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颜愣了下,似是难以将“不举”二字跟那位冷冽漠然的帝王搭上遍。
她犹豫着开口:“传闻毕竟是传闻,会不会听错了。”
“万一呢,沈姐姐生的这般好看,我都恨不得多看几眼,陛下身为男子,美人在怀都能忍住,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楚袅袅眸底亮晶晶一片,燃烧着浓浓的八卦烈火。
说着,她伸出手在胸前比划了下。
沈清颜脸色微赧,别过脸喝了口茶。
时间久了,她竟忘了楚袅袅的小性子,早知道就不接这个话茬了。
冬日天色稍短,待茶水糕点吃尽,天边渐泛起乌青,沈清颜相送二人离开,临走时萧琼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
沈清颜点头一一应下。
后宫多数女子碍于暴君狠厉,生怕侍寝,但也不乏有些想要独获恩宠之人,前世她闭门不出,对后宫之事难免生疏,如今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几分。
接下来几日,沈清颜都在抄写佛经。
过了三日,帝王下朝后,沈清颜唤婢女去了紫宸殿。
*
紫宸殿内,帝王正在看密报。
近日朝堂中隐隐有以赵家为首的作风,影卫探到,赵家正在拉拢朝中重臣,且都是武臣为多,连见面谈话都是分散进行。
赵家势力安如磐石,错综复杂,名下门生众多,凡男儿者多数身负官职,女眷中亦是连着出过四代皇后,前朝后宫,几乎是赵家把握的天下,就连先帝为政时都要顾及赵家三分。
无论是太子还是下任帝王,赵家都已做好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了个谢阙,硬生生断了赵家的半截命门。
新帝登基后,原先的赵太后就日日闭门不出,饶是赵家派人前去请安,都被一一赶了出来。
前世谢阙无暇顾及赵家,任由其像跳梁小丑般蹦跶,这一世既然要做,那便连根拔起。
思及此,谢阙漆黑眸底划过阴郁,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龙案,脸上不见一丝神情。
“听说赵家嫡女也入了宫。”坐在对面的陆昀品着茶,慢悠悠开了口。
谢阙登基后,罢了赵家的宰辅之位,交由当时的大理寺卿陆昀任职。
众臣私底下怒骂暴君时,不免也会将陆昀骂进来,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骂的再狠,见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尊称声宰辅大人。
谢阙没搭理他。
陆昀却是来了兴趣,放下茶盏,“听说前几日陛下还宠幸了位美人,是进义侯府的嫡女。臣隐约记得,陛下出宫那年,好像就是在进义侯府的祖宅附近……”
“你很闲吗?”谢阙合上密报,随手往桌上一扔。
陆昀温润笑道:“为陛下解忧,也是臣分内之事。”
他支起下巴,身子懒散靠着椅背,那双眯起的眼睛里透着十足的揶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谢阙偏生看不惯陆昀这张笑脸,扫了眼龙案上的奏折,冷漠道:“既然陆相这般有闲情,这些奏折就让陆相代劳了。”
陆昀正欲反驳,就听殿外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沈美人来了。”
谢阙坐直身子,侧首望向窗外,道:“安禄海,让人把奏折送到相府,送客。”
“是。”
安禄海走到跟前,笑道:“相爷,奴才送您出去。”
陆昀:“……”
*
紫宸殿外。
沈清颜想的是放下佛经就走,可这会儿听宫女说陛下正在跟陆相在里面谈话,若是回去又不太好,便在外面等着。
她听说过陆昀这个人,是因为一桩风流事。
陆昀的夫庡㳸人,曾是位有夫之妇,夫君战死沙场后,也不知个中缘由怎的,陆昀便将那位尚还在丧期的夫人抢了过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连陆昀的母亲长公主殿下都气的病了一场,把人打了一顿,扬言要把人逐出族谱。
后来陆昀辅佐陛下登基,陛下亲自下旨赐婚,这事才算是明媒正娶的过去了。
正想着,就见迎面走来了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沈清颜正欲退至一旁,没想到对面的人也停下,让开了路。
沈清颜愣了下,随后福身,“多谢大人。”
看着人进了紫宸殿,陆昀想起方才那张昳丽的脸,问安禄海道:“这位就是沈美人?”
安禄海点头。
难怪,难怪陛下会召见,倒也不负美人二字。
宫门外相府的马车早已侯着,陆昀过去,看着眼熟的小厮,随口问道:“夫人可接过来了?”
昨日友人递来帖子,邀请赴宴。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道:“夫人、夫人说她要去祭拜亡夫,没心情去参加宴会……”
陆昀上马车的动作一顿。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小厮,良久,眼底渐渐褪去温润,透着股不寒而栗的寒冽。
不就是昨晚闹得狠了点,至于今日这般气他。
“走吧,去接夫人回家。”
陆昀上了马车,车帘垂下,冷着声线吩咐道。
他还活着呢,哪里来的祭拜亡夫。
第7章 家书
殿内四下安静,落针可闻,沈清颜手指绞着帕子,指尖微凉,漫长的等待让她如芒在背。
半晌,帝王开了口,“过来。”
沈清颜抬头,恰巧与帝王视线相撞,眸光深沉阴郁,幽黑的仿佛深潭,只看一眼仿佛要叫人沉沦。
她垂下眼睫,稳了稳心神,挪动莲步款款走了过去。
走到离龙案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时,帝王声音又响起:“近些。”
沈清颜又往前挪了步,却仍隔着段距离。
一只大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用力往前一拽。
踉踉跄跄的,脚跟亦是软的站不稳,身子不受控制的随着力道前倾,接着腰间落入帝王掌心。
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待沈清颜回过神,便发现自己坐在了帝王腿间。
后背撞进结实坚硬的胸膛,四肢有些僵硬,沈清颜咬住唇,轻微而缓慢的直起身子往前倾去。
未想肩头一重,又被按回了原处。
帝王双臂展开,箍住细软腰肢,顺势将人拥进了怀里。
馥郁的龙涎香四散开来,宛若被这股香气诱惑着陷入蛛网的猎物,令她动弹不得。
“怕朕?”他低低笑了声,“也是,没有人会不怕。”
沈清颜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吐纳的热息拂过后颈,激起密密麻麻一层细小战栗,如细小电流般爬过耳廓,有些痒。沈清颜没忍住,歪头贴着肩蹭了蹭,乌发垂落间,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颈子。
黑白相衬实在太过明显。
帝王垂下视线,舌尖舔过齿列,诡谲阴晦的眸光因着眼前雪白闪了闪。
若是咬下去,肌肤泛起洇红齿痕,一定会很美吧。
沈清颜正惴惴不安,心跳如鼓,哪里注意到帝王眼底浮现如佚䅿野兽般锐利的幽光——
那是野兽捕杀猎物的前兆。
感受到怀中少女瑟缩了下,谢阙深深闭上眼,强行压住心头冲动。
可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半晌,他睁开眼。
长指贴着后颈软肉轻轻摩挲着,眸底深色却丝毫未减。
霎那间,沈清颜如同被捏住命门的小兽,后背再次绷紧,连呼吸都似因帝王的动作滞慢了些许。
长指下滑,握住沈清颜的手腕,指腹贴着腕骨,轻轻揉动着。
“抄了那么多佛经,手酸不酸。”帝王声线温和下来,问道。
少女腕间肌肤细腻光滑,莹润夺目,落于指腹间像是块把玩着的美玉,谢阙放轻了动作,生怕把人弄疼了。
饶是如此,那小块肌肤还是泛了红,腕骨间的小痣也变得鲜活起来。
沈清颜怔愣住,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轻声道:“能为太妃祈福,是臣妾的荣幸。”
谢阙盯着少女姿容妍丽的小脸看了会儿,伸出手,轻轻触碰过微微颤动的长睫,仿佛用力一碰就碎了。
真脆弱。
他想。
谢阙往后仰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臂撑着额际看向龙案上摆着的一沓佛经,神色晦暗不明。
三日抄这么多,岂不是整日都坐在桌前抄写。
想到这处,谢阙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气的是沈清颜就这般不想与他靠近,早些抄完就不用天天过来,心疼的是她就这般不顾及身体。
气归气,心疼归心疼,偏生有些话又不能明面说出来。
他与陆昀不同。
陆昀的夫人是抢来的,是用官威压来的,二人现如今虽已成婚,落在心头的芥蒂却从未消散过,难免有时说不着对话就会惹得对方心生不满。
打不得,骂不得,分离不得,吵闹不停。
或许这种小吵怡情的日子适合陆昀夫妻,却不是谢阙想要的。
他想要慢慢来,想要让沈清颜满腔爱意地接受他,如细水长流,而不是以帝王的宠幸,换取妃嫔的望君垂怜。
他不会是陆昀,沈清颜也不会是陆昀的夫人。
思及此,谢阙揉着掌心手腕,没接话。
沈清颜也不敢开口,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腕间。
半晌,帝王摊开掌心,任由那截细腕垂落,五指合拢,轻轻松松就将腕子包裹住。
“真细。”指腹摩挲过腕骨处的小痣,他道。
耳边传来的声线冷淡低沉,明明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沈清颜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子,心跳如鼓,愈发不敢与帝王对视。
鼻尖充斥着矜贵馥郁的龙涎香,她小声问道:“陛下,是臣妾抄的不好吗?”
那截细白腕子留下道道红指印,谢阙眸色深了些,松开手,手指点过抄写的佛经上的几处连笔,道:“朕让你三日抄几页,求的是诚意和心静。”
沈清颜微噎,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那页是入睡前抄写的,当时睡意渐浓,烛光又暗,事后又没仔细检查,想着想着,心中生出几分懊恼。
“往后每日这个时辰,你便来紫宸殿抄写佛经,朕会吩咐守值的侍卫不准拦截。”
未理会沈清颜眸底惊讶,谢阙掌心贴着人的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随后挑了支狼毫笔,蘸墨,放在沈清颜指间,点了点宣纸道:“想要什么,便写下来,朕都会应你。”
欲|望衍生出的满足,和他人直接赏赐后的满足,两种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沈清颜羽睫轻颤,“陛下,臣妾写什么都可以吗?”
谢阙身子往后仰,拉开些距离,低低嗯了声。
“什么都可以。”
你想要的,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沈清颜抿紧唇角,心神冷静下来,手心撑着桌角想要落地,却被帝王攥住腰肢,力道之大到隐隐传来几分微痛。
“在这写。”帝王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清颜也顾不得眼下处境,生怕帝王反悔似的低头写了起来。
她写的,是一封家书。
一封给姨娘的家书。
身后,谢阙撑着额际看她,袖下指腹捻动着,那处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余温。
沈清颜写好家书后,吹干墨汁,又仔仔细细看了遍,才柔声道:“陛下,臣妾写好了,是给臣妾姨娘的家书。”
谢阙目光落在沈清颜的脸上。
晨光跳动,透过窗牗洒进来,落在她的侧脸旁,眼睫被拉长,随着她眉眼弯起动作如蝶翼轻颤。
那双春水眸子含着笑意,波光潋滟,只一眼就望进了谢阙心底。
“好。”他喉结滚动了下。
谢阙接过家书,看都未看就折叠好,唤安禄海进来。
沈清颜诧异地看向他,她还以为,陛下怎的也会扫上一眼。
安禄海笑眯眯进来,见二人坐姿神色微愣,很快就恢复了神态,“奴才见过陛下。”
沈清颜慌忙落地,规规矩矩在旁站好。
谢阙怀中一空,脸色微凛,抬眸看了眼沈清颜,随后收回视线道:
“将这封信送到进义侯府,交给张姨娘,再让人从太医院拨些安胎的补药送去。”
“是。”安禄海接过信,就出去着手安排了。
听到“补药”,沈清颜眸底露出喜色,“多谢陛下。”
龙案上的奏折都交给了陆昀,是以桌上也无奏折可批阅,谢阙盯着窗外,忽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陛下可要练会字?”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侧传来,好似九泉雪山融化的雪水。
谢阙看向她。
“臣妾替陛下研墨。”
沈清颜素手执起墨锭,弯了弯唇角。
那笑容明媚如初阳,一下子驱散了心头大雾,直直照进他心底。
“好。”
*
宫里的速度快,收拾好东西立马去了进义侯府。
众人正在用午膳,一听是宫里来了人,还是带着陛下旨意来的,连忙出去迎接,沈文林和沈老夫人在前,哗啦啦跪了一地。
张氏肚子大,身子笨重,饶是身侧有丫鬟扶着,动作还是缓慢了不少。
沈老夫人瞥见张氏的动作,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生怕她惹怒龙颜连累到沈家。
安禄海眼尖,嘴里哎哟着过去虚扶了下,“快起来快起来,咱家又不是个重礼节的。”
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张氏忙道:“多谢公公。”
说完又让其他人也都起来。
沈文林扶着沈老夫人起身,交给玉嬷嬷,上前道:“安公公,敢问陛下是有何吩咐。”
“沈大人不必紧张,是陛下见沈美人思念姨娘心切,特让奴才送来家书一封。”安禄海摆摆手,身后小太监恭敬捧着盒子上前,“这些是陛下赏赐给张氏的药材,陛下还交待了,让奴才带着回信回去呢。”
张氏接过书信的手都在颤抖,再次道谢后,由丫鬟搀扶着去后院写回信。
其他人脸色变了又变,尤其是林氏母女,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早先宫里透出风声,说是沈美人侍寝得了圣恩,她们起初还不信,怎有人会那般好命。可眼下这情景,硬生生打了她们的脸面一巴掌。
提到沈美人,沈文林神色微变,没有身为父亲对子女的喜悦、担忧、慌张,反而是有一丝丝的……厌恶。
似乎是连名字都不愿意听到。
情绪一闪而过,快的连安禄海都没有捕捉到,再看时,便是沈文林恭敬的请他进去。
安禄海吃了盏茶,同沈文林说着话,很快张氏就出来了。
安禄海接过信,嘘寒问暖几句,转身就要走,临出门时,被沈老夫人叫住了。沈老夫人问道:“安公公,能否也帮老身带封信给沈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