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天色完全是漆黑一片,宝石指环被遗忘在灌木丛中,周围一丝光亮也没有,它如何能发出光亮被你瞧见?”
陆蓁蓁抓住她描述中的漏洞,反问时,寻芳立刻哑口无言:“是……是,可能是有光,但我没看清,可能是谁点了烛火,所以我看到了宝石,但是没有看清是哪一处灌木丛,冷云轩里的灌木丛太多了。”
陆蓁蓁挑了挑眉,并不急着拆穿她这虚假的谎言,而是继续道:“我想也是,夜里到了掌灯时分,太子府处处都要燃灯,从无一处死角,怎么偏偏你去的那处灌木丛没有灯,想来也是你记错了。”
“是,是我记错了。”寻芳吞了吞口水,忙顺着答。
“但当夜有人看到你出冷云轩后,直奔西殿而来,并且在路上截住了准备来西殿安寝的太子爷,你一路上目标十分明确,且显然是事先知道太子爷身处何地,并不像是胡乱碰到呀。”
陆蓁蓁笑着瞧她:“这便奇怪了,你找人时知道顺着哪里走,那应该是对自己该怎么走,会路过哪里都非常清楚才是,怎么会一转头,就不记得自己路过了哪个灌木丛呢?”
第68章
陆蓁蓁的问话字字清晰,逻辑通顺,寻芳事先没想到竟被找到了这么多错漏的地方,又因为这番指责实则确实是她们瞎编的,所以一时哑口无言,竟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反驳陆蓁蓁。
她涨红了一张脸,想要四处寻求帮助,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避之若蛇蝎,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
寻芳找寻帮助的神态极为明显,陆蓁蓁便顺着她的目光向她所看向的方向看去,发现寻芳第一个看的人是自己身后的段若妤。陆蓁蓁没想到她第一个看的人会是段若妤,倒是小小讶异了一下,心里隐约有了点思量。
不过寻芳寻求帮助并没有获得什么效果,至少根本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解释,于是她只能磕磕绊绊地顺着自己编的谎话继续往下说:“我我我,我当时太着急了,我只是想着遇到哪位主子便向哪位禀报,我原本是想直接去西殿向太子妃娘娘禀告的,只是恰巧在路上遇见了太子爷,所以……”
话说到现在,众人便都感知到,寻芳的话前后逻辑混乱,显然是编造的,但就如同寻芳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咬死是盼春下的毒一样,陆蓁蓁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寻芳的确是在说谎。
这场审问到这里,似乎陷入了无解的胶着状态中。
两方各执一词,皆没有能够咬死对方的证据,似乎此刻将案子压下待日后再审,是唯一的办法。张皇后许久没说话,这时她缓缓开口:“本宫听了半晌,似乎有些事情还有待商榷。既然太子妃对此事有异议,不若先将此案压下,将殿中这个丫头关在牢里,留待日后问话。至于太子妃身边的那位……”
张皇后默了默,道:“也应一并作为嫌疑人扣留下,太子妃可有别的话说?”
此时,似乎看起来是张皇后让了一步。毕竟今日一大早是她让人将她们带到宫中来问话的,此时因为陆蓁蓁几句反驳,张皇后无奈将此事压下。知道的,会说此事确有疑点,不知道的,恐怕要说陆蓁蓁仗势欺人胡搅蛮缠了。若就此将此事按下不提,旁人只怕会以为陆蓁蓁为了庇护身边的大丫头刻意与大夏律法为难,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出去,会累了整个东宫的声誉。
所以,此时绝不能将此事压下。
陆蓁蓁心念一定,缓缓转过身,面向张皇后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娘娘心疼蓁蓁,蓁蓁心中明白。但此事,蓁蓁与蓁蓁的侍女问心无愧,若压下待来日再审,恐怕背后陷害蓁蓁之人会找到更多虚假的证据,到时更不好洗清了。既然此刻沈大人在,不如由沈大人来审,蓁蓁相信,天网恢恢,沈大人经验丰富,定能还蓁蓁和东宫一个清白。”
她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张皇后怔了怔,没想到她毫不慌乱,此刻自己倒是有些慌了。谁人都知,沈胤名唤玉面修罗,便是说他虽长得一副玉面郎君的样子,但办起案来如有神助,若交给他,恐怕事情要脱离掌控了。
张皇后搭在扶椅上的手紧了紧。她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攥成了拳,对于此刻的情景显然是没有想到的。陆蓁蓁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她作为皇后,本就该公正,似乎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将此事暂时压下去了。于是她沉默了片刻,道:“好,沈卿断案无数,想来由他审问也是正当。只是,此事,太子妃到底是脱不了干系,还是不要多插嘴的好。”
张皇后迫不及待地想给陆蓁蓁扣屎盆子,她也无话可说,只能冲沈胤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一旁。
陆蓁蓁自小与沈九思交好,对她这个哥哥还算是了解的,沈胤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若真是有证据能够证明寻芳的话是假的,那他自然不会姑息,更不会站在张皇后那边,同样的,若是证据指向陆蓁蓁,那么沈胤也不会惧怕太子爷的威势。
这也就是最初,为何祁宴和陆蓁蓁决定将案子交给大理寺的原因了。但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被张皇后叫到宫中来断案,又为何对于寻芳口中错漏百出的证据视而不见呢?陆蓁蓁静静地看着,虽然对此有疑惑,但她没有开口。
沈胤得了命令,便冲两人行了个礼,转身站定在寻芳面前,他拍了拍手,一个身着大理寺官袍的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香炉。
沈胤道:“这个香炉是在太子府中,段侧妃的居所发现的,被人遗弃在了正殿后的偏僻小径里。当日我派人将太子府一应可疑的物品都带到了大理寺,但恐有遗漏,在太子爷的准允下,臣带人悄悄查探了一番,找了些线索,这香炉便是可疑物之一。”
他命人将香炉掀开,送到几人面前一一过目:“这里面的香已经燃烧充分,乍一看并不能看出里面曾经是何物,但臣觉得蹊跷。这香炉并未破损,看起来也是昂贵之物,怎么就会被人扔到了外面呢,所以臣找了宫中的太医将这香炉灰拨了出来细细查验。”
话说到这里时,陆蓁蓁便注意到寻芳的表情变得扭曲,她身旁的段若妤似乎也有些情绪波动。
沈胤还在继续说着:“太医道,这里面曾经燃过的,是一种浓度极高的安神散,若是人吸入半个时辰,便会觉得头晕乏力,并且快速进入睡眠中,因其本质作用是安神,所以对人的身体没有伤害,即便是太医来探脉,也只会觉得中了此香的人睡得极沉,并不会发觉是药物所致。”
“此处便生出疑点,先前太医诊脉时,只说段侧妃是药物所致才陷入昏睡,且看症状是婆陀散,我们一开始便都觉得,段侧妃那时说自己疲惫需要休息,是婆陀散开始生效的原因,可并未有人明确说过,婆陀散到底多久开始生效,若段侧妃上午便在太子妃那里中了婆陀散毒,为何到了夜间才开始昏睡,时间上是否不太合常理?臣先前便有此猜测,只是苦于无证据,可如今有了这个香炉,臣便不由地多想了两分,若最初段侧妃说自己疲乏时并未中婆陀散,而是有人居心不良,在香炉中点了大剂量的安神香,让段侧妃昏睡,之后才喂了段侧妃婆陀散呢?”
“臣调查这案子时,得知太子妃召见段侧妃是临时起意,或许背后推手也并不能提前预知,所以在段侧妃杯中下毒一事,很难完成。但在此事过后,伪装成段侧妃是中了婆陀散,再命人寻机会在先前用过的杯中涂抹婆陀散,便十分容易了,且安神香并不能被太医诊出来,那么能在东宫太子妃眼皮子底下下药的,便直指向太子妃和其身边的人了。”
沈胤的一通分析,将故事向另一个方向引去了。但这番突发奇想,却好似是朝着真相而去了。
“若说有人能随意更换冷云轩中的香炉,那便只能是段侧妃身边的大丫头寻芳了。”陆蓁蓁开口,目光移向一旁一直未开口的段若妤:“段侧妃,不知你的院子里,香炉中的熏香都是由谁更换?”
段若妤脸色不佳,微微绷紧了下唇,她似是十分痛心:“寻芳,你……我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对待我?”
她的这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陆蓁蓁挑眉:“看来,段侧妃也觉得此事是寻芳做下的了。”
“不!不是我!”寻芳突然疯狂了起来,她膝行着向前,想爬到段若妤身边:“娘娘,娘娘就我!”
段若妤微微后退一步:“我怎么救你?沈胤大人已经找到了香炉,你言行如此可疑,我若保你,岂不是与太子妃为敌?”
寻芳仍旧不甘心:“怎么知道那香炉不是凭空被变出来的?为何先前不拿出来,况且,一个香炉而已,怎么就断定是我做的?”
她歇斯底里,虽然是临近崩溃,但句句质问也算是有理。一枚被遗弃的香炉,确实不能说明什么,如果寻芳死不认罪,此事还是只能容后再议。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似是十分急切,一声嘶鸣后,纷沓的马蹄声止住,有小太监慌乱的声音:“太子爷!九王殿下!宫中不能骑马呀!!!”
“哎呦!太子爷,皇后娘娘正同沈大人在里面断案子呢,您不可身披戎装进去呀!!”
小太监的阻拦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陆蓁蓁接下来听见祁宴冷冷地呵斥了一声“滚开!”
接着便无人敢说话了。
脚步声逐渐临近,众人都知来人是谁,心头都揪了起来。
很快,一身银色制甲的男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他身披冷银色铠甲,手中提着一柄弯刀,从殿外踏进时,如同一尊修罗踏着寒月而来。
祁宴目光扫视了一周,在陆蓁蓁身上略停了停,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接着,将目光移向此刻已经坐不住站起来了的张皇后,冷声道:“听闻,有人怀疑是太子妃下毒?”
第69章
冷酷的声线响彻在凤章宫,他一身铠甲立于逆光处,好似冰与火的交织,让人看着便心生畏惧。像是天生的血脉里带着高贵的血统,只需微微凝视时,旁人便不敢与之交锋。
祁宴出现在大殿外时,凤章宫一下便陷入了寂静,好似空气中暗涌的东西都被凝住了,方才的那些机关剑影统统消失不见,只剩那人气场全开,冷冷睨视着众人。
陆蓁蓁看到这一幕,最先确实有了一丝安全感,但听到祁宴的话后,她犹豫了片刻,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过去将现在的情况同他说一说。也就是说,现在没人欺负自己,反而是段若妤和寻芳,好像遇到点麻烦。祁宴这时候出现,恐怕张皇后的心都要跟着颤了颤。
她尚自纠结着,大殿外再次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两道身影随后快步走了进来,是九王和无忧。
看到九王出现,张皇后似乎松了口气,目光不住地打量,但是九王却没给她任何回应。他也看了一圈,随即笑道:“怎么?今日是开什么审讯会么?竟将沈胤大人请来了?”
这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不过有他打趣了一番,众人紧绷着的心神跟着松了松,段若妤率先反应过来,她快步走到祁宴面前跪下,微微垂着头,细白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戚戚然,道:“若妤请表哥降罪,若妤约束下人不利,致使事情扑朔迷离,甚至险些让太子妃娘娘蒙冤……若妤心中有愧,请表哥降罪!”
“???”
看到这一幕的陆蓁蓁确实是满脑子问号,她怎么也没想到段若妤就直接冲出去领罪了。沈胤已经给寻芳定罪了吗?还是说寻芳自己认罪了?
她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先前恐怕是看错了,也小瞧了段若妤。段若妤,并不是如同表面上那般柔柔弱弱的人,也并不是纤尘不染醉心诗书的人。
在过往十余年的人生中,陆蓁蓁见过许多坏人,也见过看起来凶狠但实则没什么坏心思的人,譬如宁昭昭,但她从没见过有人有这样矛盾的性格。明明上一刻还委屈不知如何行事,下一刻却在祁宴面前认了罪,并且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完全的受害者的位置。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段若妤确实是个受害者,但种种细节的表现,似乎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祁宴眉头蹙了起来,显然也没想到段若妤会冲过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像被人吓了一跳的猛虎,祁宴的这个动作,让段若妤的认罪行为变得更加可笑了。
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案情的经过,祁宴得知事情的焦点已经不在陆蓁蓁身上,神色松了松,目光睨了一眼殿下跪着的寻芳,冷冷道:“既然不认,那便用刑吧。”
他话语里没多少感情,又是披着戎装赶回来,显然没有耐心应付下面人的哭闹。他似乎真的是嫌弃此案审的拖沓:“本宫没有精力为这点小事分神,太子妃也绝不会屈尊下毒害人,所以背后一定有鬼。目前看来,这侍女是一个切入口,那便从她开始用刑。”
作者有话说:
短小加更,哭唧唧
第70章
祁宴“用刑”这话出口,段若妤和寻芳脸色都白了白,就连九王和张皇后都似有些吃惊。众人都清楚,当今太子爷和已经离宫的皇帝最不同的一点,便是他心更冷,手段更残酷,但似乎这些日子以来,祁宴对众人的纵容让他们忘了,他原本便是一个铁腕铁石心肠的人。
因此,此刻他说用刑,那么寻芳便是在刑后招供了,恐怕也不能是个完整的人了。
寻芳终于害怕了,她颤抖着四处看了一圈,无人敢开口为她求情,宫人已经走了过来,想要将她拖去慎思阁用刑。
“等等!”她疯狂挣扎着,终于意识到没有人能保护她。她作对的是陆蓁蓁,一旦太子爷完全站在太子妃那边,不论是张皇后还是九王,都没有办法保下她这个小丫头的命。
“我招!我招!”
寻芳跪着,挣脱了宫人的手,喊出“我招”的话。祁宴目光中隐有不耐,但还是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拿笔墨纸砚来。”
“是。”
宫人拿来了笔墨纸砚,众人目光都盯在寻芳身上,等着她招供。原本是唯一的人证,如今却变成了认罪的人,其间可谓天差地别,陆蓁蓁看着这一㥋蒊幕闹剧,只觉得好笑。
不过她也猜到,寻芳未必会招认出幕后主使,大约还是她一人顶罪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寻芳磕磕绊绊将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无非就是说放安神香的是她,在段若妤中了安神香昏迷后,给她服用婆陀散的也是她。她一一招认了,虽然细节之处也不甚严谨,但今日事情也只能就此告一段落了,陆蓁蓁和祁宴没有证据,即便有怀疑幕后之人是谁,也无法指证,甚至若是胡乱指证的话可能还会打草惊蛇,中了对方的计谋。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陆蓁蓁和祁宴都懂,所以他们默契地互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反驳寻芳的话。
但还有疑点未清,也是祁宴此时最好奇的事情:“你说你在侧妃昏迷之后喂她吃了婆陀散,你的婆陀散从哪里来?天底下那么多毒药,又为何非要是婆陀散?”
寻芳愣了愣,她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股子勇气,此刻低着头,瑟缩地躲着祁宴和陆蓁蓁审视的目光。所以这个疑问,她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许是今日被逼问的多了,她竟然生出了一股勇气,坦然迎着祁宴的目光,大声答道:“没有什么旁的原因,我偶然从别人那里买到了婆陀散,所以便用了。至于为何是婆陀散……旁的药我根本拿不到,而且,而且我不想伤害姑娘的身子……给我药的人对我说,这个药不会伤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