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眼底仿佛包含了万千情绪,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只是静静凝望。
沈清颜脸面发烫,在那股威严视线的注视下,吃完了一碗粥。
她弯腰就要去抱雪团,手腕却被人攥住,“把药喝了。”
“不用喝药,喝药红枣莲子粥就好。”沈清颜低声说了句。
谢阙力道没松,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细腻肌肤,“还有下次吗?”
沈清颜知晓他说的是昨天的事,有错在先,她也不想再体会一次那种疼,摇摇头,乖巧道:“不会了。”
谢阙应了声,“朕看你喝完药再走。”
沈清颜看着念香端上来褐色的冒热气的药汁,好看的眉心皱起,又看了眼谢阙,没再做什么无用的挣扎,温度差不多后一口气闷完。
一块奶香味的糖塞进了嘴里。
见人喝完,谢阙不再多留,走之前揉了把沈清颜乌黑靓丽的秀发。
“走了。”
目送人离开,沈清颜抬手,手指缓慢地穿过发丝,学着帝王方才的动作揉了揉。
半晌,她放下手,眼睫轻垂,视线定格在某处出神。
***
赤达鲁失踪后,使臣们胆战心惊,惶恐不安,又听说是被抓进了大理寺,愈发的手足无措的起来。
其中跟随前来的有几名武臣,听到消息立马去殿前要人,谢阙见都未见,直接让宣高飞带人给绑了,脖子上各自拴着个麻绳,互相连着一条线,只要有一个人挣扎不肯老实,其他人的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宣高飞送使臣们回来时,说了句:“公主,您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贡黛抚过腕上的伤,扯了扯唇角。
父王高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出意外近两年内就会宣布下一届领袖,众多王子中,只有赤达鲁是他兄长最为忌惮的。如今大渝帝王把磨好的刀递过来,是要看她接还是不接吗?
午后,贡黛写好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爪陵国,交予兄长。
她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向兄长告知。
忻欢宫。
萧琼正在院子内练剑,最后一招落下时,她才看了眼早就站在宫门的人,收回视线,取来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过剑身。
“不是跟你说过,以后不用过来了。”
她是宫妃,他是外臣,就算陛下宠爱沈清颜,在名义上二人的身份依旧不会改变什么。
上次受得伤都养了过来,一个外臣,整日出现在后宫像什么样子,且这几日,后宫内已经隐隐约约传出了不好听的话。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捕风捉影,假的也能给说成真的。
霍明朗眨了下眼,掀袍往地上一坐,清朗笑道:“再给我跳一次剑舞吧。”
“没了。”萧琼转身要走。
“怎么会没了?就你上次跳的那个,”霍明朗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不乐意道,“我明天就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能看到,你这怎么就这么狠心。”
萧琼手腕翻转,剑柄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背上,霍明朗吃痛一声,松开了手,“我真的要走了,离开大渝,去苗疆。”
萧琼正要跨过门槛的动作一顿,“去多久?”
“不好说,还不知道传过来的消息是真是假,真的话找到就回来,假的话……”
“知道了。”
霍明朗不死心的问她:“你真就没什么对我想说的吗?”
萧琼进了屋。
“那我有。”
霍明朗站在庭院正中央,撸起袖子,提气凝神,大声喊道:“萧琼,等回来我就跟陛下要人,我要娶你为妻!”
刚端着糕点从外回来的宫女软了手,茶碗糕点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她瞪大眼睛,惊讶地捂住嘴,连忙去外面相望几眼,用力关上宫门。
她她她……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霍太医不想活了?
霍明朗从帝王初回宫时,就待在这人身侧,虽不说能够猜出什么大心思,但就凭陛下对后宫内除了沈美人以外其他嫔妃的态度,也能猜出一二来,就算心里没有把握,总要争取试一试,不行的话就让他们家老头子打一顿,过几天依旧生龙活虎的。
话说出口,相当于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念想。
一个活着回来的念想。
彼时阳光正好,映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眼底藏的爱慕细细碎碎糅和进春风里,吹乱了心头荡起的涟漪。
萧琼透过窗,往外看了一眼,半晌,她低下头,唇角漾出抹浅浅笑意。
“傻子。”
第53章 转折
霍明朗是在夜里离开皇都城的, 有暗卫保护,直奔苗疆。
这事没藏着掖着,翌日楚袅袅过来时, 见人正在看信, 轻啧了声道:“以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会提剑追上去。”
她弯腰,凑过去,眼眸弯弯道:“让我看看,是不是霍太医临走前偷偷给你留了什么哎哟——”
话没说完,脑袋就挨了重重一敲, 萧琼乜她一眼,“再乱说就把你扔出去, 好生瞧瞧, 这是我阿爹送来的信。”
沈清颜来的早些, 这会儿坐在秋千上,念香站在身后, 双手贴在她的后背往前轻轻一推, 裙角漾出一道好看弧度, 她道:“上次听你提及过, 算算日子, 萧将军应是下月就能……”
“不回来了,”萧琼打断她, “陛下快马加鞭派人下了命令, 让阿爹按兵不动,等到传召才能回来。”
萧家军镇守边境, 周遭小国众多, 时常会有宵小之徒试图越境, 爪陵国就在那一带。
萧将军已有两三年没跟女儿见过面,原先是对这次回京抱着很大地期望,如今这一遭,直接在信里把帝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初听闻萧琼要入宫时,萧将军就坐不住了,扬言要带兵踏破皇都,还是儿子女儿轮番相劝,才让人消了火气。
萧琼捏着书信,思忖片刻,转头问沈清颜道:“陛下最近有跟你提到过什么吗?”
沈清颜想了想,摇头,“没有。”
这就有些奇怪了,萧琼皱皱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御书房内。
陆昀负手而立,低头垂眼,手指转动过玉扳指,“爪陵国使臣已经全被软禁在行宫,还有这些,是最后一份名单。”
龙案上的纸张依次排序摆放,上面详细记载了近些年赵家拉拢的官员,上到三品官员,下到无名小卒,以及贩卖私盐,结党营私的铁证。
谢阙身子倚在椅背上,指腹摩挲过纸张,提笔在上面勾画了几个名字,淡淡道:“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
陆昀挑了挑眉,“还以为陛下会再等等。”
谢阙扔了笔,墨汁滴在纸张上渲染开来,他道:“没意思。”
*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过了半月。
时间虽短,发生的件件桩桩事却震惊朝野。
南方虫灾患乱,侵占大片田地,加之酷暑高温,民不聊生,百姓们哭喊不止,怨天怨地。朝廷为了除治蝗虫,差人巡视境内,命人设法捕捉,并培养蝗虫天敌,扩大水田栽种面积,还有大批救灾银流往南方。
为此,那些文官们焦头烂额,天天凑在一起整理方法,再把整治好的方案拿去给帝王批准。
就在这期间,宰辅大人命人查抄了爪陵国使臣行宫,搜出了大量与赵家来往的书信,早朝时还有官员上前辩解,说赵家辅佐帝王历任,世代忠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通敌叛国,霍乱朝纲的事情。
那位大人还没说完,脸上就被宰辅大人扔来的证据摔了一脸,听得对方温和笑了声,“大人好生瞧瞧,上面这些事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差点忘了,大人不仅记得,那日就应该在现场才对。”
天元五年,六月十日。
赵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帝王命刑部、大理寺逮捕所有赵家门生以及有牵连的人,罢免官职。
那一日,城门紧闭,百姓战战兢兢躲在家中,大街上是持剑抓人的官兵和四处乱窜的人,叫喊声、咒骂声响彻宫城,凡是顽强抵抗者,不论是何人,不论是何功绩,直接就地斩杀。浓重血腥味在烈阳暴晒下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众人只觉头顶乌云压日,帝王威严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而赵家,好似早就有所察觉般,等到禁军赶去时,早已人去府空,只有些家仆留在府内。
其中不乏有知晓陈年旧事的官员,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赵家根基稳固多年,权势权利渗透的越来越深,自古以来,没有帝王会容忍会有臣子的权力名望大过自己,就像不允许会有异性王存在一样。再加上鹂妃娘娘的事情,新仇旧恨,且陛下做事雷厉风行,铁血手段,既然出手断然没有收手撤退的道理,只怕这次,整个朝堂都会重新来次大清洗。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帝王对赵家的一次诛杀行动。
众人紧紧吊着一口气,生怕那白花花的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没等缓缓,同日深夜,宫里又传来消息——
陛下中毒了。
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了。
闻此,他们这些官员哪里还坐得住,穿上官服,匆忙慌乱的进了宫,站在殿外,看着里面灯火通明,如履薄冰,心惊肉跳的张望着,连夜风吹来,都觉得后颈凉嗖嗖一片,怕再一睁眼,脑袋就不在上面了。
华池阁。
沈清颜站在窗边,看向外面,黑黢黢的夜幕没有一颗星星闪烁。
她抚上胸口,轻微蹙起了眉。
不知怎的,今儿试着格外心慌。
银川进来,关上门道:“美人,奴婢打听过了,太医院的人都守在外面,陛下不会有事的。”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今日朝堂上的事,隐隐吹进了后宫内,嫔妃们也有些慌乱,生怕会牵连到自家父兄,一旦母族受到威胁,她们在宫中的日子尽然不会好过。
沈清颜转身对银川问道:“你实话跟我说,在这之前,陛下是不是嘱托过你什么?”
上次霍明朗说过,陛下体内的毒被压制,就算毒发,还有好一段日子,怎么会在这个要紧关头,说毒发就毒发了。还是说,又中了别的毒?
她虽然不知晓朝中局势如何盘根接错,复杂多变,却也听过赵家的势力庞大,更何况陛下还昏迷着,这无疑是给了对方一个很好的趁机而入的机会。
银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是,陛下吩咐过奴婢,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您过去。”
她抬眼,眼底清澈而又坚定,“陛下说,让您相信他。”
沈清颜抿紧唇,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乱跑乱走,出去也是拖后腿,给小哑巴平添麻烦,只要朝堂没有事,后宫就不会有事。
天幕低垂,夜色笼罩。
服下安神汤后,沈清颜躺在榻上,脑袋枕着胳膊,迷迷糊糊间就入了梦。
梦里,她见到帝王手提长剑站在血泊中,脸上、衣服上都是血,鲜红鲜红一片,几尽模糊了原本的颜色。倏地,远处传来撕裂破空声,一支利箭射来,笔直地钉透了帝王的咽喉。
沈清颜惊呼出声,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她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抬手摸上自己的喉咙,想起梦里的情景,那处竟硬生生疼了起来。
守夜的念香银川听见惊呼声,敲了好几下门都没得到回应,也顾不上什么,推门冲了进来,一人掌灯,一人披衣,直到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楚明亮,才将那股子心慌压下去。
念香怔愣愣盯着她,“美人,您……您哭了……”
哭了?
这两个字,都是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明明那么好理解。可这会儿,脑袋里仿佛黏稠成了一团浆糊,连反应都比平常慢了许多,沈清颜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手心沾满泪珠,湿漉漉一片。
银川小心翼翼开口询问:“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清颜瞬间想到了那个梦。
她缓缓坐起身,双臂环过屈起的腿,下巴抵在膝上,怔怔盯着某处出神。
恐慌、害怕、担忧……在刹那间,如龙卷风般席卷过她的心头。
“没什么,你们先出去吧。”她的嗓音都是颤的。
念香银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担忧,念香不放心的还想再说些什么,手臂被银川捏了下,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银川把灯放在小几上,又在离这远些的桌上又放了盏,“奴婢们都在外面守着,您要是有事,叫一声奴婢就能听到。”
言罢,二人一起离开。
油灯芯点燃跳动,火光摇曳,晕染出大片橘黄色温暖的光影。
沈清颜眸光微动,她探身取来小几上搁置的白瓷碟,里面还放着吃剩的几颗糖,是喝药时帝王递过来的。
她捻起一颗塞进嘴里,甜丝丝的糖味在舌尖弥漫开,心口酸涩鼓涨,眼前视线也变得渐渐模糊,沈清颜轻微吸了下鼻尖,大滴大滴泪珠无声淌下,湿了小半张脸。
沈清颜收紧手臂,将脸埋在膝间,终究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成安寺那日,帝王救了姨娘,俨然是释然了她前世后半生的伤心与愧疚,她心里记着这份恩情,是以自打进宫后,时刻谨记做些什么来回报。
早在进宫前,她就听说过了传闻中的暴君帝王,那时在她心里,对帝王是又恐惧又敬畏,既想靠近又想逃离,就在这种矛盾中,她知道了陛下就是幼时的小哑巴,有些东西好像在悄然无声间发生了变化……
再然后是小哑巴对她一次次的表明心意,还有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要是、要是他没有对她这般好,她会跟前世一样,等到三年后帝王释散后宫,心安理得的离开皇都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个离奇古怪的梦变得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轻轻一声喵叫,雪团跳上床榻,钻进被子里,蹭了蹭她的脚踝。
沈清颜抱起雪团,指尖点点它的小脑袋。
“小没良心的。”
万籁寂静的夜里,女儿家失了心神,乱了方寸,哭成了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宫变
次日天未亮, 念香银川就早早进来,把东西收拾好,搀扶沈清颜去了处较为偏僻, 人烟稀少的宫殿, 同她一道过去的,还有楚袅袅和萧琼。
萧琼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层层把守的禁军,也不知是跟随萧将军司空见惯了这些小场面还是怎的,竟有闲心的开起了玩笑,转身对沈清颜戏谑道:“说起来, 我俩还是沾了你的光,要不然陛下才不会管我们死活。”
沈清颜昨夜没睡好, 加上心中有事, 抱着雪团一言不发。
楚袅袅埋怨道:“好啦好啦, 你就不要站在那里说风凉话了,我这心口跳的厉害, 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萧琼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倚在门上, 点点头道:“说的没错, 确实没有比造反更大的事情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话, 话音未落,大老远处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 呐喊声、厮杀声伴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