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她是柳玄霜的正室,孙氏。
  身侧有仆从认出兰芙蕖,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兰芙蕖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兰芙蕖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兰芙蕖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柳家的奴婢了。我们柳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柳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兰芙蕖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兰芙蕖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柳玄霜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兰芙蕖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柳玄霜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柳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柳玄霜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兰芙蕖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柳玄霜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柳玄霜问她,“不怕受冻么?”
  兰芙蕖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柳玄霜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却又生了一副极烈的性子。
  先前,他曾经三次想要了她。
  柔弱无骨的美人,却敢以死,向他明志。
  直到她的生母染病,需要昂贵的药材医治。
  这朵长在淤泥地里的芙蕖花,终于弯下身形。
  她跟着柳玄霜,穿过堆满雪的前庭,来到正院。迈过门槛时,对方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
  语气中,似有关切之意。
  “跪了这么久,膝盖怎么样了?”
  兰芙蕖站在原地,低敛着双目,没有出声。
  “你把这个丫头带回去,让她好生养着伤,她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话音刚落,春菱浑身是血,被人架了过来。
  她身上伤口还未愈合,血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好生渗人。
  兰芙蕖瞳仁颤了颤,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安稳下心神。
  柳玄霜看着春菱,叹息一声,可这话语分明朝她问的:
  “知道错了么?”
  她嗅到一阵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男人叫人取来两张卖身契,呈在她面前。
  一张是为妾,一张是为婢。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春菱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
  柳玄霜满意地笑了笑,叫人将卖身契收下。
  又转过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重心长道:
  “你要记住,在这驻谷关,只有本官才会护着你。本官也是唯一能够保下你、保下你母亲的人。”
  兰芙蕖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依稀也有一个少年,温柔地同她说:
  小芙蕖,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柳玄霜今日似是格外开怀,特准了大夫前来为春菱治伤。
  春菱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剩下牙关咬得紧。
  “兰芙蕖,为什么我要替你去受这一遭罪。”
  她声音发着抖,有几分愤恨:
  “那官人不要我,柳大人就抽我鞭子,说我是不中用的东西。兰芙蕖,你真是命好。”
  “没有命不命的,是你自己要去。”
  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出去倒水。”
  她端着半是血水的盆子,来到后院。
  这场大雪方停下来,院里的玉梅开得正好。雪白的珠子坠在梅花枝瓣上,夜风一吹,簌簌碎雪摇落,地上撒下一片银白。
  有暗香幽幽袭来。
  走至转角处,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院中,一棵玉梅之前,长身鹤立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玄衣,外披着雪狐大氅,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兰芙蕖下意识猜想,这也许就是众人口中那位“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
  她本想回避,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男子耳郭处的珠玉上。那是一对不甚起眼的耳环,戴在耳垂偏上些地方。月华寥落,耳环折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泽。
  兰芙蕖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
  脑海中似有回声:
  ——兰芙蕖,不准再送我这种东西。
  ——可是你戴着……好看。
  ——好看什么,丑死了。我是男人,戴耳环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
  ……
  而如今,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面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耳上那对玉环。
  “沈大人——”
  匆匆一道脚步声传来,她急忙躲至墙后。
  “沈大人。”
  一名劲装之人走到院中,先是对那男人恭敬一揖,而后压低声音,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微侧着头,认真听着,片刻后,冷飘飘落下一句“一切照旧”。
  “是。”
  侍卫领命前去,沈惊游伸手拂去氅衣上的雪珠,徐徐转过身形。
  墙角后的兰芙蕖震愕地捂住了嘴巴。
  月色之下,他一双凤眸冷彻,泛着令她十分陌生的光泽。
  可那张熟悉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作者有话说:
  嘴上嫌弃,却很乖地戴着老婆送的耳环的小沈一枚吖~
第4章
  回到南院,兰芙蕖仍神思恍惚。
  香菱已经安置下了,柳玄霜也准许她近些日子住在南院照顾姨娘。许是某种赏赐,他派人来送了些暖炉炭火,兰芙蕖刚一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暖香。
  二姐正坐在窗户边缝补衣裳。
  见了她,放下针线活儿走过来。
  “三妹。”
  门前堆着香炉暖炭,兰清荷心下了然,定是小妹方才去求了柳玄霜。她知晓此事小妹并非心甘情愿,为了安姨娘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心想着该说些什么漂亮话,才能让她心里头好受些。
  “柳大人说,以后准许你去医肆抓药,”二姐递来一物,“这是令牌。”
  令牌冰凉,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泽。
  兰芙蕖乖顺垂眸,轻轻“嗯”了一声,细白的手指将其小心翼翼地捏住。
  她垂下眼睫,眼睑处投落下一层乌蒙蒙的薄影。
  兰清荷皱了皱眉,“三妹,你怎么了?”
  怎的魂不守舍的。
  兰芙蕖也没想瞒着她。
  “二姐,我今天遇见了个人。”
  “什么人?”
  “她们口中那位朝廷派来的北疆军官。”
  说这话时,兰芙蕖的语气很淡,却听得兰清荷一怔。
  后者右眼皮跳了一跳,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她朝正立在屋子中央的少女望去。
  三妹刚从外面回来,穿得很少,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她未盘发,青丝规矩地别在耳后,少女耳朵冻得发红,鼻尖也是红通通的,任凭哪家好儿郎见了,都忍不住生起一阵怜惜之情。
  她的三妹,就是这样一副好模样。
  这模样,是随了她的生母安姨娘。安氏是最讨父亲欢心的妾室,她美貌,乖巧,贤惠,任劳任怨。
  但也只有兰芙蕖知道,私下里,姨娘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同她说,
  蕖儿,你千万莫要像姨娘一样,去给旁人做妾,心惊胆战地看着老爷和主母的脸色过日子,日后的孩子也只能做不讨老爷欢心的庶出。
  兰清荷自然不知晓兰芙蕖所想。
  见其发着怔,还以为她又生了旁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拦道:
  “三妹,我知晓你想救姨娘,可咱们也不能打这种主意啊。那军爷是比柳大人势头大了些,却听闻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那等权贵,官位做得越高,越是铁血无情,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
  “二姐。”
  兰芙蕖也打断她,“你知道,那朝廷命官是何人么?”
  “何人?”
  她的脑海里,立马勾勒出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来。
  锦衣,玉带,紫袍衫。
  桀骜不驯,轻狂不羁。
  转瞬之间,却是月下玉梅旁,那双冷漠到了极致的眼。
  “是……沈惊游。”
  听见这三个字,兰清荷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沈蹊?”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再确认道,“三妹,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是……沈蹊?”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要知道,当年在青衣巷,他是父亲最不看好的学生。
  “三妹,你该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错。”
  兰芙蕖用手拂去令牌上的灰,声音很轻,“我亲眼见着他,他戴的那双耳环还是当年我送的……”
  “沈蹊看见你了没有。”
  兰芙蕖摇摇头。
  二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凑上前,紧张地拉住她的手。
  “三妹,他不会报复你吧。当年我们那样羞辱沈蹊,如今我们获罪,他成圣上眼前的红人儿了,就怕他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再伺机报复我们。”
  沈惊游如若真想报复她,也用不着“伺机”。
  兰清菏回过神,语重心长道:
  “总之,现下你千万要躲着沈蹊,切莫让他发现,熬过这一阵子、等他走了就好了。他一个朝廷命臣,向柳玄霜要一个姑娘是多么简单的事。到时候他把你带去北疆了,再用军队里的刑器折辱你……”
  她说得十分严肃,听得兰芙蕖心头一阵颤栗。
  都说北疆军队里面的刑罚严厉而残酷,特别是对待战俘的手段,让大理寺都望尘莫及。
  兰芙蕖刚想替他反驳两句,脑海中忽然闪过月下玉梅前那一双冷冽的乌眸。
  沈蹊没有发现她。
  如若是被他发现了。
  他会像二姐说的那样,报复她吗?
  将兰家当年对他做的种种,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她的脑海里,竟也浮现出沈蹊手执军鞭、一脸冷漠的模样了。
  当天晚上,兰芙蕖做了一个很冗杂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沈惊游发现,似乎是某种报复,对方将她带回了北疆。
  黄沙漠漠,铁器铮铮。
  男子握着缰绳,高昂坐于马上,垂下一双眼,漠然地望向她。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被带入审讯战俘的刑室。
  周遭是阴涔涔的寒气,壁灯昏暗不明,让她依稀能辨认出刑室内的铁具。
  手铐脚链、圈绳套锁,皮鞭火盆……各式各样的刑器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只看一眼,她的腿就软了。
  男人披着雪色的狐氅,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排排刑具之前。他腰间长剑已卸,手里把玩着一根军鞭。
  玄黑色的军鞭,看上去很有力量和韧性,无论在人身上哪里抽上一鞭子,都会鲜血淋漓。
  兰芙蕖站在刑室角落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看沈蹊修长的手指轻拂过铁架上的一排排器.具,他似乎在思考,哪一件物具更适合她。
  半晌,他举着一双手铐,从暗处走来。
  “沈蹊……”
  她两只手被人紧紧铐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夜风吹拂在她脸颊上,少女青丝微乱,紧咬着下唇,底音里有了几分颤抖。
  “兰芙蕖。”
  沈蹊用军鞭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望入她噙着泪水的乌眸。
  她长发披肩,身形颤栗,一声不吭地受着他的动作,不敢哭出来。
  只有在难以自禁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的嘤咛。
  “这是你欠我的,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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