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石——伏渊【完结】
时间:2023-04-04 15:10:24

  唐岫不由眯起眼睛,伸手托着下巴,胸口的玉坠子在半趴着的姿势下轻轻晃动,间或碰到她的皮肤。
  小狗的视角太低,宋修筠那头只看到满屏幕莫奈的脸,黑亮的圆鼻子在屏幕上又嗅又拱,把后面的唐岫挡得一点也看不见,无奈地弯了弯唇。
  唐岫今早的课九点四十才开始,但因为还得给莫奈喂饭跟遛狗,她没有打扰宋修筠太久,不一会儿就结束了通话。
  只是才短短七分钟,她莫名其妙地就知道了他今天一整天的行程安排。洗漱完在食堂吃完早饭,先跟所长到祭祀坑外的几处工地看看,下午再去八号坑给他一个师兄干干苦力,让他们的老腰放半天假。
  唐岫趴在枕头上听着听着,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没想到他会主动跟她说这些。
  听起来简直像在给她报备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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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
  宋修筠出差之后,莫奈的吃喝拉撒重新落回唐岫头上,她的生物钟被迫调节得十分健康,连着三天给自己蒸了虾饺做早餐,然后忙忙碌碌地上课、看书、写作业,晚上回来还会画几笔画,过得还算充实。
  周六带莫奈去买了花,跟高中的朋友江安澜去看了个画展,还去宠物友好的餐吧吃了晚餐。
  就这样数着日子挨到星期天,唐岫睁眼的时候就在想宋修筠今天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明天早八还得给大二学生上课,最迟今晚总得回来了。
  然而早上遛完狗睡了个回笼觉,中午吃完外卖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一直到落日时分,宋修筠还没回来。
  唐岫在茶室的木几上搁下笔,俯身拉开窗帘,天光收尽,只剩被稀释过的淡金色,不远处的建筑和更远的山影都被敷成含糊的灰紫。
  “这都几点了……”
  唐岫喃喃,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收回视线,蘸笔在画上蜜蜂的尾部点上金粉,又拉开距离整体看了一遍,便收起桌上的画具,只留下画上的那株鸢尾在茶几上晾着。
  她下午擦桌子的时候在抽屉里翻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蒸汽眼罩,这会儿实在没心情做别的事情,莫奈又在睡觉,索性把家里的灯都关掉,打开音响放上歌,仰面躺在沙发上,心无杂念地蒸眼睛。
  唐岫听歌的品味很单一,或者应该说大众又中庸,一点点摇滚,一点点爵士和蓝调,还有最近流行的蒸汽波和city pop,每年公告牌榜单上的歌她有一大半都喜欢。
  眼罩开始热热地熏着她的眼睛,方才在窗外看见的暮色被延长,在黑暗中流入客厅,把木质地板浸得温温热热的,和边几上流淌出的音乐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种从沙发上漂浮起来的感觉。
  《As It Was》的前奏响起来时,唐岫已经心无杂念,忍不住随着节奏感强烈的鼓点晃动脑袋,手指在布艺沙发上一下一下轻点。
  宋修筠推门进来时,家里暗暗的,唐岫的歌单正放到《Wonderful Tonight》。
  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只知道乐声悠扬,男人的嗓音很低,像一脚踏入了勃艮第的瑰丽夜色,一下一下撩动人的心弦。
  原本准备开灯的手便轻轻放下了,这是她预先营造的气氛,他不应该打破。放下行李,循着音乐走到沙发旁,才逐渐看清躺在沙发上的她,正枕在扶手上随着音乐晃动脑袋。
  宋修筠垂眼看了一会儿,喉间微动,怕惊动她,便到餐厅那头坐下,仰头枕在椅背上,没有着急整理出差带回来的一团乱,安静地听她放着的歌。
  他的飞机刚落地,又坐了很久的车,闭上眼睛后,身体中积累的疲惫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就散去了,被舒缓的音乐重新填满,在黑暗中认真辨认歌曲里的唱词。
  “……I say My darling you were wonderful tonight,
  (我说:亲爱的,今晚你真的很美。)
  Oh my darling you are wonderful tonight……
  (哦,我的爱人,今晚你真的很美。)”
  歌很短,沙沙的尾音散去时,宋修筠睁开眼。
  唐岫把窗帘拉开了,夜色透进来,是最好的落日后的几分钟,天空的最尾端被晚风沉淀成醉人的玫瑰紫色,似乎能闻到葡萄酒香,餐桌上的马蹄莲的轮廓修长,花瓣微卷。
  他惯性地伸手去碰,花瓣柔腻,像温软的脸颊。
  不远处的茶几上有半片暗色,大概是唐岫的画,纸上闪烁着星点的光,隐隐是一朵花的形状。
  宋修筠轻吸了一口气,抬手覆上胸口。
  不知道是不是音箱中的鼓点太真切,心跳被震动了,在这样舒缓的傍晚,跳得有些响。
  ……
  眼罩在发热后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香,唐岫在沙发上躺得太舒服,睡意上涌,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眼睛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来。
  好在她还记着宋修筠今晚要回来,胡乱睡在沙发上太不雅观,在彻底睡着的前一秒把眼罩摘下来,坐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打着哈欠道:“几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这一声完全不掩饰,每一个字都胀着鼓鼓的气儿,简直像动画片里熊大熊二的配音。
  宋修筠看她醒了,轻笑了声,伸手打开灯:“谁还不回来?”
  “谁!”唐岫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得扭头,差点没闪了脖子。等从沙发背后探出头,看清在不远处坐着的他,睫毛窘然地眨了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没过多久。”宋修筠回答。
  唐岫被这回答听得一哽,回想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手指犹豫地指向自己,又不好意思问,懊恼地缩回沙发后面,小声埋怨:“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在你面前丢脸……”
  哪想隔着音乐,宋修筠居然听见了这句话,反问:“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丢脸了?”
  “……刚刚。”唐岫重新露出一双眼睛,头发被沙发蹭得有些乱,像探出巢穴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宋修筠没料到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疑惑地微微蹙眉,唇角依旧是上扬的:“为什么会丢脸?”
  唐岫被他问倒,不确定地开口:“你不觉得太傻了吗……”
  虽然除了丢脸之外,更多的是难为情,自己在背后整天念叨他也就算了,居然还被他本人听见。
  那岂不是……喜欢得太明显了吗。
  但宋修筠显然没有多想,笑着轻摇了摇头,走近问她:“现在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这首?”唐岫仔细听了一会儿,回答,“是事后烟的《K.》。”
  “事后烟?”宋修筠歪了歪头,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就是,”唐岫再次语塞,眼神飘忽地落到音箱上,咬字变得又轻又谨慎,“Cigarettes After Sex.”
  而她面前这人太正派了,甚至要用冰清玉洁来形容,不论是“cigarettes”还是“sex”……似乎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哦……”宋修筠的英文水平还可以,当然明白这几个单词,似乎也为这个露骨的名字微微咋舌,笑了一下,问,“晚上吃过了吗?”
  “嗯,你呢?”唐岫庆幸这个话题结束,把音乐调轻,拖上拖鞋。
  “吃了飞机餐,”宋修筠提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红豆年糕汤可以吗?”
  “红豆年糕汤?”唐岫眼睛一亮,这几天趁他不在,吃的都是重油重辣的东西,确实想吃点甜甜糯糯的,嘴上一口答应,“当然可以啊,现在都可以!”
  宋修筠听见后半句,也明白她的意思了,笑着点点头:“那现在就给你做。不过这个点开始泡红豆来不及了,只能先用现成的蜜豆,口味可能会差一点。”
  唐岫没想到他把自己的随口一说当了真,忙摆手道:“没关系的,太麻烦就不要做了,都这么迟了……”
  “不麻烦,正好我也饿了。”宋修筠挽起袖子,打开冰箱时想起来告诉她,“对了,我买了巧克力给你,在门口的袋子里。”
  “巧克力?”唐岫再次被他惊讶到,小跑着去门口把礼品袋提过来,袋子上印着三星堆文创经典的戴着青铜面具的古蜀人形象,沉甸甸一袋。
  “这次报告会是在博物馆里开的,高馆长带我们看了新展厅的陈列设计,出去的时候经过文创店,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宋修筠解释着,嗓音落在细密的水声上,触耳温凉。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送她礼物呢,居然会在出差的时候都想到她么?
  唐岫的嘴角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上扬,以防万一,在拆开袋子之前抬头:“都是给我的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贪心,这么大一袋,他说不定还有别人要送,哪能全都给她。
  正不知道该怎么找补,不远处的人却理所当然地开口:“当然都是给你的,难不成还送你姥爷么?他要吃这么甜的东西,牙都要掉个精光吧?”
  唐岫被这话听得“扑哧”一声,好在他背对着自己,能够肆无忌惮地把脸乐成一朵花,一件一件拿出袋子里的博物馆文创。
  宋修筠貌似每样都给她买了一些,从盲盒摆件、冰箱贴到书签、巧克力,甚至还有线香,生怕有遗漏似的。
  唐岫把书签放到灯下一照,是一把镂空的花鸟团扇,粉金配色,左边是铜冠鸟造型,右边则是铜花果与立鸟,两鸟在枝上相对,造型感极强。忍不住举起小扇子告诉他:“书签好漂亮啊,我会好好用的,谢谢。”
  宋修筠听出她的兴奋,把煮着蜜豆的珐琅锅盖上:“你要是喜欢,今年放寒假刚好可以去博物馆看看,八号坑的野外发掘工作到那个时候应该全都结束了,修复中心就在展馆内,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师会在那里现场进行修复工作,你可以从早上九点看到下午五点。”
  “好啊。”唐岫早就想去那儿看看了,小时候虽然也跟妈妈爸爸去过一次三星堆,但那个时候只发掘了一、二号祭祀坑,这次启动的再发掘都把出土的文物编到一万五千多件了,她想亲眼看看自己在考古报告上读到的那些造型奇特的祭祀器,想看看宋修筠亲手捧出土的三尊青铜扭身跪坐像。
  但如果能和他一起去就更好了。
  他说不定能指着展厅里的某件文物,告诉她当时是怎么清理填土,又是怎么固定文物,怎么找到平衡的支点把它拉上来的,越详细越好。
  这样她就能知道,他们好久不见的这几年,他都做了些什么,而她并没有错过,或是被排除在这段时间之外。
  可惜这些话唐岫不可能说出口,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书签装回塑封袋,找到他刚才跟自己提起的巧克力。
  三星堆博物馆出的青铜面具冰淇淋太火,只是不能作为伴手礼远程携带,青铜味的巧克力大概是为了弥补这样的遗憾,拆开之后,揭下脸上的金面具,巧克力上逼真地裹了一层不均匀的锈色,甚至还仿了白色结晶锈,像是藏在某个杂物间有些年头而长出的霉斑。
  唐岫握着巧克力的木棒和他的大眼睛干瞪了一会儿,好笑地告诉宋修筠:“巧克力做成这个颜色,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胃口。”
  宋修筠亲手摸过青铜面具,确实也不太能想象巧克力做成这个样子,笑着回答:“抱歉,其他文物受到的关注度不太够,目前的文创设计主要还是围绕青铜器展开。你要是实在下不了口,就留着收藏吧。我多买了几块,你还可以拿去送给朋友。”
  只是“朋友”两个字脱出口时,他突然就联想起那天课上坐在她身边的男生,尾音迟疑地顿了一下。
  总不会拿他的礼物送给他吧?
  宋修筠的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嘴上没说什么,拆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方形年糕。
  唐岫倒是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误会,下意识应了声“好啊”,掰下面具的半个脑袋塞进嘴里。
  随后惊奇地发现:“嗯……其实还挺好吃的,抹茶味的,里面还有一点点坚果。”说着便带着巧克力去厨房,递到他面前:“你也尝尝?”
  宋修筠条件反射地微微仰头,直到看清眼前的东西,不确定地垂眸看她一眼。
  唐岫收到这个眼神,稍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唐突了,赶忙把手缩回去:“我是掰下来的,没有咬……要不这块都给你吧,我还有!”
  说着把巧克力塞到他手上,手背和他匆匆擦过,手指却又因为复杂的交接纠缠了一阵,她的手心一下子就冒了汗,慌不择路地从他掌心中抽出,转身回到餐桌。
  一定是因为他今天对自己过于友善的态度,才让她得意忘形了。
  居然会冲动到想要喂他,也怪不得他会抗拒。
  宋修筠看着她突然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疑惑地眯起眼睛。
  随后低头在其貌不扬的巧克力上咬了一口,认真品尝过她所描述的味道,发现确实如此,尽管太甜了一些。
  再开口时,嗓音因为嘴里的巧克力有些含糊,带出几分若有所思的低沉:“嗯,挺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此刻,宋老师对自己正在长恋爱脑这件事情还浑然不觉。
  明天先不更,要上夹子了,后天晚上万字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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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奇楠沉香
  有宋修筠送她的线香在先, 唐岫想起上次回家姥爷送她的那罐香粉。说是二叔公这阵子突然迷上了沉香,斥巨资托人订了块越南白奇楠观音像,剩下的边角料打成香粉, 被姥爷讨来送给姥姥, 还匀了一点给她玩玩。
  唐曼殊玩香是大师级别的, 退休之后跟一干姐妹搞了个香社,烧掉不少银子, 还会用《新纂香谱》的古法制香,往来走动,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但唐岫对香道并不精通,也就是跟在姥姥身边明白个流程, 鼻子又笨了点,什么甜、凉、清、润、柔, 说不出个子午寅卯。亏小时候姥姥还说她鼻子灵, 越是贵的香她越称好, 才让她学了一些, 用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周二下午,唐岫难得下课早,四点就到家了,把茶室的木几整理了一下,摆上她的一整套香具, 难得有兴致打个香篆。
  她常用的是一尊宽口青瓷香炉, 无纹无饰,只是太久不熏香,香粉都沉实了, 得先用铜箸搅散。正沉着手腕在炉里画圈, 宋修筠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快递箱,从大到小叠了三层,看到她在家,有些惊讶:“你今天这么早下课?怎么不让我顺路接你回来?”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自己回来还方便些。”唐岫放下手里的香箸。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打电话点名让他来接自己的程度。
  宋修筠不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放下手里的纸箱,告诉她:“去快递室的时候帮你的也拿上来了……我平时下班时间确实不太固定,你把你的课表发给我吧,只要时间方便,我就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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