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烛面目冷凝,冰凉的薄唇抵在她额头上蹭了蹭,搂紧她道:“嫣儿不怕,我在这里,我来带你离开。”
远处两名暗卫亦飞身而下,认出萧南烛后,如见鬼一般紧张:“你、你不是快不行了……”
萧南烛袖中两片短刃飞过去,二人话还没说完,眉心渗出血光,松开剑柄倒了下去。
宁嫣无暇顾及其他,昂首盯着萧南烛凌寒的凤眸,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活过来一般,呜呜哭诉:
“萧清宴给我下了谜蛹,他把我当成木偶控制我,逼我去伤害你,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萧南烛心尖酸软,宽大的玄袍包裹住她细瘦的红裙身影,抬手捧住她的脸颊,压着声音答应:“好,今日之后咱们再也不会分开。”
宁嫣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打了个泪嗝,糯声道:“殿下,我想回信王府,你带我回家罢。”
“好,这就带你回家。”
第85章
小山下秋风漪漪, 人影相拥。
宁嫣委委屈屈地趴在萧南烛怀里,听着萧南烛冷泉般的熟悉嗓音,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她自萧南烛怀中退出来, 上下打量萧南烛一番,泪眼朦胧道:“上次在白凰山远远看着殿下,嫣儿便觉殿下瘦了。抱歉, 这段时日, 殿下必定时刻担心嫣儿的安危。”
“那日在白凰山,我为得到萧清宴信任,将你赠我的血莲纹玉璧都给砸坏了。其实我一直做噩梦,生怕你当真误会我同萧清宴跑了, 也怕你当真身负重伤……”
宁嫣喋喋不休, 一面说一面低泣。
萧南烛指腹擦去她长睫沾染的泪珠, 还没来及说话,宁嫣又担心地抬手抚上他心口,急道:“殿下, 你心口的刀伤可有大碍?萧清宴那个混蛋说他在匕首上涂了剧毒。”
萧南烛按住她的手掌, 垂首温声道:“你通岐黄之术, 那一刀扎的稳,我没两日便好起来了, 体内余毒也已设法逼出来。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才装病放出消息, 让你担心了。”
宁嫣观摩萧南烛神情, 见他不似说谎,渐渐安下心来。倏地山脚一阵凉风过境, 她背脊微寒, 冻得颤了颤身子。
萧南烛伸臂拥紧她, 与她交握的手掌用了些劲儿。
宁嫣疼地蹙眉缩手,萧南烛轻怔,垂目见她掌心一片渗血的擦伤,寒声道:“方才逃跑摔伤的?”
宁嫣讷讷点头:“还好殿下及时找过来,否则萧清宴的暗卫说不准真要打断我的腿。”
萧南烛凝眸瞥过远处两名暗卫的尸身,扯下袖口一段暗绣云纹的玄布系到宁嫣掌心,安抚道:
“我先送你回信王府,这山头的暗卫我会派人收拾,她们没机会再靠近你了。”
宁嫣轻声应下,柔润的指节攥紧掌心打结的玄布,蓦地想到萧清宴之事,严声道:
“殿下,萧清宴跑去逼宫了!如今他手握八万军马,皇宫里又有内应,怕是……”
萧南烛扯唇一笑,打横抱起她放到马背上,翻身上马道:“不必忧心,皇宫早已布置妥当,我先送你回家歇息。”
宁嫣梗起脑袋,侧首望他道:“殿下,我想随你一同入宫!”
萧南烛勒紧缰绳,本想说会有危险,见她狐狸眸中坚韧的神采,心中一暖,笑应道:“好,夫君带你一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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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晌午,盛烈的秋阳忽地黯淡下来。
偌大的京城覆于阴霾之下,寻常百姓沿街玩闹,全然不知皇宫内腥风血雨。
战鼓喧天,四方宫门大开,拱卫各处宫城的中尉携守备军侵占皇宫武库。
一支足有近万人的精良军队毫无预兆地臣服于萧清宴,战势一起,便压得皇宫内围的禁卫军喘不过气。
巍巍宫墙下血水如注,墙上箭雨乱飞。手无寸铁的宫婢、太监们纷纷抱头逃窜,金碧辉煌的皇宫殿宇好似炼狱般可怖。
天光阴晦,秋气愈发肃杀。
萧清宴行在一片杀伐声中,听着四围宫婢尖利的喊叫,饶有兴致地抬目扫过去。
见几名老太监、小宫婢被一刀抹脖子时的惊恐眼神,又觉得颇为无趣。
他一步步踩过汉白玉阶上温热的尸体,殷红的血水在鹿皮靴底绽出一朵朵盛绽的血花,衬着一身妖魅紫袍、衬着俊脸上漠视生死的从容温和,不由地令人胆寒。
饶是护持在他左右的暗卫,心中也莫名恐慌起来,不敢再看他一眼。
众人踏过溅血的玉阶,肃穆辉煌的昭云金殿屹立眼前。
只待攻下这座大殿,后头燕明帝避难的中和殿便不堪一击。那中和殿亦是历代帝王处理军机要务的皇殿,攻入其中,便可完全把控皇城。
萧清宴昂头望着恢弘的红漆金匾,眸中幽光一闪:“殿里还有十来队死士,叫下头那群中尉带兵冲进去,再把京城朝官的家眷请过来,关到一起。”
暗卫抱剑应下,足尖一点,转身腾下长阶。
萧清宴回身看向昭云殿下满地失活的性命,血水在砖缝里蔓延,心中小小的波动了一下。
毕竟这只是皇宫内的冰山一角,京城近万守备军已攻入皇宫,散布皇宫各大殿宇烧杀抢掠,定然更为惨烈。
不过,他登位之后会再换一批奴才,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萧清宴唇畔掠过笑意,想到宁嫣的风袍冠冕也已订制完成,心中愉悦更深了几分。
“主子!不好了!”
萧清宴回神欲进殿时,便听身后一阵颤颤巍巍的恐慌声。回身一望,两名留在京外山头的密探竟跑了过来,满脸是血的下跪道:“主子,完了!”
“萧南烛没死!行至京城的大军也被他们拦下了!咱们花了几年功夫安插的探子都死了,如今南境兵权被信王和太子接掌……京城内,咱们控制住的武官家眷也都被睿亲王那边的暗卫救走了!”
萧清宴唇畔笑意顿了顿,还没言语,旁边的暗卫已受不住地咆哮道:“你说什么?!咱们不是已经控制住皇城了吗?”
密探猛擦了把脸上血水,哀求地看向萧清宴:“主子,您快想个法子罢!咱们没了后援,这些守备军靠不住……”
萧清宴俊脸一沉,袖中短匕出手,一刀抹到那密探脖子里。温热的鲜血涌出来,对方惊惶的眼睛极快地失去神采,猛不丁栽倒地面。
“都冷静下来了罢?”萧清宴垂目轻问,盯着另一名密探,“我让你们守在山头,宁嫣呢?”
“她、她她被信王掳走了!”
密探勉强镇定,恐惧又防备地留意着萧清宴袖下滴血的刀刃,小心道:
“信王派人清缴,山上八十名暗卫、细作无一活命,属下好容易才逃出来的。”
萧清宴思绪浅浅一转,自然明白个中关窍:宁嫣没有中蛊!
他眸中冷光阴诡,一把扯开衣襟,将穿过锁骨、埋进血肉的银链子扯断开来,取出小玉瓶中的几枚药丸看了一眼,竟当真少了一枚。
可宁嫣怎会知晓他将解药藏在这里?他锁骨穿环之事,从没告知过任何人。
萧清宴压低眉眼,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几名暗卫盯着萧清宴手心垂下的银链子,则是头皮一麻,胆怵地退后一步。
那银链子粘着撕扯下来的血肉,浓腥的血滴晃晃荡荡坠到地面。萧清宴竟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似的,看也不看一眼,甚至不去理会锁骨一圈翻卷的伤口。
一名暗卫犹疑片刻,咬牙道:“主子!咱们筹谋这么多年,不可能一朝败得干净!您在南梁留下的兵力、还有培养的那批朝臣足够咱们东山再起。”
另一名暗卫眸中亦掠过求生的亮光,朗声道:“主子,对啊!咱们跑罢!大不了一辈子不回来,在南梁做个土皇帝也好啊……”
“一辈子躲着不回来?”
萧清宴极快地接受了战局的转换,阴鸷的神情恢复温和。
他捏碎手中的小玉瓶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袖中细薄的刀刃直接穿过几人咽喉。
几人壮硕的身躯微微晃动,眼底震惊之色一点点化作无力的恨意,他满意轻笑道:“我这便送你们走。”
昭云殿腥臭味刺鼻,萧清宴头也不回地走下玉阶。
他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化出宁嫣明媚的面目,知自己这辈子无望问宁嫣如何知晓他锁骨藏药的事,心中罕见地漫起一股没着没落的失望。
行至外殿,朱红宫门下披甲执锐的禁军仍在乱战,剑戟铿锵声如敲金击玉,欲置对方于死地。
萧清宴玩味地笑了笑,忽地不想去见父皇,紫袍一扬,大刺刺地折道前往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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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嫣跟在萧南烛身侧,策马直驱皇宫。太子一袭储君华服,领着各路将领与燕明帝的亲兵过来合流。
双方见面未足半刻钟,大军涌入,半座皇城的兵乱极快停下。金顶宫殿高高燃起的烽火下,尽是缴械投降的兵将哀嚎声。
宁嫣披着萧南烛的玄金云锦披风,安心地松一口气,昂脸笑道:“殿下,萧清宴这混蛋败了!”
萧南烛紧了紧她的披风,不想宫内的死尸血光惊着她,便道:“父皇在中和殿,那边干净,我送你过去歇一歇。”
太子站在一旁,软帕擦拭手中浸血的长剑,打趣笑道:“凤岐,你也不必过来了。皇宫内外我来善后,你与信王妃一块去那边陪陪父皇。”
萧南烛敛眉不语,有意拒绝。
宁嫣眸光在太子与萧南烛之间转了一圈,暗猜萧清宴突然谋逆的事儿,燕明帝心里很不好受,便撒娇道:“殿下,咱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她软软说着,揪起萧南烛的手指摇了摇。萧南烛哪还有不答应的,打横抱起她道:“三皇兄,我且过去看看。”
太子好笑地应下,萧南烛已抱着宁嫣穿过尸体少的宫道,一径行至排布重兵的中和殿,才轻轻放宁嫣下地。
中和殿内,明烛摇曳,气氛冷肃。
燕明帝一袭霜袍白冠,神情冷淡地坐在书案后批阅折子。
宁嫣随萧南烛一同请礼问安,心中偷偷腹诽:宫里出这么大乱子,这位帝王怎地还这般冷淡?莫不是知晓萧清宴的来历??
她不敢乱说,静静地坐到软椅上,侧耳听萧南烛与燕明帝禀报外头的宫乱。
燕明帝眉目沉肃,听到宫乱平息、但未寻到萧清宴踪迹时,才抬首询问:“没找到?你都找不到他,可是逃出宫了?”
萧南烛摇首:“不是,宫门已被封锁,他还在宫里,三皇兄那边正在各处宫苑派兵搜寻。”
燕明帝颔首,没再多说。
宁嫣百无聊赖坐在一旁,顺着他们的话莫名担忧起来,萧清宴的性子不该逃才对。
他会蛰伏,但绝不愿抱头鼠窜,会躲到哪里去?
宁嫣猜不透,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正当此时,殿外突兀地响起一道女子哭喊声。宁嫣几人还没听清,燕明帝已沉着脸起身出去,勒令四周的兵将放女子进来。
“圣上、父皇没事儿罢?”宁嫣起身揪紧萧南烛的衣摆。
萧南烛也不明所以,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么好奇,那咱们跟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宁嫣拍下萧南烛的手,狐狸眸儿充斥着亮堂的碎光。
二人行至外殿,就见地上跪着一名衣装颇为体面的宫婢,高声哭诉道:“圣上,五殿下跑去娘娘宫里了!求您救救娘娘罢!”
宁嫣诧异地睁大眼睛,萧南烛也蹙眉,低声解释道:“地上宫女,是元贵妃从南梁带来的贴身女婢,颇为忠心。”
萧南烛话音甫落,燕明帝周身寒肃的气息又沉下几分,长袖重重一拂,疾步走往后宫之地。
一行人尚未赶至后宫,元贵妃的宫殿内已是死尸一片。
燕明帝派过来保护元贵妃的禁军血溅珠帘,太监宫女们更是不能瞑目地瞪着眼睛瘫在地上。
萧清宴懒散地盘膝坐在贵妃榻上,见元贵妃缩在闭合的门扉下,失笑道:
“母妃你躲什么?我如你所愿,放你的奴才走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元贵妃脸色惨白,一袭水青长裙堆叠脚畔,失力地站不起身来。
她性子柔婉,这些年处在深宫从不曾见这般血染华堂的阵仗,捂嘴干呕了两声,不能理解地看向萧清宴:“你平日温和恭顺,究竟为何要造反?”
元贵妃声音低怯,望着萧清宴盈盈浅笑的眉目,不禁想起这是养在她膝下十来年的孩子,她竟没有一刻钟看透过他。
萧清宴肩头不断往外渗血,指节搓了个响指,轻笑道:“母妃,这是何必呢?你怕什么,我又不杀你。”
“你忘了么?一年前我带兵攻打南梁,你嘱咐我除掉南梁皇后袁氏一族。儿子为了您满意,可是下令肢解分尸了袁氏皇后。”
元贵妃垂首不敢回话,那厌恶、规避的模样无端地令萧清宴想到宁嫣。
萧清宴鲜润的薄唇抿了一抿,眼底潋滟的笑容暖如春潮:“我母亲喜欢七弟,父皇喜欢太子,嫣儿喜欢四皇兄,他们都比我好,是吗?”
元贵妃双手按住门槛,瑟瑟地阖上眼睛。
萧清宴「啧」了一声,指节又重重敲出个响头,懒散的声线忽地空漠起来:“元娘娘,你去帮我杀了她们罢,随便杀了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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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嫣与萧南烛追着燕明帝赶到元贵妃宫殿时,大殿内已「噼里啪啦」地燃起熊熊烈火。
火舌张狂地吞噬窗棂檐柱,浩大的顶梁摇摇欲坠。
浓滚滚的白烟中,可见萧清宴支颌坐在一张贵妃榻上。面容俊美妖异,唇畔勾着恬淡的笑意,似是入梦般阖眼睡去。
宁嫣心中一惊,轻呼地捂住檀唇。
萧南烛连忙将她拉进怀里,沉声安抚道:“别怕嫣儿,没事了。”
燕明帝盯着萧清宴的身影,亦是惊诧不已。
随行的太监、士兵们慌张一瞬,立时招呼着走水、救火。但所有人都明白,火势这样凶险,五殿下多半已经没了。
宁嫣缓过神来,闷声道:“殿下,我没事了,元贵妃下落不明,咱们还是陪父皇找找贵妃娘娘罢。”
萧南烛应声松开她,下一瞬,就见元贵妃自不远处的花树下走出来,木讷地请安福礼:“臣妾请圣上安。”
燕明帝走到她跟前,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两眼,见她没受伤,纹龙广袖下攥紧的拳头微微放松一些。
宁嫣盯着元贵妃呆滞的神情却觉得古怪,正要和萧南烛说,就见元贵妃眉眼一寒,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燕明帝。
燕明帝全然没设防,眼瞧着对准心口的一刀要落下来,萧南烛紧忙闪身过去。
电光火石间,萧南烛一把截住元贵妃的手腕,反掌一压,匕首落地。元贵妃另一手又落下一把短刃,直接划上萧南烛脖颈。
血花溅出萧南烛的脖颈,周边随侍登时惊叫起来,抢着挡到燕明帝跟前,嚷着护驾之言。
“殿下!”宁嫣脑中一懵,更是慌得肝胆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