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8:30

  然而此刻他望过来的眼神亮得烫人,黑白分明,却着实说不上清白。
  孟如韫脸色微烫,正色道:“我来是要问问你,北郡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陆明时道:“有李正劾和沈元思盯着,出不了岔子,我在临京待到殿下登基再回去,这几天可以好好陪陪我夫人。”
  孟如韫嗔道:“我可不是闲人,再说咱俩成亲的事,我还没告诉殿下呢。”
  “我有婚书在手,由不得你不认,”陆明时抱着她不撒手,“不怕你飞到天上去。”
  他腻歪得骨头都软了,军中沐浴不便,他让孟如韫先休息会儿,自己抱着干净衣服去了河边。
  夜色渐深,孟如韫骑了一路马,确实有些疲惫,靠在陆明时梆硬的木板床上闭眼休憩,正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身上一沉。
  她朦胧睁开眼,撞进一双深如静夜的眼睛里,他头发还未干彻,有清冽的水气。
  “陆子夙……”
  “夫人有请,我却之不恭了。”
  她请他什么了?
  温热的手掌抚进她的衣衫,一切如山雨骤至,春潮破冰,湮没似醉似醒的惊呼。
第76章 梦悟
  孟如韫是被北营晨起操练的号声惊醒的, 营帐外的天色蒙蒙亮,平明时分正是最冷的时候,她起床穿衣梳洗, 冻得打了两个寒噤。
  她在帐中缩了一会儿,直到晨练解散,陆明时披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将身上的披风解给她,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吃过饭, 我同你一起回长公主府。”
  孟如韫道:“那岂不是被人知道我一夜未归?”
  “你我是正经夫妻,怕什么,”陆明时捧过她的脸, “为夫还想靠夫人的裙带关系在未来陛下面前讨个肥差呢。”
  两人吃过饭后一同驰往长公主府, 萧漪澜与霍弋正在拂云书阁中商定六部名册,见陆明时与孟如韫一前一后走进来, 萧漪澜长眉一挑, 霍弋则直接黑了脸。
  他对陆明时道:“殿下尚未登基, 六部朝臣都盯着公主府,陆安抚使应该懂得避嫌才是, 免得以后不能服众, 说是你殷勤谒见公主府之故。”
  陆明时笑吟吟朝他作揖, 恭声道:“妻兄教训的是, 来了这一趟,再不乱跑了。”
  “你!”霍弋被他噎了一句,心中十分憋气,“无媒无聘, 陆子夙你嘴上放干净些, 欺负我孟家无人了是吗?”
  陆明时道:“我与阿韫在北郡时已成婚, 我真心想娶她,也是真心视少君为妻兄,怎么能说是欺负呢?若说之前因北郡未平、朝局不定,您不放心将阿韫交给我,如今大势已定,您仍要执意悔婚,未免有背信弃义之嫌。”
  孟如韫悄悄拧了他一下,让他不要火上浇油。
  她对霍弋说道:“我与子夙在北郡时确已拜过天地,只因天长路远,未及告知兄长,还望兄长不要怪罪。”
  霍弋当然不会怪她,在自家哥哥眼里,她也是棵被坑蒙拐骗的小白菜罢了。但让他如此轻易地放过陆明时,他心中不甘,怕这段姻缘得来过于容易,阿韫日后会得不到珍视。
  况且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在北郡潦草而过?
  此时萧漪澜出言调停道:“陆卿不必紧张,既是阿韫认定了你,我与望之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但本宫视阿韫如胞妹,本宫的妹妹成婚,自然要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因此你俩在北郡的婚礼揭过不论,待本宫登基后,礼部闲下来,让他们挑个明年的黄道吉日,为你们好好筹备。本宫要让阿韫以皇室公主的仪制成婚。”
  陆明时脸上的笑缓缓凝住,“敢问殿下,什么叫揭过不论,莫非明年婚礼之前,阿韫都不再是臣的夫人了吗?”
  萧漪澜一笑,“六礼未成,陆卿不要乱喊。”
  陆明时的脸一垮,求救地看向孟如韫,萧漪澜却冲她招手道:“阿韫过来,有事给你做。”
  孟如韫同情地回视了陆明时一眼,抿唇笑着到萧漪澜身边去。
  萧漪澜将搁在案头的六部名册交给她,“六部有些要职要调动,昨夜我与望之讨论了个大概,已在名册中朱笔作批,你看看有没有觉得不合适的。”
  “是。”孟如韫抱起名册到后堂去看,陆明时眼睁睁瞧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深深叹了口气。
  他强打起精神向萧漪澜禀报北郡的情况,大致的战况已在信中提起禀明,却不如当面讲得清楚细致。
  “如今戎羌最重要的十二座城池,我军已占下七座,其中包括戎羌王都花虞城。据臣观察,戎羌的两位王子中,世子呼格尔怯懦愚笨,其兄胡达尔野心勃勃,前者更好操控,可立为王,命其依附大周,以大周诸王的规格削减其属兵,并派北郡有识之士到戎羌为官,确保戎羌再无生变的能力。”
  萧漪澜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怕戎羌心不甘。”
  “臣此次定要将戎羌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免得他们三年一蹦五年一跳,”陆明时道,“和阖族屠尽相比,呼格尔应该清楚什么才是明智的选择。”
  萧漪澜笑了笑,“你有此心,倒与本宫不谋而合。只是此事要速战速决,本宫登基后,需要以戎羌为祭来稳定民心,十四年前的案子,也需要以此事为契机揭开重议。”
  “臣明白,”陆明时道,“待您登基后,临京稳定下来,臣就带兵返回北郡协助李正劾。”
  萧漪澜点点头,“陈衮两州驻兵需要留在原地拱卫临京,你将铁朔军带回北郡,尽管放手去打,眼下军饷宽裕了,不要苛待了我大周将士。”
  陆明时闻言叹了口气。
  萧漪澜问:“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外面都传我是从龙第一功臣,”陆明时懒洋洋道,“本来今天是来向您讨封赏的,结果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霍弋从旁冷哼一声,心里暗暗觉得神清气爽。
  萧漪澜笑道:“赏你的自会给你留着,你且去安定戎羌,回来还能苛待了你不成?”
  陆明时一揖道:“别的倒不重要,臣只要臣那如花似玉的夫人。”
  萧漪澜一嗤,“知道了,滚吧。”
  陆明时形单影只地从公主府里离开,回去继续整顿北营的驻兵,孟如韫留在公主府中也跟着忙碌,一时竟抽不出闲暇去寻他。
  这日午后,萧漪澜入宫去了,霍弋在议事堂与礼部商定仪典事宜,拂云书阁里只有孟如韫在梳理公侯封赏名册,正此时,红缨急匆匆地走进来寻萧漪澜,“殿下呢,季中官来了,眼下正在偏房里等着。”
  孟如韫闻言扔下笔,与红缨一同出门去迎,“快让人请进来!”
  季汝青缓步而来,身着一袭浅蓝色的宽袍,像个儒雅随和的文士。他见了孟如韫远远作揖,“孟姑娘。”
  孟如韫回礼,高兴地请他往书阁中去,“这些日子没有消息,殿下总记挂你,你这是去哪儿了?”
  季汝青温声道:“无妨,遇到一个朋友相帮,在她家躲了几天。”
  见他不欲多言,孟如韫也没有多问,让人传了茶来,“殿下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季中官先歇一歇,用些茶。”
  季汝青道了谢后从容入座,端茶时袖中掉出一支红色玛瑙珠钗,孟如韫瞥了一眼,只觉得十分眼熟。
  季汝青将珠钗拾起,重新藏回袖子中。
  萧漪澜回来后,不免斥责了季汝青几句,说他行事莽撞,不与长公主府联络,空教人心里挂着。季汝青唯唯听完训责,这才将自己此行拜访的目的说出。
  “罗仲远之子罗锡文与钱兆松之子钱帷等人,近来正勾结废太子党羽,想在临京城中生事。这几人虽虎皮羊质,凤毛鸡胆,难成大孽,但殿下正可趁机抓来一用,免得您慈悲惯了,有些人心里不安生。”
  萧漪澜问:“你这些日子躲在哪里,怎么会知道这几人的行踪?”
  季汝青同样没有多提,“在一个旧识朋友家中,凑巧听朋友说起过他们几人的动静。”
  孟如韫从旁听着,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支红玛瑙珠钗。
  去年元夜时,表姐江灵在小摊上买过一支一模一样的,据说是西域货。
  这段日子,季汝青竟与表姐见过面吗?
  萧漪澜闻言点了点头,“这件事本宫会派人留意,眼下你先留在公主府中,登基大典过后,你再随本宫回宫。”
  季汝青道:“奴有毒害先帝的恶名在身,恐连累殿下清白。”
  萧漪澜蹙眉,有些不高兴道:“罪魁祸首已被杖毙,此事与你有何关系?区区小事,望之早已处理干净,你如此推脱,莫非不愿侍奉本宫?”
  “奴不敢,”季汝青道,“既然殿下已有主意,奴听殿下的。”
  “本宫身边没有称奴的,你莫学马从德那不入流的做派,往后在本宫面前要称臣。”
  季汝青一拜,“是。”
  “行了,在外面流离这么多天,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萧漪澜让紫苏给季汝青单独安排了个院落,望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萧漪澜感慨道:“汝青这人骨子里谦卑惯了,本宫对他和颜悦色,他三辞五推,非要疾言厉色地喝着他他才肯受。”
  孟如韫笑了笑,“他愿意留下,兄长一定会很开心。”
  八月十六这天是萧漪澜的登基大典。
  作为大周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帝,萧漪澜的冕服与前任帝王不同,是礼部与尚衣局多次商讨后共同完成的。冕服的形制以大长公主的宫装形制为参考,黑色为底,正红为衬,裙上以金线绣成龙凤交织,身后长摆曳地,暗绣万里江山图,随着她缓步前行而熠熠生辉。
  祭过天地拜过皇祠后,萧漪澜经奉天门登上奉天殿,在大朝会的龙椅上坐定,接受百官朝贺,山呼万岁。而后不同品级的官员依照礼部唱赞,依次入殿拜贺。
  孟如韫站在萧漪澜的身后掌着龙凤印,在她的视角下,能看见百官跪地垂首,高高将象牙笏举过头顶;能看见奉天殿外丹墀绵延,重臣跪服;能看见秋日明媚,山河壮观,蟠龙柱上金龙灿灿。
  她心中突然觉得有种如坠云雾的飘渺感,前世今生一片恍然,正出神间,鸿胪寺唱名到陆明时,她回过神来,只见几位二品紫衣官员手捧象牙笏,同趋进殿。
  萧漪澜说等陆明时将戎羌的事安定下来后一同定封赏,但已提前透了口风,说要他代替吴郏做五军都督,因此今日恩许他同二品官一起入朝拜贺。
  除陆明时外,其余二品重臣都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大臣。他们大都是明德太后时的遗臣,二品加身于他们而言是彰扬身份而非授以重柄,只有陆明时是个例外,他身着深紫色朝服,玉带束腰,更显笔挺颀长,乌纱罩住半个额头,愈衬眉目锐利,意气风发。
  他跪地而拜,声音在一众老臣中也格外醒目,如洪钟玉振,“新君秉天,大周建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唱“跪”后,诸臣跪拜,而后徐徐退出殿外。
  陆明时躬身而退时偷偷扫了孟如韫一眼,这一眼毛头小子似的,破了他伪装出的端庄恭肃。
  萧漪澜突然有些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镇住五军都督这个官职。
  登基大典自卯时起,自未时止,共四个时辰,结束之后,萧漪澜率众人迁居长信宫,这里曾是她母亲明德太后起居的宫殿。
  孟如韫给萧漪澜摘了头上的旒冠,这旒冠前后缀了八十一颗海珍珠,快把她脖子给压折了。
  孟如韫将旒冠搁至一旁,抬手帮萧漪澜揉按肩膀,恰逢霍弋推着轮椅进来,对孟如韫道:“你也累了一天,我来吧。”
  孟如韫了然一笑,缓缓退出殿去。
  霍弋的手暖和而干燥,萧漪澜向后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休息。
  今日登基大典,霍弋没有去现场,他自己推脱说腿脚不便,恐惹人注目,但萧漪澜心里清楚,原因不止于此。
  “望之,我想让你接手内阁。”
  霍弋给她揉按肩膀的手微微一顿,温声道:“迟令书还没到致仕的年纪,他做事滴水不漏,突然免他的官,恐令内阁不稳。”
  萧漪澜不以为意,“一群坐而论道的书生,还敢造反不成?”
  “新朝初定,百废俱兴,陛下还是求稳为好。”霍弋劝她道。
  萧漪澜微微睁开眼,“你不要内阁,是不想,还是不敢?你若不想,我可以给你换个去处,让我想想……吏部怎么样?御史台也可以考虑,只是你待我好习惯了,让你做谏臣实在是难为你。”
  “陛下,”霍弋哭笑不得,“不急着安排,让臣休息几天吧。”
  “是该好好休息,”萧漪澜点点头,“听说鱼出尘快回来了,等她把你腿疾安排好也不迟,正好趁这段时间,我也提前做些安排。”
  之前鱼出尘说霍弋的腿还有救,孟如韫的身体大好后,萧漪澜让她给霍弋治腿,为此她特地跑回神医谷请教师父、搜罗药材,已经离开了半年之久,上个月刚传信,说过段时间回来。
  萧漪澜已经答应了鱼出尘,若她能将霍弋的腿治好,就将太医院交给她管,让许凭易到她手底下打杂,天天给她背小药箱。
  霍弋眼神一黯,没有应声。
  萧漪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柔声道:“试一试好吗,望之?就当是为了我。我以前总听说东宫詹事府里有位风姿卓然的幕僚,可我见到你时,你双膝已经受伤,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想能见到你站起来的样子。”
  她大概是累了,语调格外多愁善感。
  霍弋注意到她没有在自己面前称“朕”,好像不愿用这个称呼将两人之间隔得更远。
  霍弋心里软成一片,掌心轻轻落在萧漪澜发间。
  许久之后,萧漪澜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轻声低语:“好,我听漪澜的。”
  萧漪澜登基半个月后,临京的局势逐渐稳定,北郡传了消息回来,胡达尔联络了周边的游牧部落抗击大周军队,一时与李正劾打成持平之势。
  陆明时整顿铁朔军,准备北上支援李正劾,论起揍戎羌人,还是陆明时比较有经验。
  他临行之前入宫请辞,结果下台阶时“哎呦”一声崴了脚,非要赖在宫中休养一晚才走。
  霍弋听说后骂他不要脸,孟如韫又气又笑地赶过来,被他一把搂住不撒手:“好矜矜,我这一走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你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
  孟如韫面色微红,“这可是皇宫,又不是你府邸,你倒是快活了,你走之后陛下肯定要笑我。”
  陆明时可怜巴巴望着她,“你住正殿,我住偏殿,我什么也不做,就守你一晚上,行不行?”
  闻言,孟如韫心中已动摇了六七分,低声道:“那我去求求陛下。”
  萧漪澜准了她,陆明时死皮赖脸地在孟如韫的瑶华宫住了下来,只在偏殿守着,遥遥望着正殿的灯火。
  亥时末,正殿里的宫灯熄了,庭中月华如练,风吹花影摇曳。
  罗袜踩在青石地板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在推门时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孟如韫绕过碧纱橱,探头瞧见陆明时和衣屈腿躺在窗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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