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供你吃穿用度,你要知足。”
知足?她要知足,多么可笑的话。
她逃过几次,就被抓回来几次,后来钟思阳干脆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内,念香不过是给她送了些吃的,钟思阳竟然活活把人打死!
透过假山灌进来的寒风拂过脸面,仿佛又令沈清颜回到了那个病逝的冬天。她望着钟思阳的目光是冷的,刺骨冰冷中夹杂着提防畏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夜宴会,我随父亲入宫赴宴,”钟思阳往前踏了步,温润面容浮现悲痛,“清颜,宫中都在传陛下宠幸了你,你……你为何要负我?”
“即便是陛下要你,拒绝不得,可早知如此,为何不躲远些。”
荒唐的话入耳,连带着幼时的美好画面也变得荒唐起来。
沈清颜望着他,眸光平静。
甚至觉得几分可笑。
那双如潋滟眸子是钟思阳最喜欢的,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恰似含了一江春水,如今这般,反倒是让他心里有些发怵。
钟思阳讨好似的去抓她的手,却见沈清颜躲开,警惕的盯着他。
“清颜,方才是我话说重了,是我错了,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沈清颜抿紧唇,“我的婢女呢?”
“只是让小厮拦住她们,”钟思阳挡住去路,焦急的看着她,“清颜,听到你入宫的消息后我一直很担心,我已经请求父亲帮忙,他会让人把你救出来,我曾写信征求你的意见,但从来没有收到回信……清颜,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没有能力保住你。”
梅园并非无人看管,隔段时间会有禁军巡逻。
寒风入体,沈清颜慢慢冷静下来,强行压住心里的不适柔声道:“后宫人多口杂,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顿了顿,她又道:“你心里有我,我又怎会怨你。”
钟思阳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试探性地伸手搭在沈清颜肩上,见人没有躲避,钟思阳才算是彻底放下心,心疼的询问着近日状况。
沈清颜边敷衍回着,边注意四周是否有人过来,可等了又等,也没听到一丝丝动静,又想到银川念香还在钟思阳手里,心里难免着急起来。
她正欲诱哄着钟思阳先回去,不想钟思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手指往她袄襟的衣扣探去。
“你做什么!”沈清颜惶然后退,却因被抓着也退不太远。
少女清丽容颜浮现慌乱,五官非但没有显得扭曲,反而平添几分脆弱感,令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钟思阳红着脸,眼里闪过不自在,“没、没什么,只是那里落了梅花,我替你摘了。”
“你快些回去吧,以免惹人怀疑,”握着皓腕的手指不安分的顺着衣袖往上滑动,沈清颜挣扎了下,“钟思阳,松手!”
“清颜,你方才唤我什么?”钟思阳皱眉看她。
在他印象中,她从未直呼过他的名字。
钟思阳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目光俯视,眼尾下抑,他上前一步,擒住沈清颜下巴。
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清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那居高临下的样子,俨然与前世他将她关进地窖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沈清颜被他这副攻击性样子吓到了,心脏激烈的仿佛要跳出来,一边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一边抗拒着钟思阳的靠近。
“世子,后宫之处,请你自重。”
可再如何挣扎,男子的力气仿佛生来就比女子有力,拉扯间二人重重倒在地上。
钟思阳倒在最下面,动作慢了些,沈清颜跌跌撞撞站起往外跑,却被攥住脚踝摔倒在地,地面冰冷生硬,疼的沈清颜眼角泛起了泪花。
眼看着要被黑影笼罩,沈清颜下意识闭眼双手去抵挡,霎那间耳边风声擦过,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听见了重物落地撞击时响起的闷哼声。
沈清颜羽睫轻颤,怯怯睁开眼,就见身形颀长的帝王站在身旁,五官隐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怎的,在见到帝王的那刻起心头重物倏然消散。
心头重物随之落下。
仿佛天地间只这一人,便足以为她抵挡万千崩雪。
悬于眼睫的泪珠滚落,泪眸潆潆,沈清颜发着抖的手揪住帝王玄色衣角,低声哽咽:“陛下,救救……救救臣妾。”
帝王深暗眸光落在她身上,随后蹲下身,褪去大氅紧紧将她裹住。
抬手,指腹轻轻抚摸女子娇嫩肌肤,揩去脸面滚落的泪珠。
声音低沉冷冽,“好,朕救你。”
足底下的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
帝王走了过去。
那一脚踹在钟思阳胸口,没收任何力道,约摸着肋骨已经被踹断了几根。
可谢阙还是觉得不够。
“陛下,微臣咳咳……”刚张口,钟思阳咳出了血沫。
地上的人如蝼蚁般蜷缩着身子,不停咳嗽着,肮脏而卑微。想到方才他要是再晚来一步的后果,谢阙眸色沉寂,冰冷波光下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弯下腰,手掌掐住钟思阳的脖子,五指收紧,并拢,待人快要窒息昏厥过去时,接着腕间翻转,钟思阳被狠狠地摔在假山上,发出“砰”地一声。
脑袋磕破,鲜血渗出皮肤,滴答滴答的浸染了地面上大片的雪。
钟思阳仰着面,宛若条没有生机的死鱼,只有上下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人还活着。
眼皮沉重乏力,意识朦胧间瞧见乌金靴踏过来,重重碾压着他的喉管、心脏。
血液只会让帝王更疯狂。
乌金靴挪到钟思阳手指处,重重用力,听着雪地响起的骨骼断裂声以及虚弱不堪的痛苦求饶声,帝王忽然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精心呵护,守了两世不敢冒犯,不敢染指的人儿,就是被这么个废物一次次的伤害。
愚蠢的废物,正经把这个废物当作情敌的自己也是愚蠢至极了。
作者有话说:
谢阙:敢动我媳妇,neng死你
第10章 上药
若是放在寻常,兴许还能享受从中获得的快感,可眼下帝王并没有多少耐心,见人还有点呼吸,阴沉着脸松开手。
随后走到沈清颜面前,弯下腰,掌心托过人后腰、膝弯,回了华池阁。
闻声赶来的禁卫统领哗啦啦带了一群人,等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人时也愣住,抬头欲言又止:“公公,这……”
陛下是又发疯了?
安禄海摇摇头,叹道:“劳烦统领先找个太医给人瞧瞧,再去通报晋国公一声。”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就说世子冲撞后宫,举止轻浮,乃是所不容之大忌。”
“是。”
***
华池阁内烧着地暖,温暖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沈清颜坐在床上,帝王站在身侧,修长手指卷起她的衣袖,正一寸一寸检查着。
微凉指腹触到温热肌理,沈清颜忍不住缩了下,却被帝王按住。
屋内灯火轻轻摇摆,屋外守夜的宫人战战兢兢。
方才陛下冷着脸进来的样子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陛下,臣妾的婢女……”
“只是晕了过去,性命无忧。”谢阙检查的动作一顿,沈清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细白藕臂上划了长长道伤口,正往外洇着血珠。
谢阙唤宫人去找医箱。
宫内都备着这东西,很快宫人就送进来了,还有盆水和帕子。
“兴许是方才摔倒的时候伤的,陛下,臣妾自己可以处理。”沈清颜抽回手就要起身,接着肩头一重,又被按了回去。
“坐好。”帝王道。
沈清颜眼见着帝王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顿时如坐针毡。
如侍寝那夜般,帝王褪去她的鞋袜,把裤腿卷上去,一直卷到膝盖的位置,不出意外的两边膝盖都磕破了,中间泛着青紫。
帝王抬头,漆黑眸子凝住眼前的人。
沈清颜垂下眸,硬着头皮道:“当时臣妾只顾着跑,没顾上别的。”
小磕小碰罢了,怎的感觉陛下望过来的眼神像是吃了她一般。
正胡思乱想着,脚下一轻,就见帝王握住她的脚踝,放到了自己的膝上。
帝王今夜着了件黑色龙纹衮服,衣摆、袖口绣着金边,如今这一放,黑白相衬下,驾祥云腾空跃起的五爪金龙甘愿成了足下物。
沈清颜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想要缩回脚腕,却被帝王掌心禁锢住。
“陛下,这不合适。”
“别乱动,”帝王话语微顿,“朕轻点。”
说完打湿帕子,试了试温度擦拭着,他的动作轻而缓,甚至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明明华池阁那么大,沈清颜却觉得殿内温度愈发升高,她坐在那里,似是闻到了帝王身上的淡淡酒气,混合在龙涎香中,说不出的醉人。
帕子擦拭过后,抹了药,帝王攥住沈清颜小腿,俯下身轻轻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顿时引起肌肤一片战栗。
“……”
沈清颜又惊又羞,忍住脚趾蜷缩的冲动,咬住唇别开了脸。
待察觉帝王为另一边膝盖上药时,才转过脸将视线落在帝王脸上。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骨相还是皮相,帝王这张脸都是极好的,似是把锋利冷厉的寒剑,出鞘时携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却。
如今室内光线晦暗不明,暖暖烛光落在脸上,半明半暗,沈清颜心中反而生出了抹极为怪异的感觉。
说不清是什么,落在心头堵堵的。
帝王,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暴君行径。
不仅没有,还帮了她好几次,这样想想,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帝王不清楚沈清颜心中所想。
他正专注的处理伤口,上着药。
在沈清颜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深邃黑眸中,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堪称温情的东西。
待处理完,已经到了深夜,安禄海传话说晋国公正在外面请罪,帝王理都未理,直接不见。
帝王要在华池阁宿下,沈清颜也不好再说句不是,她还没有胆子大到敢将人赶出去的地步。
见她躺在外侧,谢阙皱了下眉,弯下腰把人抱进了里侧,道:“朕明日休沐。”
除夕佳节,朝中休沐三日。
意思是他明日不会早起,不用起来服侍。
沈清颜欲言又止,没再问,顺从着躺了回去。
或许是今夜见到了钟思阳,连带着前世的某些回忆都被勾了起来,沈清颜阖着眼,怎么睡都睡不着。说句不好听的话,方才钟思阳那般狼狈的模样,她心底竟生出了丝丝痛快。
恨不得也上去拳打脚踢的来几下。
“别多想了。”
帝王翻过身,手臂搭在沈清颜腰间,“睡吧。”
沈清颜后背僵住,也不敢再乱想,稍稍蜷起身子时膝盖又泛痛,只好保持着半蜷不蜷的姿势,昏昏沉沉睡了。
这一觉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挨,反而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
沈清颜睁开眼,盯着空气中飘浮的点点亮光发了会呆。
腹间似是捂了个小火炉般发着热,沈清颜伸手摸去,便摸到了帝王的手,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贴身小衣被掀开,掌心紧贴着细腻莹润的肌肤。
指腹轻轻撩拨过,撩的沈清颜脸面滚烫,额间渗出点点薄汗,耳根也染上绯红。
“醒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钻进耳朵,还带着几分睡意,想来也是刚醒。见没得到回应,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缩,把沈清颜往怀里抱了抱,男人的火热贴上来,径直抵着沈清颜腰臀处,昭示着想要索取点什么。
想到萧、楚二人先前说过的传闻,沈清颜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传闻就是传闻,信不得!
可她不敢咬,也不敢说话,二人依偎多久,沈清颜身子就紧绷了多久。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眼睫长长颤动,宛若蝶翼。谢阙的视线从沈清颜脸颊移到眼睫上,伸手轻轻碰了碰,眼睫又眨了几下,拂过指心痒痒的。
没有比触碰更直观的感受了。
谢阙明显感受到沈清颜不再如成安寺时那般抵触自己,也就收了继续逗弄的心思。
前世数载都过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听见屋内动静,守在外面的银川念香推门进来,伺候主子更衣。
见到二人安然无恙,沈清颜总算是放了心。
洗漱更衣后,宫人端着早膳上来。
说起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共同用膳。
身侧的人既是君,亦是夫,沈清颜本着分内之事的原则,正想给帝王夹膳,不想帝王先问道:“手能用筷子吗?”
沈清颜心生古怪,却面上不显,点点头,“臣妾可以。”
只是胳膊划伤了一道,又不是残了废了,还不至于筷子都用不了。
话落,就见一只白凌凌的虾饺到了碗里。
沈清颜顿了会儿,慢吞吞吃了起来。
谢阙夹多少,她就吃多少,见沈清颜吃的碗里干干净净,谢阙冷硬面容柔和下来,唇角也勾了抹笑。
再看那抹笑就没了,速度快的以为是看花了眼。
直到沈清颜有些吃不下了,才小声阻止帝王,帝王低低嗯了声,拿出帕子擦了擦沈清颜唇角沾的汤渍。
帕子瞧着有几分眼熟。
等送走帝王,沈清颜才想起,那帕子好像是去长生殿时,帝王给她擦完口脂顺手放在桌上的,还以为被扔了,没想到……
思及方才帝王将帕子熟练放回怀中的动作,沈清颜心头升起的古怪愈发浓厚了。
很怪,但说不出来哪儿怪。
碗筷被撤下去,桌面收拾干净,念香、银川走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到了跟前。
“奴婢没有保护好美人,奴婢有罪,请美人责罚。”
昨夜不仅她吓到了,想必二人也吓得不轻,沈清颜又怎么会责罚她们,扶起二人道:“事出突然,怎能怪你们。”
念香眼里含着泪,愤愤道:“奴婢原先还想着世子是个好人,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竟然敢轻浮美人!”
银川点头,“可不是,昨夜幸亏陛下经过的巧。”
念香接着道:“听说昨夜晋国公跪在外面一宿,陛下都没让人起来,这是在给美人出气呢。”
想起昨晚钟思阳说过的话,沈清颜问道:“可有见到世子写给我的信。”
二婢对视一眼,皆摇头,银川想了想道:“宫规森严,兴许是被人拦下来了。”
沈清颜想了想,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世子昨夜险些伤了您,您还惦记着什么信不信的,就算是他再送信进来,奴婢也要把信撕了,摔在世子脸上。”念香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