边,绝无苟且之事发生……”
话未说完,萧南烛便明白她是何用意,伸臂拥紧她,清清凉凉的薄唇覆到她额头印下一吻:
“嫣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从来不必解释这些,我只庆幸你不曾受伤。”
宁嫣微微懵住,没料到萧南烛会这样说,心中登时腾起一片热乎乎的暖流。
她重新趴回萧南烛怀里,埋脸笑了一会儿,想到萧南烛今日去了皇宫,便软声道:“殿下,宫里如何了?元贵妃那边怎样?”
萧南烛嗅着她身上清甜的果香,淡笑道:“情况不大好,我早先托林师父访遍西域列国。虽然寻到解谜蛹蛊虫的法子,也为元贵妃解了蛊毒。但元贵妃身子太差,听说至今神志不清。”
宁嫣叹息着应一声,好奇道:“殿下,你说贵妃娘娘好起来,父皇会不会杀了她?”
萧南烛稍作思忖,垂目揶揄道:“应当不会,你上辈子蓝颜知己那么多,我日日看着你同那些俊才谈诗论道,就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你。”
宁嫣:“……”
她眨巴眨巴眼,见萧南烛俯首压下来,担心折腾到床榻上,抽身嗔道:
“殿下,自打回京以后,我都没与柔桑好好说过话。柔桑今日要来看望我的,算算时辰马上就到王府了。”
萧南烛单臂撑着桌案,煞有介事地一叹:“是吗?倒是可惜,我见你近日不喜出府,还想带你去外祖父家瞧瞧……”
宁嫣睁圆了狐狸眸儿,欢喜地诧声道:“当真么?!”
“殿下怎么不早说?你近来这样忙,难得抽空的!早知如此,我便不约柔桑来王府了……”
萧南烛见她左右为难的模样,眸中掠过两缕笑意,清声道:“走罢,柔桑那边我遣人知会过了,她今日不会来,咱们去京外乡庄住几日。”
“殿下,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宁嫣糯声问着,见萧南烛勾唇不语,开心地笑倒在萧南烛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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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入暮时分,信王府的马车驶离官道,一径行入舅父一家所住的乡庄内。
宁嫣随萧南烛跃下马车,就见远天山水迢迢,落霞秋风下村落炊烟袅袅,宛若人间仙境。
她深吸一口气,心绪愈发恬然,挽住萧南烛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入村落内围。
二人容色倾城,宁嫣一袭凤尾红裙轻盈娇美;
萧南烛玄袍锦衫,气态更是凌然尊贵,惹得附近劳作的村民们频频驻足,暗猜二人是皇城哪家贵人,竟来这种小地方游赏?
舅父一家早已是庄子内的大富户,两人赶至新建的府邸时,外祖父被几名仆人搀扶着,颤悠悠地要给萧南烛下跪。
萧南烛连忙欠身制止,宁嫣鲜少见萧南烛局促的模样,在一旁掩唇偷笑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拉住外祖父。
几人没聊几句话,舅母急匆匆地自医官赶回来。
这段时日,她对京城宫变之事略有耳闻,一直记挂着宁嫣的安危,见宁嫣全须全尾的与萧南烛站在大厅中,不禁红了眼眶。
宁嫣见舅母一怀愁绪,心知舅母在为自己担心,赶紧走过去握住舅母的手,好生宽慰了一番,才坐下唠起家常。
至晚膳后,外祖父精神不济,捂着帕子咳了好几声,一众仆从紧忙扶着他老人家回屋歇息。
舅母的医馆里还有等着看诊的病人,便也先一步离开。
夜色空寂,丹桂飘香。
宁嫣闲来无事,挽着萧南烛的手在府内逛了一圈,忽地想到自己这些年从不曾为外祖父做过什么。
她想到方才外祖父的咳嗽声,一时心血来潮,让萧南烛先回屋睡下,自个儿随着侍女们跑去厨屋,打算亲自动手炖一盅冰糖雪梨羹。外祖父夜间醒来,正好可以暖暖胃、润润喉肠。
萧南烛哪能放她一个人忙活,跟进厨屋站了片刻,恍惚忆起旁的事,便又先行离开。
时辰一点点溜走,宁嫣在厨屋忙活完毕,转身找不见萧南烛的人影,不由地有些心焦。
好在两名小厮从医馆赶回来取药材,笑着解释说王爷去了医馆,宁嫣才安下心来,又纳闷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宁嫣捉摸不透,提起裙摆,趁夜跑去舅母的医馆探了两眼。
医馆十年如一日,仍是少时萧南烛带她回来探亲时的模样。她灵机一动,瞬间明白了萧南烛来此地的意图。
十年前,萧南烛去北境边关前、带她来这里住了一夜。
彼时,她拉着萧南烛在医馆外的常青树下埋了一只空酒坛子,酒坛中两张纸笺,题着两人十年后的心愿。
萧南烛必然是为此事而来……
不偏不倚,今年是她与萧南烛此生重逢的第十载春秋。
夜光如水,四周雾气空濛。
医馆内零星几个病人低声聊笑,廊檐下一排风灯随秋风摇曳,懒懒地映在院外一株茂盛的常青树上。
大树拂落一地暗影,遮去萧南烛清挺的身姿,那一袭飘扬玄衫似笼入无边无际的黑夜。
宁嫣却还是一眼瞧见萧南烛,见萧南烛眉目沉静,倚在树下看一张卷皱的纸笺,心底汹涌的雀跃蓦地安逸下来。
她出其不意地跑上前,一把抢过萧南烛手中的纸笺,却见上头墨迹遒劲,只有寥寥两句话:
上苍垂幸,两世得遇宁嫣。
愿十年后,她心之所爱犹尚是我。
宁嫣愣住,倏地鼻头一酸,昂首撞入萧南烛幽深的眸瞳,认真笑道:“殿下,宁嫣心之所爱,从从来来都是你呀。”
萧南烛轻声应下,俯首在她唇畔落下一吻,温声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告知十年前的萧凤岐,他而今过得很好。”
天上银月绕过屋檐,夜风带起院外浓郁的桂花香气,朗月清辉、漫漫花雾包裹住二人清瘦的身躯。
宁嫣好似置身花海,裙角轻扬,猛不丁扑进萧南烛怀中,柔声道:“殿下,咱们再埋一只酒坛罢?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萧南烛回拥住她,苍白的指节在她发丝间揉蹭了一会儿,声线清沉道:“我两世心愿,都在怀里。”
宁嫣抱他更紧一些,踮脚吻过他俊挺的眉骨,糯声笑道:“嫣儿倒还有个心愿!”
萧南烛以为宁嫣有所求,起唇欲问宁嫣想要什么东西。
宁嫣抬臂攀上他的脖颈,娇美的面颊浮露一片慧黠笑意。那双清澈的水眸中月光泠泠,独独倒映着他孤寥的身影。
“愿此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伴!”
第87章 番外一
斗转星移, 宁嫣与萧南烛在乡庄的舅母家,待了足足十日之久。
乡庄内秋景清雅,宁嫣逐渐忘却被萧清宴掳走幽禁的日子, 浑身情绪慢慢地开阔起来。
她心知萧南烛军务缠身,不好在庄子里停留太久,便主动辞别舅母与外祖父等人, 随萧南烛一同赶回了京城。
回京这一天, 日色明媚。信王府的华盖马车驶在官道上,忽地被前头一队浩浩车马拦住去路。
宁嫣窝在萧南烛怀里,颇为诧异地睁眼:“何人这样大胆?信王府的马车都敢拦截?”
话音将落,车夫掀帘正声道:“王爷, 王妃, 是绀山岳知州家的公子, 说难得路上碰面,想给王爷、王妃请个安。”
宁嫣眸瞳微凝,恍恍惚惚地记起来:“岳知州?可是前工部尚书岳大人的独子——岳文岱?”
车夫恭敬地应是, 宁嫣端正坐姿, 下意识吩咐道:“那叫他过来见见罢, 说不准他找王爷有要紧事儿。”
这位岳文岱公子是她上辈子的故人,是众多心慕她的公子中颇为出挑的一位, 可惜说话行事少了些许明朗气儿, 她不是很喜欢。
上辈子这岳文岱也是个薄命人, 因为什么死的, 她不清楚,总归死在她前头。
这辈子岳文岱的命也不是很好, 几年前他父亲莫名其妙被踢下工部尚书的位置, 还被打发到绀山当了个五品知州。
绀山贫苦, 这几年京城的贵公子中,压根儿没有岳文岱这一号角儿。
宁嫣理了理衣襟,想到岳文岱两世的倒霉命运,不轻不重地叹惋一声。
萧南烛指节摩挲衣袖,轻嗤道:“嫣儿在想什么?替岳家公子难过?”
宁嫣微怔,侧首觑萧南烛一眼,才发觉萧南烛眼角眉梢染了些许阴郁神采,似是不大顺心的模样。
“殿下,你不想见岳文岱?”
宁嫣语气嗫喏,萧南烛立刻放软神情,淡淡转开脸道:“我有什么想不想的,随王妃心意。”
“……”宁嫣眨巴眨巴眼,心底琢磨一番,赶忙探头喊车夫驾车离开。
外头的岳文岱已站到马凳旁,正冲着车帘拱手拘礼。猛不丁见一双玉手撩开锦帘,又露出一张皎若云月、艳若海棠的女子面容,不由地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宁嫣亦打量着岳文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