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她们到的终点不是齐鸾宫,而是凤章宫。
凤章宫在乾清宫后不远,是皇后娘娘接见女官处理事务的地方。凤章宫陆蓁蓁也算是十分熟悉了,从前许皇后执掌凤印的时候,对于小公主们和伴读十分爱护,也尽心教她们如何料理一些事情,所以一般不涉及到朝堂和后宫秘密的事情,许皇后都会让陆蓁蓁等人在一边旁听。
时过境迁,如今是太后执掌凤印,陆蓁蓁已经许久没来过凤章宫了。
站在凤章宫外的高大抱木树下,陆蓁蓁微微仰首看向凤章宫的牌匾,忽然十分想念那个温柔敦厚的许皇后。
不远处,段若妤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了陆蓁蓁身侧。她二人曾一同在宫中伴读,也都是被许皇后看护着长大,此刻站在同样的景致下,不知是否是同样的心情。
段若妤缓缓开口:“从前我们在宫中伴读时,多么恣意畅快,那时你说待我们长大了,各自成亲了,也要常常来往,可是,哪能想到如今是这般光景。”
她语气中似有忧叹和不舍,眉目间天生便缭绕着一股郁郁仙气。
陆蓁蓁也弯唇笑了笑,不过却没多少怀念,她只道:“是啊,那时,如果我早知你与祁宴是两心相许,便不会傻傻地同你说那许多话了,如今想来,倒像是个笑话。”
她说起这个,段若妤脸色白了白,低声道:“可如今看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什么?”陆蓁蓁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但段若妤却不肯说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改了口:“但时过境迁,赢的人是你。如果四年前我没走……罢了,说那些都无用,毕竟你出身高,又有父母的宠爱……”
“停一停吧。”陆蓁蓁皱眉:“我从没和你争过什么,如今也不觉得自己赢了。至于你说的出身高贵……这倒确实。”
她弯唇笑了笑,抬步率先走进了凤章宫。
凤章宫是比照乾清宫建的,比坤宁宫和齐鸾宫都华丽了数倍。正上方摆着一把鎏金座椅,张皇后着一身正红色金凤纹凤袍坐在上面,身边立着两个嬷嬷,高台下同样两侧设了座椅,沈胤着一袭玄色锦袍正在饮茶,他眉目锋利,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蓁蓁很奇怪,没想到今日是张皇后一个人的战场,她以为张皇后先前同自己斗嘴输了,定要搬两个救兵过来。
微微福了福身,陆蓁蓁行过礼,便被张皇后和颜悦色地请到了一旁坐下,段若妤则站在她身后。
正妃在的地方,侧妃是没有资格就座的。
张皇后也不多寒暄,便直接开口进了正题:“今日一早,本宫便得知大理寺审太子府的案子有了眉目,因着涉及到下毒和大夏禁令已久的婆陀散,本宫本想请太后娘娘一同来主持,但太后娘娘抱病,称身子不适,便只得由本宫来当这审理人了。”
众人听了,都垂首拿帕子掩了掩唇。太后娘娘一向身子康健,哪有这么巧抱病,很明显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陆蓁蓁自然也听出了张皇后言下之意,不过她倒没像张皇后想象般不开心或是失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子爷和九王斗法,不论谁输谁赢,也动摇不了太后的地位,太后实在是没必要趟这浑水。甚至说,太后此刻不帮忙,倒是好的。
虽然没有如愿在陆蓁蓁脸上看到失望和伤心的表情,但张皇后也没气馁。大约是这次安排的够缜密,她脸上笑意尤其盛,在开始说事情前,还看向了一旁闷声不说话的段若妤:“若妤离京多年,本宫很久没见过了,如今出落地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段若妤见状,微微俯身,行了个晚辈礼:“若妤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安泰。”
“本该一早进宫请安的,只是皇宫近日多大事,若妤怕扰了娘娘,因而一直未曾进宫,请娘娘勿怪。”
跟一身刺头儿的祁宴和陆蓁蓁相比,段若妤可谓是东宫的一股清风了,这般恭顺温良,让张皇后的眉眼更舒展开。她招了招手:“来人啊,给段侧妃赐座。”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陆蓁蓁。大夏的规矩,长辈面前,有正妻在时,妾室是没资格落座的,张皇后此举,无疑是在打陆蓁蓁这个太子妃的脸。
陆蓁蓁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一丝要忍耐的意思。有老祖宗的规矩撑腰,她是断不会承了这股冤枉气的。
淡淡开口:“娘娘,今日娘娘将大家召集在此,听闻是为了东宫婆陀散一事。此事中,段侧妃是被毒害的人,娘娘还是让侧妃在此处听一听吧,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加害了她。”
她字字清晰,其中的意思,众人也都听得明白。
有老祖宗的规矩在先,正妃在时,妾室不能落座,张皇后要给段若妤赐座,那便是要让她去外面坐。但是陆蓁蓁没有直言,而是劝张皇后别将她赶走,便是暗暗提醒了。
既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也让张皇后无法再开让段若妤坐下的口。
陆蓁蓁此举不是为了为难段若妤,而是为了自己立威。张皇后摆明是冲着自己和祁宴来的,只要让她得逞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这次即便如此说会让段若妤难堪,她也寸步不能让。
她既然如此说了,张皇后自然不能再坚持。她脸上浮现些不满,干脆揭过不提此事,而是转而道:“好了,旁的都不要紧,还是说正事吧。”
“早前听闻东宫出事段侧妃卧病在床,本宫只以为是段侧妃吃坏了东西身子不好,没成想那日宫宴后仔细一问,才知竟然是有人胆敢带大夏早就禁用的婆陀散,并且将这东西带进了东宫!”
张皇后神色激动,仿佛被下毒的是她本人一般。
“本宫得知此事后,立刻便派了人时刻盯着大理寺办案,今日一早,得知此事已有结果,便将你们两个叫了来。本想将太子也请来,只是不巧,京郊出事,他同九王出宫了。”
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才道:“沈胤,你说吧,此毒到底是谁下的?”
沈胤起身,一袭玄色锦袍将其矜傲之气尽显,他微微行礼,道:“回禀皇后娘娘,据臣所调查,婆陀散一毒,确实是东宫之人下的。”
“哦?”张皇后闻言直起了身子,目光打量了一下陆蓁蓁,道:“你且说,究竟是谁胆大包天,你放心,本宫绝不让此人逍遥法外。”
沈胤微微颔首,道:“带人证上来。”
下面人立刻响应,片刻后,寻芳被人扭着肩膀押了上来。
她身上的衣衫有些褶皱,还是被带离太子府时穿的那件,虽然狼狈,但并未破损,可见,沈胤并未用刑。
寻芳跪在地上,沈胤向张皇后道:“这是段侧妃的贴身陪嫁丫头,当日,她是第一个发现侧妃中毒的人,也是一直陪在侧妃身边的人。”顿了顿,他转身,看向寻芳,问道:“你且说吧,那日究竟看到了什么?”
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都不眨眼地盯着寻芳,想知道这个丫头能说出什么来。
她脸上有些灰黑,头发略凌乱,但那双眼睛却锐利明亮,她扫视一圈,眼里仿佛有寒意汹涌,片刻后,将目光落在陆蓁蓁处,停顿半晌,突然指着段若妤身后站着的盼春道:“是她!就是她!我看见她往娘娘杯中下了毒!”
盼春被吓了一跳,但大殿之上,皇后娘娘和主子不开口,她是没有资格反驳的。寻芳仍在尖叫着:“奴婢发现她向段侧妃的杯子里加东西,但奴婢以为是什么茶叶,直到晚上,段侧妃情况不对,奴婢才反应过来,那是毒药!就是她下的毒!”
“放肆!”
掷地铿锵的两个字,终止了寻芳的尖叫,是出自陆蓁蓁的口中。
她眉眼一瞬间变得凌厉,冷冷道:“你口口声声指认,可有证据?”
第67章
“你空口指认,可有什么证据?”
陆蓁蓁的话掷地有声,寻芳也毫不退缩,她梗直了脖子:“自然,奴婢不敢空口无凭指认盼春姑娘,既然说了,当然是有证据。”
“那便不必多废话了,拿出你的证据吧。”
陆蓁蓁微微靠向身后的椅背,面容凝重,也不由地多了几分忌惮。
沈胤蹙眉:“将证据呈上来。”
殿外立刻进来一人,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着一块红布,隐隐可见红布下面有一个小巧的东西被藏在下面。
有红布遮挡,并不能看清那里面是什么,沈胤神色十分凝重,他冷声道:“揭开。”
大理寺的人立刻上前将红绸揭开,捧着托盘的人先将其捧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请她过目。张皇后看过了,面上的表情并为多变,可见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
托盘被捧到陆蓁蓁面前时,她和盼春一同探首去看。精致的托盘上摆着一只小巧的指环,指环是白玉制成,上面以鎏金镶刻着两颗宝石,算得上十分好看,但样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寻常的指环罢了。
陆蓁蓁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盼春作为她的四个陪嫁丫头之一,平日里与她寸步不离,她身上所穿所用几乎都是自己赏的,她不是糊涂的主子,自然一清二楚,包括这个指环,是盼春及笄那年她赏下的,不光盼春有,她们四个每个人都有,只不过用的宝石不同,对应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颜色,此刻这个托盘里躺着的这枚,确实同她赐给盼春的那枚一模一样。
陆蓁蓁想到此,回头去看盼春,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盼春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在告诉陆蓁蓁,她随身携带的那枚指环并没有丢,此刻还好好地在她的手上戴着。
证据在众人眼前都走了一圈,张皇后开口了:“你既然说这是证据,证据何来?”
寻芳“哐哐”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额头上立刻浮现了血印子,陆蓁蓁看的心尖儿跟着一紧。
寻芳道:“皇后娘娘,此指环乃是奴婢在冷云轩的灌木丛里捡到的,它看似只是一枚普通的指环,但其实暗藏玄机。娘娘请看。”
说着,寻芳膝行两步,戴上了大理寺为其准备的手套,拿起那枚指环,小指在一处轻轻勾了勾,便听“啪嗒”一声,那看似华丽的宝石忽然翘起了一个角,继而被人掀开,原来里面暗藏机括,乃是一个有暗格的指环。
寻芳再度磕头,道:“皇后娘娘,沈大人,这枚指环是段侧妃中毒当夜,奴婢出去寻人时,在冷云轩的灌木丛里捡到的。当时夜色一片漆黑,奴婢急匆匆赶路,却突然看见有一个地方泛光,好奇之下走了过去,便看见了这枚指环。起先,奴婢并未觉得这是什么罪证,只是……只是出于贪心,奴婢从未有过这样昂贵的首饰,所以将它收了起来。直到奴婢将侧妃中毒一时禀报太子爷和太子妃后,太子妃带着颂冬姑娘来,奴婢注意到颂冬姑娘手上戴着的指环和奴婢捡到的这个极为相似,当时奴婢还有些疑惑。后来盼春姑娘便一直在旁忙碌,奴婢也没多想,直到盼春姑娘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原本空荡的手指上竟然戴了一枚指环。奴婢当时也不是故意去看的,只是担忧侧妃娘娘,所以随意观察着,却冷不防注意到。且奴婢记得很清楚,盼春姑娘离开冷云轩去取物证之前,手上时没有这枚指环的。”
“奴婢当时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可是也没想明白,直到在大理寺时,沈大人的再三查问,终于将这条线索理顺了。盼春姑娘定是在这指环的格子里藏了毒药,给娘娘下毒后,或是将指环遗弃了,或是落在了灌木丛里,后来发现指环不见,盼春姑娘趁着出去的时候,立刻找到了一个和这个指环一模一样的。如此,就算有人捡到了这个藏有暗格的指环,盼春姑娘也可以矢口否认,说这个并不是自己的了。”
寻芳一番话说完,似乎此事便十分清晰了。盼春□□投毒,却不慎丢了重要证据,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又换上了一个正常的指环戴,且当日陆蓁蓁确实将盼春派到了冷云轩去,若说谁有机会下毒,盼春首当其冲。
甚至,她们预算料到盼春反驳他们指证的唯一理由便是此刻指环尚在自己身上,所以提前编好了一个盼春自己备了一个有暗格和一个无暗格的指环的理由,这便是让她哑巴吃黄连,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了。
可陆蓁蓁听了,只是冷冷道:“故事编的不错,可惜遗漏了些重要东西。”
陆蓁蓁神色淡淡,她虽然生的玉面粉唇,但略微收起脸上的笑意时,便有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不怒自威。此刻她淡淡将目光落在寻芳身上,后者因为本就心虚,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由地便有些发毛。
她气场强大,将寻芳压了下去,眼看着寻芳逐渐露出心虚的样子,张皇后立刻清了清嗓子,将众人对陆蓁蓁的注意分散了开,她轻声道:“盼春?是什么人?为何太子妃要为其辩护?”
沈胤拱手答道:“回娘娘,据臣所知,盼春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丫头,自小便服侍身侧。”
“哦?”张皇后挑眉,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如寒霜:“好啊!太子妃如此温婉敦厚,身边竟出了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丫头!这样不听主子调遣恣意生事的丫头不配留在太子妃身边,来人,将那个叫盼春的丫头给本宫带上来。”
她忽然发了火,且用了十二分的真实,好像真的是为陆蓁蓁身边出了这样的丫头感到气愤,让人看着都不觉得是在演戏。
可她就是在演戏,听张皇后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再查问了,准备直接给盼春定罪,只不过,这定罪,将陆蓁蓁这个太子妃摘了出来。
陆蓁蓁几乎能想到,若是由着张皇后给盼春定了罪,外面会传出何等风言风语。
陪嫁的贴身大丫头,形同主子本人,丫头犯罪,主子如何能逃脱,旁人看着盼春被定了罪,只会觉得她是在帮陆蓁蓁这个太子妃顶罪,毕竟毒害侧妃这种事,一个丫头是得不到什么利益的,但是太子妃就不一样了,除掉眼中钉肉中刺,这个简单的画本子,用不着旁人,陆蓁蓁自己都能编出来。
所以她不能由着张皇后摆布。
陆蓁蓁开口:“娘娘,这就是盼春。”
她示意盼春站到当中,接着道:“娘娘体恤蓁蓁,蓁蓁心领了,但为防止他日流言纷扰,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好,盼春是我身边的丫头,给段侧妃下毒的事情,我没有指使,她也定没有做。光凭一个假的指环和一个丫头片面的证词便想给盼春定罪,实在是太草率了。”
说着,她冲沈胤福了福身:“沈大人可否容本宫像寻芳询问几句话。”
沈胤点点头:“娘娘请。”
于是,陆蓁蓁扶着颂冬的手起身,缓步走到捧着托盘的宫人面前,目光再次在那宝石指环上扫了一眼,随后转向寻芳,问道:
“你方才说,你捡到这枚指环时,是在冷云轩的灌木丛里?还记得是哪个灌木丛吗?”
寻芳目光胆怯,摇了摇头:“不……不记得了,当时天太黑,我看不清。”
“好。”陆蓁蓁微笑着点头,“如你所说,天很黑,你根本没看清是哪处灌木丛,那当时周围一定连烛火都没有,否则你怎么会一点都看不清呢,对吧?”
寻芳忙道:“对,当时周围连烛火都没有,我,我是真的没看清,我太着急了。”
她话音刚落,陆蓁蓁立刻道:“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