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这一回,柳玄霜有些不高兴了,他一勒马缰,也不等身前女子反应过来,就纵马疾驰而去——
  兰芙蕖微惊,下意识去找手边能抓稳的东西。猎猎风声呼啸而过,拍打得她脸颊生疼。
  柳玄霜在耳边,“蕖儿,你想打什么,狐狸,兔子,还是小鹿?”
  疾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才不让风沙灌进去:“妾……”
  她不想看柳玄霜打猎。
  她只想下马。
  柳玄霜已搭弓。
  他的手臂极有力,丛中忽然一阵窸窣声动,让他一下找准了目标。他扬着下巴,方对准时,胯.下的红鬃马忽然打了个响鼻,竟脱了缰,朝人群中撞去!
  男人手中弓箭重重摔落在地。
  “赤锋、赤锋!”
  柳玄霜吓得面色惨白,也顾不得身前女子的死活了。兰芙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她死死抱住马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柳玄霜不会管她。
  这么高的马背,跑得这么快的马。
  若是摔下来,她不死也得断腿。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揪住马鞍,登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她又听到一阵惊呼:
  “沈大人——”
  “大人小心,您这可使不得!”
  一道鞭笞之声响彻猎场,红鬃马受了一军鞭,如同打了霜的茄子,立马蔫了下来。
  回过神,她只看见沈蹊攥着长鞭,赤锋距他只有半步之遥。
  动作慢一瞬,烈马就要径直从他身上踩过去!
  他似乎也没料到赤锋会突然受惊,攥着军鞭的手上青筋爆出。男人呼吸微窒,见没有人受伤,眼底才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睨向柳玄霜。
  后者身形一抖。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冰冷的眼神。对方的眼中……似乎暗藏杀意。
  可下一瞬,柳玄霜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兰芙蕖被他抱下马,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没有半分血色。见其好像吓呆了,下人立马取来姜汤和手炉,过了好一阵儿,她才慢慢缓过神。
  如若她没记错。
  方才赤锋受惊,柳玄霜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推下去。
  一道佛香拂面,柳玄霜接过下人手里的姜汤。他手还发着僵,却佯作镇定,过来哄她。
  她的目光越过柳玄霜,去看同样被人群围着的沈蹊。
  他的手好像受了伤。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他的右手渗出血珠,顺着鞭子滑下,滴在地上。
  蜿蜒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兰芙蕖还没看清楚他的伤势,就被柳玄霜护着回到前堂。
  筵席未歇,似乎为了缓和气氛,舞姬们再度上前,随着乐声扭动腰肢。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沈惊游迟迟未曾入席。
  她微垂下眼,听着周围宾客谈论,他是用那根带着倒刺的军鞭抽的赤锋。赤锋伤得不轻,他的虎口处也裂了一道口子。
  “除去用剑,沈将军还喜鞭。他有两条鞭子,一条黑鞭,一条青鞭。青鞭不轻易示人,只有审讯战犯的时候才会用到。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只抽一鞭子就能让那些战犯皮开肉绽、痛哭狼嚎,可怕得很。”
  “那沈大人……可是被青鞭的倒刺所伤?”
  “正是。时间紧迫,沈将军不慎被青鞭所伤,如今正在上药包扎。不过幸好有沈将军出面制服烈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兰芙蕖鸦睫微颤。
  “在想什么?”
  柳玄霜已经缓过神,他似乎忘却了自己方才做过的事,凑过来想搂她。
  少女双肩微微一缩,下意识想躲避。
  男人的手顿在半空中。
  “蕖儿。”
  他沉下声音,“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男人端起桌上的热粥,扳过来少女的身形。经过方才那么一遭,兰芙蕖的发丝微乱,几缕青丝垂下,愈发惹人怜惜。
  柳玄霜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兰芙蕖安静地垂着眼,双手熨帖地搭在双膝上。
  她忍不住去想,沈惊游伤得重不重。
  方才在猎场,她没有看清。
  只嗅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赤锋的。
  兰芙蕖止不住地一阵心悸。
  从前在青衣巷,沈惊游也很喜欢骑马,他的马骑得也飞快。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被他抱上马背,那时候的她较现在更纤瘦些,第一次骑马,小芙蕖心底一阵惊惶。
  “你抓稳这个,不要怕,我骑慢些。”
  少年也坐上来。
  那是炎炎夏日,她穿着薄薄的衫,感觉对方结实有力的胸膛贴了上来。不过也只是一瞬,沈惊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稍微往后靠了靠。
  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他温暖宽阔的怀抱,能嗅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馨香。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有些清冽,紧接着,对方的声音落在耳畔。
  “抓稳了。”
  即便是有所准备,她还是惊呼了一声。
  “沈惊游,你、你骑慢些。”
  她害怕,不敢睁眼,只感觉脸颊两侧是飒飒的风声。在如此燥热的夏日里,让她感到分外凉爽与舒适。
  沈惊游笑:“小芙蕖,你睁开眼睛。”
  “我……我不敢。”
  少年的笑声很爽朗洒脱,“不要怕,我护着你。要是掉下去了,我给你当肉垫。”
  似乎担忧她受惊,沈惊游骑得慢了下来。
  她犹犹豫豫地睁开眼。
  花鸟,树丛,悠悠的蓝天,躁动的夏风。
  兰芙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过往这么多年,她在兰家识字、读书、学规矩,母亲苦口婆心,教她女戒女则、敬慎淑行。即便是庶女,也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逾矩,不得越界。
  可如今,跟着沈蹊在一起,他说,若是想喊,就放声喊出来。
  她从没有这般开怀得笑过。
  笑得她浑身虚脱,身上失了力,软绵绵地趴在马背上。
  “沈惊游,我笑得好累。”
  她侧过脸,只见对方扬着下巴,自己恰恰看到他流畅坚毅的下颌线。闻言,少年勾了勾唇,他看上去有些得意,微风吹拂起他的衫袍。
  端的是,翩翩如玉少年郎君,紫衣疏狂。
  许是她发呆的模样太过娇憨可爱,沈惊游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就是要多笑,”他道,“不要总是哭,笑起来才好看。”
  ……
  柳玄霜喂完了她热粥,沈惊游恰恰从门外走入。
  走进来时,他步履轻缓,只是右手上多了一条绷带。
  众人问及,他只说无碍。
  沈蹊果真是宴会的焦点,他一来,话头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了。兰芙蕖与他只有一人之隔,安静地夹着菜,听他们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有些与北疆有关,有些与驻谷关有关,她都不甚在意。
  沈蹊的话也很少,声音淡淡的,时不时应上几句,更多时间则是一个人静静地喝酒。
  这场宴会一直进行到酉时。
  冬季的夜黑得很早,宴散时,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今晚星月不甚明晰,夜光很黯淡。因为还未入柳府,她并未有侍女陪侍,一个人走在去南院的甬道上,也乐得个清闲。
  方才宴席间,她坐在柳玄霜身侧,觉得心一直闷得慌。被道路上的冷风一吹,兰芙蕖竟觉得舒爽些。她放缓步子,踩着影子慢吞吞地走着,忽然,于岔口处撞见一个人。
  他披着雪氅,背对着她。身侧也没有下人陪侍,一个人立在风口处,静静地出神。
  只一眼,兰芙蕖就认出了那人。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方欲离去,突然听到夜色里传来低低一声:
  “遇见故人,连声招呼都不愿意打么?”
  少女步子顿住。
  沈惊游已转过身,一双眼望向她。
  昏暗的夜色,衬得他眸光寂静而幽暗,飒飒冷风吹拂起男人的墨发与氅衣,月华坠在他腰间的芙蕖玉上。
  他的玉,他的耳坠,都泛着泠泠的光泽。
  思绪百转千回,到嘴边却又不知所言。兰芙蕖沉默了一阵,半晌,唤了声:
  “沈大人。”
  没料到她思索半天,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惊游一怔。
  回过神来,他无声扯了扯唇角,似自嘲般一笑。东风吹得树影摇曳,男人面上一片阴翳斑驳。
  他回味着:“沈大人?”
  她在怕他?
  柳府梅树众多,他站在一片稀疏的树影里,半张脸被阴影笼罩住。
  她为什么怕他?
  男人垂着眸,凝望着她。夜色晦暗、逼仄,无端让她感到几分压迫。
  他变了许多。
  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将所有心事、全部的爱意都写在脸上的紫衣少年。
  她呼吸一窒,紧接着,嗅到一阵酒气。
  他好像醉了。
  方才在宴席上,看他一直在喝酒。别人问话,他也鲜少答。
  纵使风再猛烈,也吹不散他眼底凝结的醉意。沈惊游的眼睛很漂亮,凤眸的冰冷与威严之下,竟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一别四年,竟让她一时看得痴怔。
  见她不说话,沈惊游缓缓闭上眼睛。他似乎有些疲惫,睫羽上的光影轻颤着。
  许是他阖着眼,兰芙蕖大着胆子朝他面上望去。
  男人的神色松懈了些,并没有方才席间那般冰冷。
  他闭着眼,唇线微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她看着那一双耳坠,突然想问他,为什么还戴着。想问他在边关过得怎么样,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一定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
  她还想问,四年前的元宵夜,明明约好了在兰家后山见面,他为什么没有赴约。
  他去了哪里?
  她一个人在寒风中等啊等啊,等到的却是官军踢开兰府大门。他们说爹爹贪污,拿着莫须有的罪状,将府邸上上下下抄了个干净。
  父亲入狱,兰氏家眷流放边关。
  母亲和姐姐不信,对着那军官一直哭。不少家仆被那群强盗砍死,血流了一地。
  兰芙蕖的平安锁突然摔在地上,平日牢固无比,眼下竟登时摔成两半。她想要去捡,却被官军踢走,那群人猖獗地大笑着,从平安锁上重重踩踏而过。
  ——小芙蕖,这是圣僧开过光的,不能乱丢。
  ——它会护着你,岁岁平安,如意,顺遂。
  ……
  冷风灌入喉咙,她从回忆中挣脱,看着身前长身鹤立的男子。
  他立在梅花前,闭着眼。
  兰芙蕖婉声:“大人醉了。”
  他“嗯”了声,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大人……幼时有胃病,不应当喝这么多酒。”她想起些小时候的事。
  他没吭声。
  兰芙蕖继续道:“奴去唤庖厨做碗暖胃的醒酒汤,往大人房中送过去——”
  话音方落,对方兀地睁眼,突然来了一句:
  “你跟着他多久了?”
  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跟着柳玄霜,多久了。”
  沈惊游问她,“他平日也是这般待你么?”
  这句话一下子问得她眼睛酸涩。
  兰芙蕖低下头,在冷风中站了太久,她面色有几分发白。
  柳玄霜待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他能救安姨娘,能让姨娘和姐姐摆脱久居人下的生活,他还说愿意派人去打探她爹爹和兄长的下落。
  她轻声道:“奴的身契在柳大人那里,大人您来的那日,他刚帮奴洗了罪籍。”至于柳玄霜平日如何待她——
  她抿了抿唇,方欲出声,身后突然传来句凉飕飕的:“沈大人。”
  是孙氏。
  “哟,这不是兰妹妹吗,怎也在此处?”
  少女双肩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转过身,迎上孙氏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眸。
  ……
  深夜。
  她刚哄姨娘喝药睡下,就听到柳玄霜派人传她过去。
  “三妹,”兰清荷忧心忡忡,“柳大人怎么这么晚还要传你,可是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传报的人就笑,“这又能有什么事,大人在宴上喝醉了,大夫人和两位侧夫人都没传,就只传了兰姑娘一个前去服侍,足以见得大人对兰姑娘的看重。小的日后还指望姑娘您帮衬着提点提点……”
  兰芙蕖披好衣裳,朝柳府走去。
  “姑娘,到了。”
  那人停在屋门口,她抬眸看了一眼屋内,昏黄的灯火里只坐了柳玄霜一人。
  他正用手撑着头,于桌案前小憩。
  听见脚步声,男人睁开眼睛。
  “大人。”
  他的目光流连过少女姣好的容貌与身形,像使唤宠物般招了招手。
  “过来。”
  兰芙蕖低垂着眉眼,乖顺走上前去。
  他醉醺醺的,身上有很浓烈的酒气。桌案上放着一碗未动的醒酒汤,她想,柳玄霜如今唤她前来,应是想让她喂汤粥的。
  却未曾料到,见她迈着莲步走来,柳玄霜心底里忽然升起一道厌恶感,右手一下抄起碗中汤勺,朝她恶狠狠地砸去。
  “贱.人!”
  兰芙蕖始料未及,也来不及躲避。一阵痛从额头上传来,让她牙关颤栗。
  屋内燃着暖香,她疼得后背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那勺子摔在裙脚边,碎成两瓣儿。
  她下意识去捡碎勺,对方突然站起身。他的影子庞大无比,一下笼罩过来。
  柳玄霜伸出手,恨恨地捏住她的下巴。
  “兰芙蕖,你和沈蹊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他低下头,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捏得手指头吱吱作响。
  柳玄霜沉声,咬牙切齿地逼问道:
  “说。”
  作者有话说:
  女主:摊牌了,不装了,我就是沈蹊多年来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第8章
  兰芙蕖被他捏得下巴生疼。
  她听到骨头“咯咯”的错位声,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你和沈蹊,什么关系?”
  “你和沈惊游,到底有没有私.情?!”
  柳玄霜的声音很低沉,掺杂着浓烈的醉意。那力道太大,一寸寸往下滑,再往下些就要扼住她的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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