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他站起身,衣袍被风吹得微扬,灯火映着,他的袂影翻滚到墙壁上。
  兰芙蕖是在应槐正离开时折返过来的。
  屋门未阖,应槐见她来,也没拦着,反而朝她点了点头。她虽有些讶异,但也没多想,与应槐擦肩而过的一瞬,对方似乎打量了一眼她。
  兰芙蕖抿了抿唇,朝屋里走。她前脚迈过门槛儿,就看到立在床前、正在解衣袍的沈惊游。
  他的里衣正脱了一半儿,见她闯入,也是一愣神。月华昏暗,徐徐漫上男人的裸.露的胸膛,他半张身子在阴影里,结实而匀称。
  兰芙蕖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习武之人的充沛有力。
  不过一瞬间,沈惊游便反应过来,他快速将褪了一半的里衣重新穿好,侧过脸。
  “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微低,听不出来太多的情绪。
  兰芙蕖回过神,有些结巴:“奴、奴来取帕子……”
  沈惊游“嗯”了一声,目光平淡,看着少女低着头地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一方帕子。
  帕面绣着兰芙蕖最喜欢的芙蕖花,清丽可人。
  整个过程,她都不太敢抬头看沈蹊。
  沈惊游凝视着,她的耳垂小巧玲珑,耳根却好像极容易发红。红起来时,绯色能一路蔓延至脖颈。偏偏她又有着那样修长如玉的颈,显得她愈发娇柔羞怯。
  暗室微灯,他的嘴唇有些发干。
  兰芙蕖将帕子收好了,原本打算就走,与那人擦肩而过之时,忽然想起他手上的伤。
  她顿了顿脚步,微声:“大人手上有伤,莫再饮酒了,会积淤血,影响伤口愈合。若真是积了淤血,大人可以食用些山楂、川芎、红花、骨碎补。”
  沈惊游有些吃惊:“你什么时候懂医术了?”
  兰芙蕖道:“姨娘刚来时成日生病,久病便就成医了。”
  言罢,她欠身一福,两手端稳了盘子,“奴告退了。”
  退出来时,院内的雪飘大了些,大到她已经无法行走了。少女试探性地迈了两步,冷冰冰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冻得兰芙蕖一阵瑟缩。
  她站在廊檐下,跺了跺脚,哈出一口雾腾腾的热气。
  这雪不知下到什么时候。
  此去南院甚远,她又来了癸水,行动甚是不便。
  思前想后,兰芙蕖转过头,望向沈蹊紧闭着的房门。
  去借一把伞?
  可是……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冒昧闯入。
  那一幕依旧浮现在脑海中。
  兰芙蕖抖了抖身上的雪,往外头迈了一步。
  这一场雪来势汹汹,已经积得有些厚实了,脚踩上去还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数十步。
  冷意从四肢百骸,直往她心窝子里钻。
  冻得她身形一抖,小腹亦是一阵刺痛,痉.挛般的阵痛感一道道袭来,她捂着腹部,跑到屋檐底蹲下。
  痛。
  痛意不止,痛得兰芙蕖额头又冒了些冷汗。喉咙猝不及防地灌入一道冷风,刺得她咳嗽了几声。
  门那边,似乎传来响声。
  她痛得有些耳鸣,没有听见。
  只感觉大雪如鹅毛一般倾泻而下,纷纷扬扬,顺着陡峭的寒风拂到她眼睫上。
  兰芙蕖眨了眨眼睛,雪水宛如泪水般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裙尾处。
  她终于疼得受不住了,鼓起勇气,轻轻叩响沈蹊的房门。
  她敲得很小声,一边敲,一边想。这么晚了,屋子里头没亮着灯,对方应当是睡下了。
  没有听到脚步声,小姑娘有些失落地垂下鸦睫,睫羽上的水珠又颤了颤。刚准备往外走,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一道救命般的暖风袭来。
  与之同来的,还有男人晦涩不明的眸。
  她的胳膊给人攥着,带入房中。
  晚风,昏月,潮湿的雾。
  男人那件里衣像是匆匆披上,衣带未系,衣料子如水般顺滑。只一下,便顺着肩头滑落。
  昏黑的夜色里,她看清了这一副,生机勃勃的身体。
  他发上沾着些水珠,顺着发尾缓缓滴落。额上的碎发亦淬了几滴晶莹剔透的珠,无声地打湿了他的睫。
  兰芙蕖被对方攥着,后背抵上桌案,双肩微抖。
  她秉住呼吸,可对方身上的香气依旧能够渗入肺腑,直达她心窝深处。沈惊游就这般审视着她,目光如鹰隼一样锐利。
  她谨慎小心地发问:“大人方才……是在沐浴吗?”
  沈蹊咬牙笑了笑,“不然呢?”
  这一回,少女声音里含了湿漉漉的雾气,仓皇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沈蹊右手抵在她身后的桌案上,手背青筋隐隐爆出。水珠从他矫健有力的手臂上滚下,悄无声息地坠于这一片黑暗中。
  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
  带动着她的身形也是一顿,细腰如柳枝般,莫名就软了下去。
  兰芙蕖想往前借一借力,可身前又立着一块烙铁,兰芙蕖不敢动,更不敢看,只好闭了眼睛。
  双睫在黑夜中,轻轻发着颤。
  他的气息盘旋在耳边,声音微哑,隐忍道:
  “兰芙蕖,你是不是想死啊。”
  她一下慌了神。
  只见少女着急地睁开眼睛,欲辩解,可映入眼帘的,又是那样一番景象。一时间她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只好语无伦次地道:
  “不、不是的,方才外面雪下得很大,奴不好回南院,想过来问大人能否看在同乡之谊上借奴一把伞。未曾想大人正在沐浴……奴真不是故意的……”
  她像是被吓傻了,说到最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像猫叫般极低的呜咽。
  月光打在她眼角微湿的面庞上,原本昏昏沉沉的夜色,竟明亮了几分。
  半晌。
  沈蹊道:“睁眼。”
  她不敢违抗,只好睁开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身前的男人。
  她在怕他,她从小就怕他。
  沈蹊眼中闪过一道悲喜莫辨的情绪,垂下眸,看着小姑娘眼底的晶莹,似乎发出一声叹息:
  “下不为例。”
  “呃,”她一愣,旋即止住了抽噎,看着对方的脸,好半天才呆呆地发出一个字,“好。”
  正说着,手却不经意带到托盘上的瓷碗,“啪”地一声,碗摔落在地,登即碎成两半。
  她耳边响起来时柳玄霜那句话。
  ——若是一会儿你进去了,沈蹊对你用强,你就把碗摔了。本官安插了人在院外守着,听见响声,他们就会冲进去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兰芙蕖的脑子“嗡”了一声。
  沈蹊眼看着,原本身前还怯生生的女子,不知为何身形猛地一僵。她仓皇地想往后退,却又无处可退,只有一张脸变得煞白。
  按着下一步。
  应当是柳玄霜的人冲进来,把她和沈蹊捉.奸在床。
  一道十分强烈的冷风,震得门窗动了动。兰芙蕖缩了缩身子,吓得几乎要扑进沈蹊怀里。剧烈的风雪拍打在门扇上,像是有人叩着门窗。她提心吊胆了好半天,发现除了风雪声,院内根本没有其他响动。
  根本没有所谓的,柳玄霜的人。
  她回过神,才发现沈惊游在一旁挑眉打量着她。
  少女面上一寸寸恢复血色。
  对方歪着头,似乎看穿了一切。
  “在等人?”
  兰芙蕖一怔,下意识:“大人怎么知道?”
  沈蹊轻轻嗤笑了声。
  他的笑声很短促,在黑夜中淡淡散开。紧接着,他垂下浓密的眉睫,扫了眼地上的碎碗。
  精致的瓷碗,碎得也很规整,恰好从正中央摔开,细碎的粉末撒在周遭,十分狼狈。
  男人的笑声让她红了脸。
  她想,沈蹊应该是能猜出来,柳玄霜要她摔碗做什么。
  恍然间,兰芙蕖的脑海里回响起宴席散时,无意之间听到的一句话:
  沈蹊此人,阴冷,狡诈,残忍,心机甚重,毫不留情。
  在北疆摸爬滚打了四年,便已位极人臣。
  她从心底里升起些对身前之人的恐惧感。
  他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碗。
  沈蹊弯腰时,水绸似的里衣倏尔又滑了开,隐隐约约地,露出男人结实有力的腹肌。兰芙蕖下意识看了一眼,月影之下,他的腹肌处似乎有一道旧伤疤,她立马浑身一热,赶忙别开脸。
  空气中流动着燥热的气息。
  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馨香与酒气。
  她不自然地咳嗽了声,“大人当心手被划伤。”
  正说着,他手上缠绕着的绷带就散开了。
  沈惊游将碎碗放到一边儿,重新去缠右手上的绷带。见状,她便道:“大人睡前,应该要再上一次药、换一条干净的绷带。”
  说完,她心想着现下大夫都已歇下了,沈蹊一个人又不太好处理伤口,便问:“大人这里有金疮药吗?”
  对方神色淡淡:“就在卷宗旁边。”
  兰芙蕖侧身从他身边绕过,取了药瓶。
  一低头,就看见先前自己翻看的那本卷宗后面又多了一页。
  墨迹未干,应是方才匆匆誊上的。
  她不由得暗暗感慨,如今沈蹊的勤勉用功。
  折返回来时,他已经将里衣带子重新系好。只是头发未干,发尾仍在滴着水。
  沈蹊看着她走过来,抬了抬手。
  少女微低着头,眉眼乖顺得不成样子。
  解开旧的绷带,看到虎口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兰芙蕖心中一骇。这条伤口极深,极长,她甚至看到从伤口里面翻出来的肉。
  沈蹊也低眉打量着她,见她似乎不忍心下手,便伸出左手夺走了药瓶。
  他用牙咬开瓶塞,像撒调料一样随意往伤口上抖了抖。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把药瓶重新递给正在发着呆的兰芙蕖。
  她回过神,结巴了一下,“奴、奴给大人重新绑上。”
  沈蹊“嗯”了一声。
  看着敷满药粉的伤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眸光轻轻发着颤。伤口本来就深,因是被布满倒刺的青鞭所伤,伤痕还很不规整。如今又敷了一层金疮药,疼起来必定是钻心窝子般的疼。
  可他却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她想起来,刚刚无意间看到的,对方腰腹处的伤疤。
  少女正缠着绷带的手一顿,一道无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默不作声地将绷带缠好,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沈蹊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结,似乎笑了一下。
  “受伤后不可饮酒,”她仰起脸来,看着他,认真道,“饮酒后不可沐浴。”
  沈蹊的动作也顿了顿,半晌,语气轻松道:
  “放心,死不了。”
  兰芙蕖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他从容不迫地转过身,从一旁取来一把伞,递给她。
  窗外风雪呼啸。
  屋内暖雾弥散,呼吸寂寥无声。
  她撑开伞,拢了拢衣裳,往外走。
  浑然不知晓在自己走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原本神色缓淡的男子,眸光忽然一冽。他冷眸看着桌案上的碎瓷碗,唤来应槐。
  “主子。”
  “去跟那些厨子说,柳玄霜问起,就另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碗给他。若是有人敢提及碎碗之事,”月色映着男人白皙的面庞,他眼神淡漠冰冷,“杀无赦。”
  ……
  望晖阁。
  柳玄霜背着手,审视着下人呈上来的、那只完好无损的瓷碗。
  “这是昨日用来给沈蹊送汤的那只碗?”
  他声音浑厚,带着几分压迫感。闻言,下人双膝跪地,低头回道:“是的,大人。”
  男人将瓷碗接过,仔细端详片刻,不见丝毫裂缝了,才心满意足地挥手让厨子退下。
  一侧心腹上前,“大人,瓷碗既然无损,看来沈蹊对兰氏并未有情,大人也可以放心了。”
  昨日夜里,他压根儿就没有在院外安排人。
  退一步讲,即便是沈蹊对兰芙蕖有意,兰芙蕖在屋里摔了瓷碗,他也不敢派人闯进去捉.奸。
  如今柳玄霜的心情很复杂。
  一面有些高兴,沈蹊对兰芙蕖没有兴趣,不会横刀夺爱,至于孙氏所言和他腰上的那块芙蕖玉皆是乌龙巧合。
  另一面,他原本打算用兰芙蕖去要挟沈惊游的计划落了空。
  哪怕沈蹊对她有一丁点儿的情,他都可以借题发挥。
  罢了。
  他低叹一声,旋即问:“蕖儿到了吗?”
  正说着,兰芙蕖一袭绯裙,走入阁中。
  这件裙子也是他从百宝阁带回来的,光鲜妩媚,兰芙蕖一走进屋,柳玄霜的目光一下顿住。紧接着,男人眉眼舒展开,看着她直笑。
  她是被叫来问卷宗的事的。
  少女福下身形,声音平稳:“沈惊游心性狡猾,旁人极难接近,妾没有得手。”
  说这话时,她低着眉睫,似乎有几分自责,看得柳玄霜好一阵心疼,忙走下来将她搀扶起身。
  “无碍,蕖儿。”
  他看着面前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抑制不住心中的怜爱,“与沈蹊那样的人周旋,吓坏了吧,让本官看看这张可怜的小脸儿。不过这个沈惊游当真是可恶至极,不好好在北疆与义邙打仗,非要跑过来查什么军饷。军饷这东西,他能经得起细查吗?这水到底有多深,其中有多少人碰过、捞过油水、得到过好处,他也不动脑子想想。依我看啊,他这就是愚忠,对幼帝愚忠。”
  兰芙蕖点着头,面上带着笑,心中却止不住发寒。她没有想到,能有人将贪赃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柳玄霜揽过她,语重心长:
  “不过他确实是个难缠的,本官也不想同你说这些,但你要知晓,眼下的处境如何。沈蹊是本官与蕖儿共同的敌人,我们现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听着,柔声假笑:“大人说的,妾都知道。”
  见她如此乖巧懂事,柳玄霜欢喜得不得了。他捧过着一双柔荑,心疼道:“外边天很冷吧,这小手都冻得发紫。改日本官去百宝阁,给你挑件厚实的狐裘。这年关也要到了,按照规矩,过几日便要去佛堂祈福。”
  正说着,他忽然严肃地扳过少女的身形。
  “蕖儿,我想与你要个孩子。”
  闻言,她的眼皮突突一跳。
  柳玄霜看着她笑:“蕖儿,你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你这般美丽,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特别好看。有了孩子,本官便可以将你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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