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鹿玟只说了当年被云溪奉救了下来,也因此耽误了她们的婚事。别的更多细节却是没有的。
云溪奉不太想告诉姜秉儿这件事。
他当时看见弟弟一身的伤疤,可能要跟他一辈子的伤痕,还有落下的病根,根本无法忍耐。他选择蛰伏,刺杀了高程。
这件事若是给姜秉儿知道了,只怕不好。
“……给小鹿报仇。”
他只含糊这么说了句。
“……哦。”
姜秉儿垂下眸,干巴巴应了声。
哦。
“他……伤的重吗?”
这个话题倒是安全能聊的。
云溪奉回忆起来,眼神都黯淡了下去。
“伤的重。那些人知道他年纪小,体重轻,经常把他绑根绳子拴在水里飘着,还隔三差五将他吊在房梁上暴晒。”
鞭打,杖责,更是数不胜数。
当时云鹿玟年纪小,见到兄长哭得不成样,还不敢说自己被怎么欺负了,怕兄长伤心。
但是他身上的那些伤藏不住,云溪奉随便在知州府里抓个人拷打一番,也就知道了他的境况。
也因此,他绝对不会留下高程此人。
此人心思狠毒,能对一个八九岁稚子下此毒手,那他若是活着,云家就始终要提心吊胆。
必须杀了他,以绝后患。
姜秉儿听着就忍不住倒吸气。
云鹿玟今年才十三四,当年在高家手上才几岁,被折磨的那么狠。
“可查过,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云溪奉犹豫了片刻。
“好好养着,大一些会好转。”
姜秉儿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云鹿玟还是留下了病根,小小年纪就得好好养着身体。
她坐在那儿忽地感觉到了久违的夏日炎热,手扇了扇风。
云溪奉早就将她的扇子拿了来,在手中摇开,默不作声朝她扇着风。
凉风吹来,姜秉儿侧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垂下眸扣起了手指。
还是尴尬。
姜秉儿不清楚她在尴尬什么。但是和云溪奉之间一旦沉默下来,就会让她变得不自在。
“你呢。”
云溪奉察觉到姜秉儿的不自在,主动找起话题。
“当时……陪你拜堂的人是……是谁?”
到底还是问了自己最在意的。
姜秉儿这个没什么好犹豫的。
“沐悠世。”
她眼睛明亮,回想起沐悠世时,她嘴角带了一份笑意,就连语调也显得轻松了不少。
“你与他认识的。唔,关系还挺不好。”
说是不好都是抬举了沐悠世和云溪奉之间的关系。
姜秉儿记得很清楚,云溪奉和沐悠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她被崔文津带着去看老虎。
说是附近村子里捕猎时意外抓到的,献给通判,就在崔家放着,崔文津请他们去看老虎,沐悠世当时也在。
沐悠世和崔文津一干小郎不一样。
他不是和姜秉儿从小长大的关系。他是沐家亲戚的小孩儿,被送来养了两年。
他心高气傲又嘴巴坏,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和姜秉儿之间那就更是两个犟驴堆在一起,谁也不服谁。
没少赌来赌去,就是为了一个胜负。
那天姜秉儿想着阿云许是没有见过老虎,专门带他去看老虎呢。
结果走到崔家门口就撞上了沐悠世。
沐悠世嘴巴多毒的,眼角吊起,薄唇一勾,刻薄地嘲讽她:“从哪儿捡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小乞丐,跟在你身边不嫌臭吗?”
那时候的姜秉儿是给云溪奉戴着面具的。
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姜家从官奴里买了个小子来给姜秉儿玩,就算没见过,沐悠世一看见姜秉儿身侧戴着面具的单薄少年就猜出他是谁了。
姜秉儿反唇相讥:“比不得你,整日涂脂抹粉,戴着花儿比小娘子都俊俏,没人比你香。”
沐悠世最烦旁人说他像小女娘。但他长得白净清秀,五官轮廓偏柔软,又是小少年,还未长开身体,经常会被误会是个个儿高的姑娘。
姜秉儿是故意戳他呢。
两人就这么在通判府外挽起袖子吵了起来。
当时戴着面具的阿云瞥了眼,意兴阑珊地移开视线。
两个不成熟的小崽子。
而不成熟的小崽子吵着吵着,就又以赌来定输赢。
这一次,红衣少年抬起手指,指了指姜秉儿身后的云溪奉。
“简单,我就赌一个,今儿那老虎笼子,我敢进去,你身后这个小奴隶若是也敢进去,就算你赢。若是不敢算你输。你若输了,就把这小奴隶丢了,我给你选个。”
姜秉儿立刻答应了。
“行,我若是赢了,你得穿小女娘的裙衫,陪我去春日花会。”
沐悠世漂亮的脸蛋都快扭曲了,好一会儿才拍板。
“那我若赢了还得再加一条。你来与我做三天丫鬟。”
“那你也得穿着裙衫伺候我!”
两人针尖对麦芒,都不肯各退一步,最后定下了相对两个人来说都很耻辱的条件。
但是没有人问云溪奉的意愿。
也就是走进崔家的后院,看见庭中有偌大的一个的铁板笼子,几乎密不透风,里面只能传来隐隐约约闷闷的老虎喘气,姜秉儿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了,这是进老虎笼子,她没有问云溪奉的意见。
小院中都是她们那一帮狐朋狗友,站在她身后戴着面具的阿云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回过头,对着面具下的那双眼。
“钻老虎笼子,你敢吗?”
少年阿云没理她,移开视线。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答应这种小崽子的乱七八糟要求。
姜秉儿没得到答案,有些不高兴,撅起嘴踢了踢他。
“喂!”
少年默不作声,根本不理她。
姜秉儿生气,但是她才得到阿云没多久,他的脾气还不了解,只感觉得到他的淡漠和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想跟他玩硬的,她还有些害怕……
但是让她不战而输?不可能不可能,姜大姑娘胜负欲很强。
“罢了,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主人,看在你害怕到苦苦求我的份上,这个笼子不用你去了。”
姜大姑娘倨傲地扬起下巴。
周围人都没有听见她与小奴隶的对话。唯有云溪奉这才回过眸来瞥了她一眼。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姜秉儿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去摸老虎笼子。
那边沐悠世已经宣告了所有狐朋狗友。
崔文津有些担忧地劝阻,说老虎是猛兽,看一看就好,进去会出事。
姜秉儿本来就怕,听到这更怕了,她藏在裙下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那又如何。”
她扬起下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沐悠世。
“我可等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娘给我端茶递水呢。”
一想到两个人之间的打赌,狐朋狗友们又兴奋了,叫着好,都想让姜秉儿赢,想看这位沐家矜贵的小公子穿裙衫。
而且一只老虎什么的,在这群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们眼中,还真不算什么。
他们怂恿着姜秉儿进去。
姜秉儿这下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阿沐。你先去。”
姜秉儿示意沐悠世。
沐悠世才不上她的当。
“你我扔骰子比大小。”
还别说,一群吃喝玩乐的小纨绔们,身上还真有骰子。姜秉儿选大,沐悠世选小。
一群人围着一只小小的骰子,摇骰子的人是姜秉儿关系很好的典姑娘,只可惜典姑娘摇了个最小的数。
这下是真的爱莫能助了。
姜秉儿瘪着嘴,在周围人哄笑声中高傲地仰起脖子。
不就是老虎笼子吗?
她肯定要赢的。
崔文津问她,要不要直接认输。
姜大姑娘怎么可能认输呢,她绝对不要认输的。
阳光明媚,叶柳成荫,庭院中的纨绔小郎小姑娘们嚷嚷着要开老虎笼子。
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年纪最小,最漂亮,最害怕,还最傲气。
云溪奉看见她往前迈腿的时候,脚下都打绊子了,还努力撑着,面上根本不漏一点怯色。
该说她是莽,还是说她要脸不要命?
云溪奉看着他们将姜秉儿簇拥到铁板笼子那儿去。
铁板只有上沿露出一点通风的口子,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崔文津低声和姜秉儿解释说铁板笼子是外层,等开了铁板门,她进去了,里面那层关老虎的笼子是有栅栏的。
这样的说法让姜秉儿有些放心,但是当她真的要踩着台阶往铁板笼子上走的时候。
她两腿战战,就差原地摔一跤了。
好好的怎么就赌上了呢?姜秉儿不由得在心中怒骂沐悠世。
“阿姜准备好没有,我给你开门了。”
崔文津手中捏着钥匙问她。
姜秉儿呼吸一滞。
她没说话,没动。
她不是不想说不想动,而是靠近了笼子才发现,原来老虎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明明看不见,却能听见老虎的呼吸声,那种厚重的声音,根本不是几十百来斤的人能发得出的。
害……害怕了。
姜秉儿说不出话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刮过一阵清风。
清风里,是她身边的小奴隶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推着姜秉儿的后背,将她从台阶上推到一边,自己直接接过崔文津手中的钥匙,弯腰开锁。
半分犹豫都没有。
铁板笼子露出一块空隙,隐约能看见老虎的皮毛。
姜秉儿吓得脸色发白。
下一刻,戴着面具的清冷少年利落的弯腰钻进老虎笼子中。
长长的虎啸声响彻半片天空。
姜秉儿这时候才知道人与老虎之间,原来是云泥之别。
庭院中一排安静,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直勾勾盯着老虎笼子。
片刻后,戴着面具的少年又一次弯腰出来,将手中的钥匙随手抛到崔文津的怀中。
比起慌手慌脚接着钥匙的崔文津,面具少年显得太过镇定。
姜秉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发现自己赢了。
她几乎只是匆匆看了眼云溪奉,就跑过去戳着沐悠世。
“你输了!我赢了!你等着伺候我吧,沐小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选一身漂亮的裙衫的。”
沐悠世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压抑对野兽的本能恐惧。
可是让他真的穿裙衫给姜秉儿当几天小丫鬟,那也决计不行。
沐悠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大步上前,夺过崔文津手中的钥匙,开了铁板门,弯腰也钻了进去。
他出来的很快,脸色苍白,脚下有些发软。
但是他到底是进去了。
他走到戴着面具的少年面前,死死盯着他。
“……我记住你了。”
沐悠世嘴角一挑:“你最好祈求苍天,阿姜对你的兴趣不只是几天。”
阿云的回答只是淡然地移开视线。
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至此以后,沐悠世和云溪奉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算是正式结下了。
之后沐悠世倒也不至于做些私下动作,但是对云溪奉绝对是不友好的。
当然,云溪奉对沐悠世也没有什么好感。
没想到在那种境况下,会为姜秉儿解围的人是沐悠世。
所有人都知道成婚的人是姜秉儿和云溪奉,所有人都知道沐悠世与姜秉儿只是关系不怎么好的朋友。
但是那种满城宾客的情况下,他站了出来,陪姜秉儿拜天地,行大礼,全了一场婚事最体面的面貌。
“此事……我欠他。”
云溪奉说道。
姜秉儿想也不想说道:“与你无关。”
等云溪奉抿着唇情绪低沉下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秉儿自己都说不清了。
在她看来,当时沐悠世愿意站出来帮她,自然是帮她的,肯定不是帮云溪奉。毕竟他们两个关系那么差,就差没动手打起来了。
这份人情是她姜家欠的,和云溪奉没有关系。
只是说出来似乎有些戳某人的心。
算了,说不明白了。
姜秉儿眨巴着眼,盼望云溪奉能懂她的意思。
云溪奉的确懂。但这不代表他不戳心窝子。
当年那场未完成的婚事不但是姜秉儿的心病,也是他的。
在战场苦苦煎熬的那几年,他每次生死一线的时候都在想,可千万不能死去。
不然他都没有给姜秉儿解释,那身喜服还没有给她看,就这么死了,到了黄泉路他也得爬回来。
“喜服……我还留着。”
云溪奉忽然说道。
“洗得很干净,和当年一样。”
姜秉儿不解他说这个是何意,留着……那就留着吧。好歹是当年成过亲的象征了。
云溪奉抬手抵着唇,犹豫了下,才说出后半句。
“栖栖,你还想看我穿喜服吗?”
作者有话说:
云团子:试图唤醒姜大姑娘对他的爱意
别扭小夫妻谈心,没经验生疏嘿嘿嘿
红包包
第45章
姜秉儿不想看。
知道了真相是一回事,可那件事当年在她心里留下的印子太深了,根本不是能轻易磨灭的。
那件喜服是她亲自挑选的布料,请的绣娘,一针一线看着绣的。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但是云溪奉的喜服上,她曾经在绣娘的指导下,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元宝绣在衣襟上。
那会儿的姜秉儿想的很好,已经云溪奉嫁给她了,她一定会对他好。钱财上自然要大方,不能短了他的用度,小小的金元宝就是她的承诺。
没想到她还没机会看见。
现在让她看,她也怕自己心态不稳。
索性全推了。不只是推了,还把云溪奉推了。
虽然知道了事情真相,但是姜秉儿自认为自己的心态没有那么好,能够轻易的扭转过来,现在看见云溪奉都还不能正常相处。
这样也有些烦,索性和云溪奉商量,先别让她见着了。
其实姜秉儿甚至想过先回姜家。只是云葶的及笄礼还有不到半个月,她和云三夫人准备的的确差不多,但是现在她若是甩手走人,不怕别的,就担心云葶这孩子会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