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都忍不住想,到底谁更委屈?
云鹿玟听到这话,也顾不得打瑞王世子了,扑通一下又是跪在姜秉儿面前。
“弟弟有愧嫂嫂。”
他说着,忍不住抹着眼泪梗咽。
“那天……那天阿兄没有和嫂嫂拜堂,是为了救弟弟的命。”
“鹿玟当时落入贼人手中,命悬一线。”
“阿兄来救我的时候,还穿着喜服。”
姜秉儿错愕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
姜秉儿不知道的事情,大约就是当年云溪奉为什么走。为什么一走不回头。
她不知道的是,当年姜家想法子找到了云鹿玟的下落,而云鹿玟那时候落在了云家仇敌高家的手上。
当年高程考取功名,想要拜在云太傅门下,被云太傅考校一番后,以人品心性不稳为由,推了。
后来京中不少人都知道云太傅给高程的评语,高程的仕途很是不顺。不由得记了云家的仇。
尤其是在高程以权谋私鱼肉百姓时让云太傅撞见,直接告发到先帝那里去。高程被惩三十鞭挞,贬官送到边境做散官。
没想到高程愣是靠着一手会夸人会讨好人,行贿手段高明,攀附上了当地的一位大官。
而后更是花了十余年的时间,讨好京中,讨好地方,爬到了地方官之中算得上数的位置。
成为当地知州。
在云家出事的时候,高程连写三篇檄文,义正言辞声讨云家种种罪状。
那丑陋的嘴脸,任由谁看了都知晓他对云家的厌恶。
偏偏云家出事了。
云鹿玟当时年纪小才几岁大,途中重病,差役途径鄚州时,知州亲自要买下云家的子嗣,差役选了年纪小病重的云鹿玟。
而云鹿玟在高程家,自然是过得生不如死的生活。
动辄打骂,不给吃,冬日里冻着,让徒手拖着车绕州府走一圈。
小小的孩子根本受不住,来来回回病了好几次。高程的目的是羞辱云家,也不让他死,病重了就给看,不给看好,留下病根,继续作践。
姜家前后花费了两年时间才找到云鹿玟的消息。还是因为姜家要到鄚州去做生意,与知州得有些交道。
姜家再财大气粗,在官的面前还是气短一截的,姜家送了不少礼,还专门派人去过知州府上,也是那次才意外发现有个符合阿云要找的要求的小孩。
姜家不知道云家和高程的恩怨。云溪奉知道。
尤其是高程府上还有从京中辗转来的旧人。得知姜家在找云鹿玟,猜测是不是云家的人,就求着带了一份信,说是云家小郎很不好。高程要在七月十五拿云小郎点灯开鬼门关。
那个意思就是云鹿玟可能活不过七月十五。
云溪奉可以找姜家救人,但是姜家根本招惹不起鄚州的知州。若是开口要云家的小郎,只怕以高程的小肚鸡肠,以后姜家的日子会不好过。若是再过分一些,伪造一些证据,直接将姜家送入大牢这种事,高程也做得出来。
云溪奉不敢将姜家拉下水。
但是七月十五……
他和姜秉儿的婚期是七月初九。
通城和鄚州之间的距离,快马加鞭也要五天。
云溪奉没法选择。
他不能告诉姜秉儿,若是说了,以她的心性自然是要帮他救人。但是高程此人太过阴险狠毒,云溪奉根本不想让她碰。
只能自己去救。
那七月初九,就是他能在姜家的最后一天。
云鹿玟在炎炎夏日被吊在房梁上鞭打到皮开肉绽。
才十岁出头的小孩,因为脱水早就昏迷。
高程想弄死他,让他在鬼门关的时候下去给云家人说,他高程最后还是踩在你云家的头上,高程又不想让他死早了,鬼门关没开。也不管小孩子身体受不受得住,让他嘴里含着参片,吊着他的一口气。
知州府还专门准备了篝火,打算七月十五的时候,把云鹿玟吊在篝火里直接烧死。
云溪奉离开通城,一路快马加鞭不停歇,直到七月十四才抵达鄚州。
七月十四当晚,知州府准备的篝火先烧起来,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烧了半个知州府。
熊熊烈火燃烧,一身喜服的云溪奉从房梁放下奄奄一息的弟弟,喉头哽咽。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弟弟回到姜家。
等他救下弟弟后,第一时间就将云鹿玟藏了起来,再想法子找人给弟弟保命。
期间看见了弟弟一身的伤。烧伤烫伤,鞭打的痕迹,一层一层的伤痕数不胜数。
云溪奉没走,他潜伏在鄚州一个多月,踩点,摸索高程的习性。
直到一个多月后,云溪奉趁着高程乘轿外出时,悄无声息一刀将其毙命。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云溪奉在河水中洗干净满手的血污。
他已经回不去姜家了。
云家当年站的太高,恶毒小人并非一个,除了高程,除了备受折磨的弟弟,他还有些半路被送出去的弟弟妹妹。
他有云家子必须要去做的事。
云溪奉花了半年时间,才将自己安排妥当的弟弟妹妹们接回来,至于再早一些的,就连他都找不到踪迹。
而后战乱乍起。
云溪奉安顿好弟弟妹妹们,背着一个小小的匣子,以姜云溪的身份参军。
走的时候,只叮嘱云鹿玟一件事。
替他将喜服守好,不能落灰不能弄破。
云鹿玟还记得那天晨光熹微,阿兄站在逆光中,看向远方,声音里有种不属于阿兄的温柔。
“这是我与你嫂嫂成婚的喜服。”
“这喜服是她亲口说给绣娘做的,她喜欢这样的。”
“我还得穿给她看。”
*
老国公夫人将内室让给云家人,云鹿玟跪在姜秉儿面前,哭得眼睛鼻子通红。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抹着眼泪:“都怪我,若不是我当时快死了,阿兄也不会弃嫂嫂不顾……”
姜秉儿人都有些懵,赶紧拍了拍云鹿玟的手背。
“呸!瞎说,什么快死了。你是他的亲弟,只要知道你在何处,你阿兄定然要去救你的。”
姜秉儿垂眸。
“怪我,我家只是商户,在知州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救不了你。”
而后她犹豫着,抬眸将目光落向云溪奉。
原来,原来当初的事情是这样的吗?
难怪自从知道云鹿玟的下落后,他始终愁眉不展。
还有那个日子。
七月十五,七月初九。
六天的时间,五天的疾驰奔波。
根本没有给他留下足以拜堂的时间。
她眼神有些复杂。
若是当时云溪奉说了云鹿玟的事情,依照她的习性,肯定是会想办法去救云鹿玟的。
但是她怎么救,拿什么救?到最后还得靠爹娘。
姜家当时本就有求于知州,这种情况下走明路根本接不出云鹿玟。若是走别的路子,之后姜家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这就是民不与官斗。
权力在手,斗不过的。
云溪奉自从云鹿玟开始抽泣着说起当年的旧事,就始终垂着眸沉默。
双手紧紧攥着拳头,不言不语,陷入了当年的旧事回忆之中。
痛苦。
一面是他即将成婚的喜悦,一面是亲弟弟的生死安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救弟弟。
但这么一来势必就对不起姜秉儿。
新婚之日,宾客无数。新郎却不告而别……
他当时就知道自己若有和姜秉儿再见的时候,不会得到她的原谅。
而且他也说不出求原谅的话。
无论如何,他对姜秉儿的伤害造成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一想到那天,娇气的小姑娘到处找不到他,在宾客满堂的婚堂里一个人紧张害怕,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云三夫人和三个姑娘都快哭成泪人了,尤其是在知道云鹿玟受了那么多苦后,心疼地一抽一抽地。
“鹿郎,快给你嫂嫂磕个头。这是你欠你嫂嫂的。”
云三夫人带着哭腔推了推云鹿玟。
云鹿玟跪的端端正正,用力地给姜秉儿三次叩首。
“鹿玟欠嫂嫂的婚礼……”
“鹿郎。”
沉默许久的男人耳朵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
他面色不虞地盯着自己的亲弟。
“那是我欠你嫂嫂的。”
云鹿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涨得小脸通红。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我欠嫂嫂的交代。”
婚礼什么的,自然是兄嫂的事情。
姜秉儿没忍住嘴角都翘起。
她坐在黄檀木交椅上,跪在脚边的云鹿玟已经哭得眼睛发肿,她伸出手,将他扶起。
“你不欠我什么,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云鹿玟当时才几岁,给云家仇敌折磨得命了险些没了,他兄长早一日去救他,他少受一日苦。
想到这里,姜秉儿不由得有些气云溪奉。
若是他得了消息就走,也能早些把孩子救下来。
姜秉儿瞪的这一眼,云溪奉看懂了意思。
他抿着唇移开视线。
当时的确想过,但是当时他没有户籍。
只有成婚的时候能拿到姜云溪的户籍,那时候他才能顺利出城通关。
“侄媳,这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云三夫人小心翼翼说道:“外头人也都知道了,这是为了鹿郎,不算什么的。你们有婚书,就是正经夫妻。”
姜秉儿早就不气了。
卡在她心头三年的真相居然是云鹿玟的小命,这让她怎么气。
难道云溪奉留下来陪她拜堂成亲,之后急匆匆去给云鹿玟收尸就是对的?
这件事本没有对错选择,只有必须要做。
只是相比较这个,姜秉儿更好奇一件事。
“你为何从来不说?”
明明他在意的不得了,也知道她在意的不得了,却对这件事始终闭口不谈。
若是早说了……
云溪奉这时回过头来。
他眼神有些无奈。
“怕你不生气。”
姜秉儿一愣。
云溪奉太懂姜秉儿的习性了。她就是一个本性善良温柔的小姑娘,若是知道了真相,根本生不了气。只怕会心疼他,心疼鹿玟。
“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想让你没地儿生气。”
“气我,恼我,怎么样都好,我都不怕。”
“就怕你心疼我。”
作者有话说:
云团子只是想让小姜饼有发泄的理由。
来啦~
红包包
第44章
卫国公府上的寿宴如期开宴,而云家一行人提溜着瑞王世子已经先走一步。
瑞王世子也没走脱,让云溪奉提溜到家中,令他去回忆与他说话的人是谁,找出来。
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指示的。
如若不然,整个京中有谁知道姜秉儿是通城人士,当年发生过什么。能说的那么详细的,知晓云溪奉和姜秉儿关系的,只能是当年有关的那些人。
瑞王世子已经从云鹿玟口中得知了真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整个人臊得慌,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慌不迭的把那人姓氏名谁家住何处都说了。又悔恨不已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怪我,当时见……阿嫂第一面的时候不太友善,先入为主,人家说什么我就信了。”
后来认识的人中,又提醒他要在老国公夫人的寿宴将此事拆穿,目的自然是为了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就不给骗子留余地。
现在瑞王世子依稀明白,自己好像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整个将军府的气氛都很低。
尤其是栖园。
姜秉儿回到栖园后,趴在自己床上想了很久。
她在想,当初的她为什么没有发现云溪奉的不对劲。云溪奉若是开了口,会不会又有不一样的选择,不一样的走向?
但是现在想这些都是无用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云鹿玟回来了。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云鹿玟忐忑的说,是前不久接到了家中的家书,得知自己嫂嫂回来了,才赶紧和山长告假,山长不接受因为嫂嫂回家这种理由的告假,最后是自己私下跑回来的。
当时云鹿玟一直记挂着要给嫂嫂解释当年发生的事情,得了消息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但是他求学之地太远,一路上奔波一个月才回到京中,将将赶上。
姜秉儿趴在床上叹气。
只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老国公夫人的寿宴上这么闹事,过不了两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吧。
丢人。
她抱起枕头翻了身。
叹气。
丢人啊……
云溪奉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蛄蛹着。
姜秉儿已经卸了妆发,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炎炎夏日,她却像是感觉不到酷暑炙热,抱着枕头闷在床上。
他犹豫了片刻,上前坐在床榻边。
似乎感觉到了房间中多了一个人,床上翻滚着的姜秉儿顿时不动了。
她垂着眸,莫名有些尴尬。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什么,但是好像怎么说呢,云溪奉又不一样了。
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过分到无法原谅,做梦梦见了,都想锤扁他脑袋的人了。
直到这个时候,姜秉儿才明白在国公府时云溪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知道了真相,她好像真的连讨厌他的权利也没有了。
不会因为那件事对他生气,失去了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点。
似乎是有些迷茫的。
她抿唇,坐起了身。
“谈谈吧。”
姜秉儿往旁边挪了挪,给云溪奉留出了一点余地。
她抱着枕头抵着下颚,目光落在房中远处的屏风上。
云溪奉嗯了一声,在她身侧坐定。
姜秉儿说是要谈谈,可是她坐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沉默地像是一个泥塑人。
安静。
窗外枝头雀鸟啁啾声声入耳,炎炎夏日的午后蝉鸣不断。
姜秉儿忽地泄了气。
说是要谈一谈,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谈些什么。
“你当时离开,救下弟弟后做什么去了?”
姜秉儿索性闲聊似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