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她闭着眼,竭力以平稳的语气道:“妾与沈大人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私情。”
  对方显然不信她。
  兰芙蕖没办法,忍着痛,继续道:
  “妾……与沈大人是同乡之联谊,幼时有过几面之缘。除此以外,再无旁的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稍稍打着颤。她被捏得很痛了,眼眶胀得鼓鼓的,却又忍着泪、不哭出来。
  柳玄霜似乎被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所打动,握着她下颌的手一顿,狐疑道:
  “当真?”
  兰芙蕖被迫抬着下巴,一点下颌如玉般皎洁无暇。乌眸里盛着晶莹的珠子,唇色白得发紧。
  “妾……不敢骗大人。”
  对方这才松手。
  她一下如断了线的风筝,浑身失了力,险险地踉跄了下。屋内的香炭烧得愈发旺,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坐立难安之时后背已渗满了香汗。
  见状,柳玄霜眸光温和了些,伸出手来扶她。
  “蕖儿,”他道,酒气旋绕在她周遭,“你莫要怪我多疑,我也本非故意这般对你。你要知晓,如今的驻谷关不是过去的驻谷关了,他沈蹊奉了皇诏,前来彻查军饷。这若是没查出东西来,那倒也算了,若是查出了什么,日后谁还能保着你、护着你呢?”
  “本官自然是心疼你的,只是如今啊,千万不能让沈蹊得势。我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白么?”
  他表面关怀,眸光中却尽是阴谋与算计。
  这话听得兰芙蕖一怔,她没想到柳玄霜会这么直接地将跟她说军饷的事。他说得很理所应当,好像是真心实意为她好一般,兰芙蕖腹中隐隐有恶寒之意。
  她被对方扶起来,微蹙着眉,不解地望向身前之人。
  对方手上的力道软了些,爱怜地瞧着面前的少女。她的容貌是极好的,螓首蛾眉,娇鬟堆枕。柳玄霜怎么也不信,纵使沈惊游再清心寡欲,被这样一双掺了水的明眸注视着,能忍住不动心。
  他在兰芙蕖耳边,悄声:
  “蕖儿,去帮我办一件事,好不好?”
  陡然一道冷风拂面,兰芙蕖身形微顿。
  只听柳玄霜说:“你与沈蹊既是同乡,他对你应是存着几分情谊。你可否去一趟他屋里,将卷宗偷出来……”
  她震愕地瞪大眼睛。
  偷……卷宗?
  还是去沈蹊房里偷?
  柳玄霜捏了捏她素白的手腕。
  “本官派人打听了,如今沈蹊正醉着,你假借送醒酒汤的名义去。”
  一道凉意缓缓渗上后背。
  他这是要让她……与一个醉了酒的男人,独处一室。
  兰芙蕖不可思议地扬起脸,她知晓,自己之于柳玄霜,不过是一个空有副好皮囊的玩.物。签下身契的那一天,她就打算过起虽为人妾室,但也能让姨娘、姐姐安稳的日子。她不想与他的夫人们争抢,也没想过柳玄霜能待她多好。但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柳玄霜会用如此肮脏的手段去对付沈蹊。
  可她偏偏又不能说半个“不”字。
  夜风冰冷,她的后背紧贴着微微黏湿的衣裳料子,柳玄霜攥着她的腕,在她耳边温和地笑:
  “待事成之后,我会将你的母亲、妹妹一同接到柳府中,单独为她们建一个院落,让你的母亲好好颐养天年。”
  ……
  兰芙蕖端着醒酒汤,站在沈蹊房门前。
  雪又不知从何时下起来了,不一会儿,屋子门前就积了薄薄一层雪。兰芙蕖踩在雪上,犹豫了好些时候,待冻得快要受不住了,这才终于大着胆子敲了敲门。
  屋内灯火很暗,那人应是还未歇下。
  果然,门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谁?”
  她耳边回响着柳玄霜方才的话。
  “蕖儿不要怕,若是一会儿你进去了,沈蹊对你用强,你就把碗摔了、喊出声。本官安插了人在院外守着,听见响声,他们就会冲进去护着你。”
  兰芙蕖抿了抿唇,轻声道:“大人,是奴。”
  听见她的声音,那头似乎顿了一顿,紧接着道:“进来罢。”
  她端着盘子走进屋时,沈蹊正欲解衣入睡。他一只手攥着衣带尾端,见她走进来,手上的动作缓了一缓。
  兰芙蕖一愣,面上登即一片烧红,忙不迭移开眼去。
  屋内燃着暖香,她有些热了。
  沈惊游也未穿那件雪氅,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乌发随意地披散在周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风流与不羁。
  “柳大人让奴来给您送醒酒汤。”
  无端的,她的耳根子很红。
  沈蹊凤眸微挑,眼中含着思量。
  见对方并未拒绝,兰芙蕖便端着盘子走上前。凑近些,她能够闻见男人身上的酒气,似乎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遭,他身上的酒气很淡了,没有柳玄霜那般令她不适。
  她将冒着热气的醒酒汤从盘子里端出来,放到桌上。
  又放置好了勺子,继而低眉退到一边。
  刚刚走进来时,兰芙蕖便察觉到,沈蹊所宿的地方布置很简洁。一张床,一扇屏风,一面柜子,两张桌椅——一张是吃饭用的,另一张是写字抄卷宗时用的,除此以外,就剩些很典雅的装饰品。
  若沈蹊不设防,用不了多大力气,她就能找到柳玄霜想要的东西。
  她站在桌边沉思,一时间出了神,待反应过来时,沈惊游已经坐在桌子面前,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她这才想起来,为了制服赤锋,他的右手被青鞭所伤。
  伤的是右手,自然也拿不起勺子了。兰芙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汤。
  “奴……给大人喂。”
  她右手轻轻颤抖,将勺子送到沈蹊嘴边。
  他的嘴唇很薄,很漂亮,她曾在无意在话本子里头看到过,薄唇之人,最是性凉薄情。
  沈蹊嘴唇未动,一双眼凝视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兰芙蕖很害怕跟他对视,她害怕被他看穿,更害怕被他看穿后,自己所剩无几的、单薄的尊严无处遁形。
  她局促不安地站立着。
  对方目光掠过汤勺,忽尔问了声:
  “他想要你过来拿什么?”
  兰芙蕖紧攥着汤勺,没说话。
  她没说话,也没有狡辩。
  不说话,就默认是受了柳玄霜的指使。对方要她带着这碗醒酒汤,来找他。
  “卷宗,”他淡淡道,“还是我的命。”
  兰芙蕖摇头道:“汤里没毒。”
  闻言,男人扯唇笑了一下。
  汤里确实没毒。
  方才柳玄霜要她带着醒酒汤过来时,她特意留了个心眼儿。她在庖厨里亲眼看着厨子将这碗汤做好,又亲手送了过来。
  听了她的话,对方竟真的将那勺汤粥咽了下去。月色昏沉,屋内的灯火也不甚明晰,兰芙蕖微垂着眼,一勺一勺给他喂着,沈蹊端坐在那里,她喂了,他便安静地喝下。
  月华无声,落在他滚动的喉结处。
  兰芙蕖脖颈上隐隐冒出些香汗。
  二人实在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能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一碗汤喂完,她将勺子兜了底,静谧的屋子里只剩下一阵怪异的沉默。
  方才她喂汤时,沈惊游一直在看她。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月光太黯淡,衬得男人眼底一片光影恍惚。月色冰凉如水,他的面色也如水一般冰冷沉静。
  正无声对峙着,院外突然传来一声。
  “主子——”
  沈蹊收回目光。
  应槐进门时,就看见眼前这一幕暧昧的景象。
  夜黑风高,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灯影摇曳……
  应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兰芙蕖也往后退了退,反倒是沈蹊,跟个没事人一样,安然自得地坐在桌前。
  “查完了?”
  “主子,属下都查完了,只是——”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兰芙蕖。
  沈蹊轻瞟她一眼,平稳道:“无事,说。”
  应槐压低声音:“确实有一部分账对不上,甚至还牵扯到了户部那边……”
  沈蹊的手指搭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听了应槐的话,他又转过头来,重新凝望向在墙角站得端正的兰芙蕖。
  又不是罚她站。
  站得这么直做什么。
  他敲了一下桌子,道:“知道了。”
  紧接着,一尾风声拂过,沈惊游从座上站起来。
  沈惊游走来时,周遭好似带着一道风,将他的乌发拂得微卷。他越走近,兰芙蕖就感到越紧张。这种紧张与压迫感却与柳玄霜带给她的截然不同。
  忽然,对方眉头一蹙,伸出修长如玉的指。
  “大人……”
  她低着下巴下意识躲了躲,却发现沈蹊仅是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紧接着,他眼神一暗。
  “怎么弄的?”
  沈蹊压低了声音,问她。
  兰芙蕖低下眉眼,柔声道:“是奴不小心摔的……”
  他显然不信。
  少女眸光带怯,站在墙角,额上的青丝被他捻着,似乎不敢再出声。
  屋内灯火太暗,又有头发挡着,方才他没有看清她头上的红肿。
  这么大一片肿块,怎么能是碰的?
  见他眼底狐疑神色,兰芙蕖往一侧躲了躲。
  “雪天地滑,奴一不小心摔倒,头磕到门框上,就成了这样。”
  她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
  小拇指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勾了勾。
  小时候,他们在青衣巷曾玩过一个叫“真假话”的游戏。
  若是有人在游戏里说了假话,就要将小拇指向上勾起、其余四指收拢。
  自此,她便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沈惊游目光缓缓垂下,落在她勾起的小拇指上。不知是不是屋内香燃得太暖,她脸颊涨得通红。
  唯有那只小拇指,仍是莹白如玉。
  他压下眼中思量。
  见沈蹊松了手,兰芙蕖悄悄舒了一口气,转眼间却又见他望来。
  “兰芙蕖,我给你一刻钟,如果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拿走。”
  闻言,她一愣。
  应槐更是不解地高喊了句:“大人?!”
  回过神来,只见沈蹊转过身,随意披了件氅衣,步步走出房门。
  ……
  兰芙蕖站在桌案前,发着呆。
  这哪里用得了一刻钟?她刚在屋内走了一圈,就看见了平摊在书桌上、记载着军饷的卷宗。
  四年过去了,他的字又好看上许多,比之前的更沉稳,也更有力道。
  她回想起柳玄霜逼迫她的话。
  “若沈蹊这回存心想绊倒本官,蕖儿,柳府可是你日后唯一的屏障。如果本官倒了、柳府倒了,你和你的母亲,还有姐姐,又要过上那种不人不鬼的生活……”
  兰芙蕖手指颤抖,缓缓翻过卷宗一页。
  他的账查得很有效率,也很仔细。
  其上还做了不少批注。
  完全不像当初那个成日逃学堂的纨绔子弟。
  兰芙蕖不知道,沈惊游明明可以在江南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何突然从了军,还去的是北疆那般偏远苛刻的地方。
  她翻动这卷宗,目光落在字迹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讨厌沈蹊,对方并没有做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甚至对自己还很好。只是周围人一直在告诫她,沈惊游是个坏孩子。
  说他纨绔、低劣、丢沈家的脸。
  兰芙蕖看了那卷宗许久。
  终于不忍心将其偷走,右手将其一阖,却无意间翻到末页。
  末页之上,些许墨迹还未干,零零散散的几个数字映入眼帘。
  沈蹊好像在算着什么。
  又好像在筹划着什么。
  一个“二十六”被他用笔重重勾勒了一圈。
  兰芙蕖蹙了蹙眉。
  脑海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下月二十六,是柳玄霜要迎她入门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今天发烧了,晚了一小会儿。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还有多喝热水,呜呜呜
第9章
  一刻钟后。
  应槐跟着自家大人,重新走入房中。
  这一刻钟他掐算得很好,不多不少,走进屋时,桌上正燃着一盏灯。应槐有些紧张,沈惊游却是镇定自若,似乎根本不怕她将卷宗偷走。
  待看到桌案上平放着的东西时,应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卷宗安然无恙。
  沈蹊抬手,将灯盏点亮了些,目光淡淡掠过桌上书籍,而后顺势坐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的面上也未有半分波澜。
  应槐跟了沈蹊三年,心中隐隐觉得,他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如今应当是高兴的。
  只是他不能将情绪过分声张,现下他奉了皇命前来查军饷,又牵扯到了户部的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灯火微明,些许烛影落下,打在沈蹊腰间的芙蕖玉坠子上。他提笔写着方才院内应槐跟他说的消息,酒意时不时涌上来,使得他不得不搁下笔,去揉太阳穴。
  应槐守在一边,盯了那芙蕖玉坠子许久,忽然想到,方才那名柳玄霜未过门的妾室,也叫芙蕖。
  他思索了一会儿,等到主子放下笔,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子,您说您一直记挂的小姐,是兰姑娘吗?”
  沈惊游正翻着卷宗的手一顿,须臾,似是责备的淡淡一声:“多嘴。”
  应槐连忙闭嘴,站直了。
  “我要入寝了,你还不走么?”
  应槐心中有思量,闻言,虽颔了颔首,却是立在原地,缄默不言。
  沈惊游扫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大人,”对方道,“恕属下多言,圣上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彻查驻谷关军饷,此事又牵扯到了户部,接下来的进度怕是举步维艰。大人何必非要给自己重新界定时限,太过劳累,反而会伤身……”
  宴席回来后,沈惊游便同他说,要加快进度,在下月二十六号之前,给柳玄霜定罪。
  贪污军饷,勾结户部,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全家入狱,听候诏命。
  轻则流放,重则,全家枭首。
  应槐试探:“大人这么做,可是为了兰姑娘……”
  沈蹊步子一顿。
  转过头,轻声道:
  “人多眼杂,不要让她牵扯到军饷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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