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薄唇微钩,眉眼间浮现一丝冷色,声音也凉入骨髓:
“因为他知道的最多。”
第79章
大约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祁宴瞧着陆蓁蓁看向自己的目光呆怔怔的,不似以往活泛。又担心她是受了惊吓还未缓过来,有意让她放松些,便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发什么呆呢?”
陆蓁蓁冷不防被他敲了个正着,有些气愤,一边揉额头,一边故意瞪他,语气也凶巴巴的:“做什么呀?审讯犯人呢,你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祁宴好心反被误解,干脆负手不理她了。这回却换陆蓁蓁着急了:“你为何说那个人是领事的?”
这是正事,祁宴有心让她多学多思,便也不打太极了,他以下颌示意,让陆蓁蓁去看:“你方才说,那个人看起来像是笃定了打死不说,而我指的那人却像是扛不住了,在硬撑?”
陆蓁蓁再度看向那两人,确定他们确如自己所分析的状态一般,便点头道:“是的。”
“你可想过为何?”祁宴问道。
“他们是死士,被抓之后,若有机会,势必要自裁,以确保幕后之人不会被走漏消息,即便没有机会,经过严刑拷打,也要守住消息,这是他们作为死士的基本要求。但你要知道,成为一名合格的死士,是要一定时间的,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便都意志如铁。所以,为了更好地保护背后的东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封锁消息。”
封锁消息?陆蓁蓁被他说的有些晕了,却又觉得十分入迷,呆怔怔地听着。
“一行六人,只定一个主事人,出发之前,只有主事人知道消息,而其余人只需听吩咐,从旁协助……”
说到这儿,陆蓁蓁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她打断了祁宴的话:“所以说,你的意思是,除了他之外,旁的人并不知道咱们要问的话,所以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而只有他是确切因为手握线索不能说而感到痛苦的。”
对于陆蓁蓁一点就透这一点,祁宴并不讶异,但依然为此心情好了些许,颔首道:“正是。”
被他这样一点,陆蓁蓁仿若醍醐灌顶,拨云见雾之时,又不由地对眼前自小熟识的人产生了一丝陌生的情绪。她从来是任性骄矜的性格,便是天上的月亮,自己提了,恐怕也有人伸手去为她摘来。她自小跟着母亲学了许多治家之道,事无巨细,她自认聪明,所以总觉得能事事拿捏,但今日见祁宴,她恍然生出的陌生之感让她禁不住去想,许皇后早逝,皇帝虽然事事仰赖祁宴,但却很少对他进行教导,换句话说,祁宴长成如今这番模样,担起如今这个担子,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那么背后呢,他又是付出了什么,又是经历了什么,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你……”
陆蓁蓁开口,望向他的目光里隐含了千言万语,一时却又欲言又止。
此情此景,似乎并不适合说这些,陆蓁蓁犹豫了片刻,压下了到嘴边的话,只问:“那你想好要如何套出他的话了吗?”
本以为祁宴既已看穿,定是心中有所盘算了,没成想他却摇了摇头:“没有。”
他微微抿唇,其实也无需套出什么话来,这背后之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之所以抓了这几个人来审问,不过是想多些把柄。
两人又留了半晌,直到陆蓁蓁将整个审讯过程都看完,祁宴才带着她离开。
走出密室后,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陆蓁蓁还犹自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里。此时,她才想起追问:“所以,今日你带我来,只是想让我看看这里吗?”
两人坐在马车里,京郊的路有些颠簸,陆蓁蓁不时便被晃到祁宴身侧。虽然两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但今日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陆蓁蓁对于和他贴近这件事十分不满意,于是她扶着车壁的横梁,悄悄向离祁宴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
车内一共只有他二人,陆蓁蓁这般悄摸摸的行为自然逃不过祁宴的眼睛,然而他目视前方,只作看不见的样子,回答陆蓁蓁的话:“这里是我三年前命人打造的,为的就是如今。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这里势必要成为此次争权的重要据点,你我是夫妇,我想,你理应知晓我在做什么。”
你我是夫妇。
饶是陆蓁蓁早已习惯两人为夫妇这事,此时被祁宴以这样的语气提起,仍让她心头一惊。他说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是指今日刺杀之事吗?可他并未审出幕后凶手……
难道……
“你是说,谋划这件事的是……”
那个名字没有说出口,陆蓁蓁便噤了声,因为她看到祁宴的目光,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心中的震撼一时无法言表,结合自那人出现后,祁宴的反应,以及太子府里发生的许多事,似乎都有了答案。原来是蓄谋已久。
陆蓁蓁追问:“既然是蓄谋已久,他想要的定然不单是你我二人的性命,为何今日要忍不住动手呢?”
要知道,谋大事,定要做到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论成败。那人今日之行,即便是祁宴没有事先派人保护陆蓁蓁,他真的杀了陆蓁蓁,又能得到什么呢?
到此,线索便断了,祁宴也是摇了摇头,冷冽的目光带着一丝幽深:“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并非是做无用之功的人。”
这是自然,陆蓁蓁明白祁宴同自己一样对今日之事存有疑虑,事情未有全部结果之前,想必他也不愿胡乱猜测。既如此,陆蓁蓁便也不再想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戚戚:“今日之事怪我,是我太儿戏了,同人出行竟然没有隐匿行踪。不过如今没有抓到线索若是事情传出去了,陛下问起,我们要如何解释?”
对此,祁宴冷哼一声:“若受害人还需要为自己受害而找借口,这天下便是真的乱了。”
他神情冷漠,看得出有些心烦,想起皇上每每对他严苛,连他做对了事也要自陈的样子,陆蓁蓁觉得此事恐怕不会如他所说那么轻松,但是今日已经够烦乱,既然现在宫内宫外还没有发作起来,索性别再给他添堵了,于是陆蓁蓁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太子府,陆蓁蓁又挑了些首饰珠宝等玩意儿,分别遣人送到了顾家和沈家,以安慰她的两个受了惊吓的小姐妹。
陆蓁蓁在选首饰时,祁宴就持着一本书,在一旁看着她。看她一脸舍不得的将一个红宝石珠串放进盒子里,小脸皱在一起,祁宴出声道:“既然这么喜欢,换一个送去沈家不就好了。”
陆蓁蓁立刻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九思最喜欢红宝石,我若是送旁的,她定要生气。”
对于女儿家之间的这些小心思,祁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懂也无可奈何,就由着陆蓁蓁去了。
待她选好了要送小姐妹的物件儿,祁宴的卷册也已翻完,天色渐晚,屋内有些昏暗。打发走了下人,他移步到桌案前,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垂眸看去。
陆蓁蓁正执笔托腮,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走近时,祁宴还以为她是在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想着她一届闺阁女儿家,纵使平时看着胆子大,但遇到这种事想来还是会有些受惊吓。祁宴心中有些不忍,走近她身旁,刚要开口……
“鸽子血的头面我有一副,柔嘉也有一副,九思没有,珠串我原本有,现在归九思了,那我就只剩一副头面和一对耳环。对了,柔嘉上次说她母亲得了一块未雕琢的,想必还没用,下次想办法看能不能诓来一个戒指……”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在草纸上鬼画符,看不出具体写画了什么,但总之,与祁宴想的她为今日发生之事所扰大相径庭。
略微有些汗颜,祁宴出声打断了她的碎碎念:“你在做什么?”
大约是以为祁宴还要再看一会儿书,陆蓁蓁冷不防地被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啦?”
明明是她自己没有看,却偏偏要指责旁人神不知鬼不觉,祁宴一向是知道她一张小嘴十分伶俐的,此刻也被她噎了一下,心里有些发闷。
“从来都是你有道理的。”祁宴神色怏怏的,垂眸提了笔,轻点墨汁后,在一旁铺开一卷宣纸。
陆蓁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呆呆看着,忽然笔就被他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做什么?”
她话音还没落,祁宴又从一旁抽出了一本《赤壁赋》来,摊开在两人面前:“看你练字。”
陆蓁蓁很抗拒,满脸写着不情愿:“天都已经黑了,我为什么要练字?不要。”
“就是天黑了才要练字,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怕你睡不好,练字刚好能沉心静气。”祁宴慢吞吞地说。
“睡不着的话,我让颂冬点个安神香就好啦。反正……”
话没说完,就被祁宴打断了:“安神香伤身,久用不妥。”
第80章
祁宴的态度强硬且不容得陆蓁蓁反驳,陆蓁蓁想着今日这家伙做的事也算是有点良心,便没同他争执,又觉得此刻心烦意乱,若是能提笔写点东西,静静心也是好的。
于是便不再同他拌嘴,而是低头认真誊写起来。
屋内燃了熏香,下人们正在准备晚膳,淡淡的鹅梨香一点一点氤氲开,让整个内室都透着一点温和暖意。
陆蓁蓁也不太清楚她怎么写着写着字就被祁宴抱到了床上,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了。
“祁……嗯,祁宴……”陆蓁蓁眼眸迷蒙,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从喉咙里溢出一丝丝浅浅的嘤咛声,仿佛是在控诉着作乱那人的可恶。
然而当事人对此置若罔闻,他忙的很。
恰逢屋内情炙意浓时,内殿的门被敲了两下。
“咚咚……”
陆蓁蓁如蒙大赦,一张雪玉小脸羞的通红,赶忙去推身上的人:“祁……祁宴,有人来了,你快去开门……”
被打扰的人满脸写着烦躁,未得到餍足的状态下,听着门外的声音愈加不爽,眼底好似一滩沉冰。
男人烦躁的情绪弥漫开,连眼角都因为沉重的欲.望而变得嫣红。此刻也全然忘了堂堂太子爷竟被指使去开门的事,又或许是习惯了陆蓁蓁的指使。他低头看向怀中脸蛋酡红的女子,眼眸浓重的像一滩化不开的寒冰,因两人紧密相贴,他出声时,连带着胸腔的震动都极为明显。
目光故作轻佻地上下扫视了一圈:“你确定要我现在去开门?”
他这目光滑动十分明显,带着几分揶揄和调笑的味道,陆蓁蓁在这样的目光下,脸蛋立刻变得更红了。
“你……你你,你爱开不开,反正敲门的定然不是我的人。”她嘟囔着小声说,试图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反抗他。反正敲门的不会是颂冬他们,定然是无忧有事情要禀报,他爱开门就开,才不关自己的事呢。
这倒是也没错,这下换祁宴被噎住了。他沉默了半晌,再没想出什么能挤兑陆蓁蓁的话,只好沉默着穿上衣服去开门。
来敲门的人确实是无忧,若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太子爷。此刻他正在门外忐忑不安。
忽然,门被拉开了,无忧没反应过来。因为按正常来说,若是让他进,也不会是太子爷亲自来开门,定是应一声他自己推门进去。然而他抬头看去,正对上太子爷冷冰冰的脸。
!!!竟然真的是太子爷亲自来开门!!!
结合太子爷这一举动和他的表情,无忧膝盖都软了,赶忙说事情:“爷,苏莫离醒了!”
……
这事倒确实值得他此时来禀报,祁宴一脸的不耐只得压下,不过依旧无法给他好脸色,只冷冰冰道:“让人看好了,别让他察觉出什么异样。”
“是。”
陆蓁蓁也在内室听清了他们的话,待无忧离开后,她披了外衫走下床来,脸上还带着迷蒙的酡红,眼眸却清醒了许多,问道:“你要去看他吗?”
闻言,祁宴转过头来,应道:“嗯,你同我一起去。”
“我吗?”陆蓁蓁有点没转过来弯。不过苏莫离是她的救命恩人,他醒了,她合该去看望一下的。只是……
“你刚刚为何要让无忧看好了他,还说什么别让他察觉出什么异样?”
她赤着一双玉足,踩在厚厚的赤色狐狸毛地毯上,白皙与嫣红形成分明对比,玲珑脚趾如珠似玉般好看。
祁宴的目光略停顿在了此处,喉咙微微滚动,半晌后,他移开目光,道:“没什么,只是不想让他察觉到皇家或有兄弟阋墙之祸。”
这个倒也说得过去,陆蓁蓁想了想,也没想到旁的缘由,便信了他。她回头去找鞋子,一边埋怨祁宴,一边叫下人备水,两人要沐浴更衣。
一番收拾过后,天色已全黑了,太子爷和太子妃深夜出门,恐惹人生疑,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祁宴让人开了小门,两人穿着夜行衣,上了一顶小轿子。
一天之内陆蓁蓁已经是第三次乔装出门了,套上黑色披风的那一瞬间,她顿觉太子妃这个职位和特务没什么两样。原以为未来的国母定是风风光光,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没想到轮到了自己,不光要偷偷摸摸做事,甚至还是太子爷陪着一起偷偷摸摸做事。
她轻轻吁叹了一声,小脸隐在黑色的斗篷下,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也明亮似星子,怎么看都不是从事偷偷摸摸活动的那类人。
当然,这是陆蓁蓁对自己的定义,在祁宴眼里,她整个人被斗篷包的严严实实,连身量都看不太出来,钻进轿子的动作矫健,脑子又机敏活泛,办事不按常理出牌,实在是太适合做些狗狗碎碎的事情了。因此他看着陆蓁蓁的眼睛都有些发亮了,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念头,暗卫之类的工作,或许由女子来做更为合适。
说回正事,苏莫离是救下太子妃才受伤的,因此算是功臣。虽然祁宴对于他有诸多怀疑和不满,但光是他救了陆蓁蓁这一项,就不能将他同其他人一样关押起来,反而要好吃好喝地对待。安顿苏莫离时陆蓁蓁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祁宴便让人将他暂时安顿到了大理寺。并且一路上伪装成押送许多人的样子,这样即使近日有人发现太子妃于京郊遇刺,也好说贼人被押送至了大理寺,至少路上有人看见了能证明,不过要圆谎,还得大理寺卿沈胤配合。
好在祁宴和沈胤是无多少人知道的至交,太子爷交付圆的谎言,这些年也不止这一个,这个也并不算是罪大恶极,沈胤只是冷冰冰嘴硬了几句,便应承下了。
两人吵吵嚷嚷间,马车驶过胡同,再往前便是大理寺了,但还没拐角露头,陆蓁蓁便发现马车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无忧在外禀告的声音响起:“启禀太子爷、太子妃,大理寺正门前围了一众官兵,都举着火把,不知是在做什么。”
因两人此次是乔装前来,若是从大门进,定要被官兵查问,到时候身份就瞒不住了。祁宴略一思索,道:“让人拿本宫的手牌,跟沈胤打个招呼,从侧门进。”
吩咐下去后,无忧便让人拐道,他亲去沟通,不多时,两人的马车顺利从侧门进了大理寺内。
来接引的是沈胤身旁的一个亲信,姓蒋,他先行了礼,得到祁宴平身的手势后,道:“大人在前面接见九王殿下,因而让小人来引太子爷去瞧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