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十分合理的解释了,祁宴和陆蓁蓁都知道,这场审问只能到这儿了。于是祁宴大手一挥:“既然她已经认罪,便依大夏律法处置吧。对了,别忘了再加一项污蔑太子妃之罪。”
太子爷金口一开,便已经给寻芳定了罪,单是攀蔑太子妃一项,便足够她受得了,更何况还有谋害主子,意图嫁祸等等,数罪齐发,恐怕要累及家人。
被拖走之前,寻芳扣地,不住磕头,也不知是在求谁:“此事从头至尾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奴婢的家人无干,还请大人放过奴婢的家人……”
沈胤冷心冷面,对于她的求情无动于衷:“此案大理寺会依律法定罪,若不至于累及你的家人,自然不会动他们分毫,但若数罪并发,你求情也无用。”
说完这番话,寻芳便被人带了下去,再没给她开口分辩的机会。
罪魁祸首看似已经认罪伏法,一场闹剧落幕,结局同开始一样荒诞可笑。沈胤带着人退了下去,凤章宫里便只剩下张皇后、祁宴、陆蓁蓁、祁重瑞以及段若妤了,几人相视尴尬,但若就这么散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况且有些话还没问呢。
张皇后率先打破了尴尬,她似乎全然忘了这场闹剧是她拉开序幕的了,样子十分坦然:“太子,。此番段侧妃受了委屈,竟是身边的大丫头寻衅滋事,她是伤心又伤身,你回去记得多加安慰。”
说着,她又命人取来了一对手镯,道:“本宫作为嫡母,也算是第一次见你,这礼你便收下,既是本宫贺你入东宫,也是宽慰你今日所受委屈。”
段若妤上前接下了张皇后的赏赐,垂首恭敬道:“若妤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关爱,定铭感于心。”
这幅画面看起来有些刺眼,陆蓁蓁是这样觉得的,大约祁宴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他冷笑了一声,直接呛了回去:“约束下人不利,乃是做主子的无能。娘娘明知今日错在谁,还要赏赐以示安抚,难道是鼓励天下人都不要约束下人,令下人寻衅滋事吗?”
他眉眼疏离,看向段若妤的目光犹如看一个陌生人:“段侧妃,约束下人不利,致使东宫陷入丑闻,又劳动朝堂命官为此事波折,实乃是失职。就罚禁足半个月,以儆效尤吧。”
说着,他转向陆蓁蓁:“以后冷云轩伺候的人还是你来把关吧,将现在的都换掉。”
陆蓁蓁这下终于觉得舒坦了,她眉眼都漾起了笑意,收都收不住:“是,臣妾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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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落幕,东宫的事情也在百官和京城中一点点传开了,虽然没有人敢当着太子爷和太子妃的面议论,但大家伙都知道,东宫的段侧妃身边出了个坏丫头,给自己的主子下药意图陷害太子妃,最后却因为手段不甚高明被人活捉了。
这事是在凤章宫断的案,有张皇后和大理寺卿沈胤在,倒是并未多累及东宫的声誉,反倒是段若妤,因为这件事再次承了众人八卦的中心。
京城多的是富贵门户,诰命夫人,人人都有十几个心眼儿子,谁不知道,这做主子的,身边的大丫头就是主子的另一张嘴另一只手,大丫头做了什么,那便一定是主子授意的。因为像寻芳这等能陪嫁来的丫头,大多都是身家性命都攥在段家手里,是绝对不会背叛的人,她做了这样的事,众人自然会怀疑是段若妤指使。虽然没有证据,但太子爷金口一开勒令段侧妃禁足,就此,段若妤往日飘飘欲仙的形象也就此荡然无存了。
这件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将幕后主使人揪出来,但对方的算盘全然落空,反而让段若妤这个棋子陷入了困境,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生事了。
那日回来后,陆蓁蓁还没忘了问祁宴,当日为何是身披戎装进内宫。祁宴对此没多说,只说张皇后和祁重瑞设计隐他过去,好在他留在京城的人得知了消息,及时避过祁重瑞的耳目,将消息传给了他。
“若我不回来,你当日打算怎么做?”
晚夏的风和煦,他们两人牵着手走在太子府的小□□上,祁宴低头去寻她的目光,浅笑着问:“可想到了解决办法?”
陆蓁蓁诚实地摇了摇头。她确实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她当时怀疑段若妤,怀疑张皇后,但是这都是幕后主使人,她既无法让寻芳招认,自然揪不出幕后主使:“我只想着怎样才能有证据,却没想到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更怕的是痛苦地活着,所以我没抓到寻芳的弱点,无法逼她认罪。”
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面对一个下人的小小计谋都不能找到破局之法,实在是有些丢脸。
祁宴却没那么想,他自然道:“你生的幸福,自小被父母保护,未见过这许多人世上的恶,自然无法招架。不过无妨,我会保护你。”
他的话语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小事,但那句“我会保护你”,却无形中给了陆蓁蓁许多的力量。或许吧,或许他会一直保护她,像今日一样,但是……
“我也会学着保护自己,保护你的。”
祁宴闻言浅笑了声:“嗯。”
晚膳后,祁宴照旧去了书房批折子,陆蓁蓁这几日将账本料理的差不多了。因为发现太子府账上实在是穷,除了日常开销外,也没什么好打理的,她便躲了懒,将一应事务交下去,只每日听汇报查查帐也就罢了。
此刻祁宴要去书房,陆蓁蓁便捧了本真游记,同他一起去书房看书。
书房里只有一个大的桌案,陆蓁蓁便让人搬了小摇椅来,她占了桌子的一个小角落,剩下的留给祁宴批折子,两个人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一时静谧,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游记这东西,初看时新鲜,看久了便会犯困,陆蓁蓁看到一半时,便悄悄打起了哈欠,但她不想打扰祁宴,便低头拿帕子掩唇。
她坐的角落下面,正是三个小抽屉,陆蓁蓁低头时,正好看到其中最下面的抽屉似乎露了一个小缝,缝里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圆棍,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个画轴。
作者有话说:
来了,太子爷的小心思暴露倒计时
第71章
金黄色的小画轴,装饰精美,看得出是主人极为喜爱之物。陆蓁蓁瞧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祁宴。
祁宴正沉浸在他的奏折里,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瞧见这一幕,陆蓁蓁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念头,有些好奇:能被祁宴精心收藏的东西,会是什么呢?于是陆蓁蓁“恶向胆边生”,突然压抑不住自己的那点坏心思了。
她悄悄将手伸向那没上锁的抽屉,借着弯腰的功夫,便把那小金画轴拿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陆蓁蓁这厢刚刚把画轴拿到手中,祁宴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了。
他这一开口,吓得陆蓁蓁手一抖,原本只是两手拽住了画轴,被他一吓,便把画轴展开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两个穿着大红色婚袍的小人,一个弯着一双眼睛笑眯眯,另一个抿着嘴角,看着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们手中握着红绸,各执一端,中间是系着的大红花,周遭用毛笔细碎地画了花朵和星星,除了少年脸上的闷闷不乐外,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喜气洋洋。
看到这幅画时,陆蓁蓁愣住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画熟悉地像是她自己看过,又好像就是她画过,但在此之前她又从没见过。陆蓁蓁呆住了,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和她一起愣住的是祁宴。
在此之前,祁宴想过很多次该怎么将这幅画拿给陆蓁蓁看,幻想的许多情境里,他都不满意,他没想好要怎么带她一起去回想四年前。甚至,他自己至今也无法坦然地去回想四年前。
那夜他从太极殿离开时,在御花园听到的话,像一柄最锋利的弯刀,在他心头刻下的痕迹,让他这许多年都无法自行愈合。
之所以怕这幅画出现,也并非是没想好,他更怕的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其实都是假的,如果陆蓁蓁从一开始说的就是假话,如果她对自己从没有一刻是真心的,那他又该如何收场呢?
所以,当这幅画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时,一瞬间,连空气都静谧了下来。
陆蓁蓁带着点疑惑回头去看祁宴,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逃避和一点难以察觉的恐慌。
逃避?害怕?
这还是陆蓁蓁第一次在祁宴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但她还是问了:“这……,这幅画,是谁画的?”
“是,我吗?”
她话语中是不确定。
祁宴看了她片刻,幽深的目光宛如一潭冰封的寒泉,良久,才点头:“嗯,是你,你十二岁那年画的。”
陆蓁蓁脸上又现出了一丝迷蒙:“十二岁,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了?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幅画?”
闻言,祁宴垂眸,从她手中将那幅画抽走了。他将它平铺在桌面上,离烛火更近了些。这时陆蓁蓁才发现,那画布上已经有些泛黄了,边角处也有摩挲被搓起的细碎纸面绒毛。
“你那天画完后,就睡着了,在宫里。我将这幅画从你怀里拿走,本来是想等你醒了捉弄你,但你醒了后,便不记得这幅画,还傻傻地问我为什么拿着笔,所以我就替你收了起来。”
他说着时,眼角浮上些笑意:“你那时候总是粗心大意,不记得许多事。”
他这样说,陆蓁蓁便觉得有些心虚。自己那时候确实常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转头就忘,祁宴为此没少生气,但那时候陆蓁蓁活在花团锦簇中,到处都是爱着她宠着她的人,纵然她认为祁宴是自己周边的花朵中最特别最惹眼的一朵,但她除了会告诉他自己最喜欢他之外,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祁宴最生气的一次,大约就是那年除夕,她提前好几日,约他到时候去雪梅园看红梅映雪。那几日,每天陆蓁蓁都要蹦哒到祁宴面前提醒他,千万别忘了他们两个的约定。祁宴每次都应好,但态度不冷不淡的,不过陆蓁蓁也没在意,她觉得祁宴不会爽约。
但后来,那天爽约的是陆蓁蓁,她同小姐妹们在宴席上溜走了,躲到一处宫殿里喝酒,喝着喝着便忘了时辰。宫宴上丢了几个世家贵女,众人四处都寻不见她们,急的乱了套,最后,还是段若妤领着人找到了她们。
陆蓁蓁被带回宫殿里醒酒,早忘了和祁宴的约定,月上柳梢,夜过三更时,祁宴带着一身霜雪出现在她的寝宫里,那是陆蓁蓁第一次见祁宴动怒。
他看着彼时身上还带着酒气的陆蓁蓁,狭长的眉眼透着寒气,又因被人爽约而不爽,整个人都泛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你怎么来啦?”陆蓁蓁当时傻呆呆地问。
祁宴没回答她,而是拉了她的手,随手抄了一件大氅,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了雪梅园。
雪梅园里红梅开的正好,除夕夜大雪皑皑,红梅映雪,在远处些许暖黄色烛灯的掩映下更显可爱。
陆蓁蓁看着如此这般美景,因为酒醉而有些迷蒙的眸子都清亮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承着艳艳红梅的冰柱,白雪泛着点点光华,像是话本子里的小精灵般可爱。
“祁宴,好漂亮啊,雪梅园好漂亮。”
她转头笑着去看祁宴,对方抿着唇角,仍旧闷闷不乐。
然而陆蓁蓁健忘的很,一转眼就将祁宴拉她来这里的不愉快忘记了,又想起了自己和祁宴的约定,兴致勃勃地说:“娘亲说除夕夜的雪梅园最漂亮,所以我才想叫你来看。她说,如果除夕夜这天,能给喜欢的人摘一束红梅,那老天就会保佑她心愿得偿。”
“我要去给你摘红梅,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说着,穿着一袭红色大氅的小姑娘便跑到了一棵高大的梅树下,她伸手想要去够离她最近的那棵枝桠,然而她个子不够,手也短短,怎么都够不到。
正急的要冒汗时,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年走到了她身边,伸手轻松地折下了那棵红梅枝。
枝桠上被淋了水,结成了冰柱,握在手里触手生凉。祁宴垂首,因为在雪梅园等了她太久,连纤长的睫毛上都挂了霜雪。他将怀中的红梅枝递到了陆蓁蓁面前,吐出的气息在他们之间凝成了白雾,但当时的话却如此清晰:“红梅枝,我来送你,希望我们都能心愿得偿。”
后来陆蓁蓁想,也许正是那日除夕雪夜,祁宴望向自己的目光太温柔了,以至于让她觉得,祁宴也是喜欢自己的,尽管他从没这样说过。
那是陆蓁蓁十四岁那年的除夕夜,而又过了几个月,她和祁宴之间,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回忆总是夹杂着美好和难过,譬如此刻,明知再往前便是曾经无法逾越的深渊,陆蓁蓁的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她细细看了片刻那幅画卷,忽然问道:“你,为什么留着它?”
如果祁宴说,这幅画出自自己之手,那画上的两个人定然是她和祁宴。陆蓁蓁年少时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极了祁宴,从来也不暗藏自己的喜爱,更不疲于将她的喜欢写进诗里,画进画里,总之,要在人声鼎沸的地方,让祁宴知道她的爱意。
那么祁宴呢?祁宴那时总是纵容着她,但偶尔她闹的狠了,祁宴也会蹙着眉说一句“注意礼数”,但她那时从没将祁宴的话放在心上,陆蓁蓁从没觉得会有谁不喜欢自己。
可后来的一切告诉她,祁宴的确没有喜欢过她,或者说,没有那么喜欢她。那祁宴为什么留着这幅画呢?
书房里静悄悄地,祁宴也在看着画,也好像在看陆蓁蓁,他的目光飘忽,过了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我将这幅画藏起来,我以为我有一天会将它拿到你面前,对你说,你猜错了,和你大婚的那天,我一定是很高兴的。”
“和你大婚的那天,我一定是很高兴的。”
祁宴的话字字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仍旧是泛着清朗的声音,但陆蓁蓁却好像一下子听不懂了。
“你说什么?”
陆蓁蓁目光呆呆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祁宴却不肯说了。
他将一旁批阅过的奏章理好,摆起来,牵起了陆蓁蓁的手,温声道:“我们去休息吧。”
“等等。”
陆蓁蓁执拗地扯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水润的双眸紧盯着他:“祁宴,我在问你话。”
两人一前一后,陆蓁蓁盯着祁宴的背影,似乎想从他刚毅的轮廓中剜个洞出来,将那答案得到。
祁宴沉默良久,却是没有转身,而是反问:“蓁蓁,那时候,你口口声声喜欢我,想嫁我,你说的是真的么?”
陆蓁蓁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一问,立刻道:“当然。”
“可是四年前,我从太极殿中离开时,路过御花园,撞见了你和一个人说话。”他似乎很艰难地将这几句话说出口,像是触及他内心最难碰触的伤疤,那疤痕太深了,不碰触,只看一眼都觉得疼。
第72章
四年前,御花园,和谁说话。
这样普通的场景,陆蓁蓁记不清了,她对四年前的那天,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跑去找祁宴,兴致冲冲,满怀着希冀,结果看到他目光冷冰冰,态度也冷冰冰,冷着一张脸对自己说,说他希望永远不要再和自己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