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靠堆叠的绣枕上,撑起精神被晏珩喂着用了些。而后漱了口,在晏珩的注视下继续睡去。
“殿下……”王忠耐着性子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晏珩轻手轻脚地出来。
“嘘……”已经出了房门,但晏珩还是比了个噤声,对着守在门外的阿春、阿夏道,“好好照顾太子妃,孤晚些时候回来。”
二人齐声应了:“诺。”
走出了小院,晏珩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父皇母后回来了吗?”
“是,陛下召您过去一趟。”王忠恭敬道,“奴才猜想,许是为了殿下今日受伤的事。”
晏珩点点头:“孤知道了……”
烛光煜煜,晏清坐在案前,兀自出神。
朝廷用了三个月平定叛乱,但这只是巧合。不过是吴王一路过关斩将,所以开始自负,忘记了骄兵必败,才会被朝廷军队给包了饺子。七王人心不齐,也是很大的一个因素。
但这场算不上漫长的战争,依旧让朝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说参战的诸侯,就是朝廷战死的人马都数以万计。要是用在袁晓的戍边屯田的策略上,估计能在边境建上两个大营。
匈奴年年紧逼,一次比一次狂妄。昔日和亲,派遣的使节趾高气昂,连林后那样强势的女人,都只能为了大局忍气吞声。所以,匈奴人看上了他曾经的挚爱,他只能在先帝的圣旨下,笑着将她拱手相让。
骑马相送三十里,客客气气地送走贪得无厌的匈奴使节。看她红妆数里,为了大夏边境的安宁,被当做交易的筹码,远赴塞上。他只能驻留原地,望着马车拖起滚滚的烟尘,在落日余晖下埋藏心底隐晦的爱意。
“父皇。”晏珩向座位上的晏清躬身行了一礼。
“坐。”晏清回过神来,示意晏珩落座。
“谢父皇。”晏珩寻了席位,端正坐下。
“朕属实没有想到,吴王的余孽会躲到这儿来行刺。你的伤……无碍吧?”
晏珩点头:“回父皇,儿臣并无大碍。只是此事,需得彻查。”
晏清颔首:“这件事交给太尉去办,他知其中关窍。你今日所说之事,可有良策?”
虽然吴王之乱一平,他借口削去了参与叛乱的各大诸侯爵位,收回了部分土地。但朝廷王侯上百,这一次不过是杀鸡儆猴。想要推行袁晓削藩的计策,仍然困难重重。
“父皇当初让儿臣监斩袁大人时,儿臣曾向他请教过这个问题。除了推恩,别无他法。”
“推恩?”晏清不解,捋了捋胡须,问道,“如何推恩?”
“自然是子承父业,‘人人平等’。”晏珩解释道,“诸侯的爵位由嫡子继承,但庶子却不像皇子一样,得以分封。不如效仿天家,将诸侯的土地裂而均之,使庶子共沐天恩。”
“这样一来,诸侯若是偏爱某一庶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土地多割一些。久而久之,会削弱王国的力量。”
“且一旦推恩,就算诸侯不想裂地分其子,那么嫡次子、庶子亦有很大可能与父亲、嫡兄弟离心。”
“同室之中,人心不齐,诸侯一定自顾不暇,便少了许多妄想的精力。”
晏清点了点头:“袁晓是个饱学之士,见解独到。非其策,朕不能早发现此引发大夏动荡的危机。”
“他遗此计于你,可谓虽死犹生。为己策而献身,可说死得其所。”
“晏珩。”
晏清忽然叫了她的全名,晏珩连忙起身:“儿臣在。”
“朕不会叫他白白牺牲,你以后,也要对得起父皇和袁晓。削藩聚力,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晏珩郑重道:“太|祖兵陷,大夏之耻。四夷寇边,黎庶不安。是以太宗南扫百越以一统,父皇养兵千日以待时。”
“削藩为安内,意在攘外敌,儿臣不敢不知。”
晏清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地望着晏珩:“就凭你这番话,这晏家的天下,也应该交予你。朕的父皇,你的祖父,也是这般想得。”
“朕叫他失望了,希望你以后,不会让朕失望。”
“儿臣自当勉励,不负父皇所望。”晏珩一字一句道。
“魏王在京久不去,你长兄亦滞于长安,你想过没有?”
“什么?”晏清话锋忽然一转,晏珩不免有些忐忑。
晏清定睛看向晏珩,沉声道:“魏王之意,朕一向明了。他是朕的亲弟弟、你的亲叔叔不错,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威胁到你的储君之位,你会如何?”
“王叔……”晏珩不知道晏清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沉思片刻,答,“王叔若有此想,恐轮不到儿臣置喙,父皇定然已经主意。”
晏清闻言,放声一笑:“都说知子莫若父,但朕有时,的确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不错,朕有自己的私心。可若是你的长兄威胁到你的皇位,你会怎么做?”
“!!!”
话说到这个地步,晏珩显然不能再装作不明所以。她定了定神,望向目光同样深邃的晏清。
帝王常以和颜悦色待人,岁月流逝的痕迹刻在他的眼角。他的眸子里波澜不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风一旦掀起,便会是汹涌的波涛,足以吞没一切。
“倘若终有一天,兄弟相残,父皇会怪儿臣吗?”
“天家无父子,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父皇不会怪你。”晏清缓缓闭上了眼,“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你和琮儿……”
“儿臣……谢父皇体恤……”
明月高悬,清辉染地。
晏珩步伐轻快地离开,脚步沉重地回来。她没有让王忠引灯,信步在上林苑中走着。晏清的话不是敲打,不是警告,倒像是提醒与偏爱。至于他是于公还是于私,晏珩很清楚。
“当年晏琮在京兆尹狱中是怎么没的?”晏珩忍不住去想,却发觉此案疑点重重。
她因被怀疑而不好插手调查,只能在建安宫中等候有司的调查结果。废太子死去,名面上最大的受益者,的确是她。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置晏琮于死地。
她要做君主,不可能没有半点胸襟。至于复仇……让李鹂与晏琮好好活着,看她荣登大宝,对她三跪九叩,难道不更舒心?
李鹂出身平平,晏琮被废后的同党,也被晏清贬的贬,撤的撤,根本不成气候。晏琮才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她也不屑将没有翻身能力的手下败将当做敌人。
所以,真的是魏王想借晏琮的死栽赃陷害她吗?京兆尹程俊,也真的是魏王和太后在京中的眼线吗?
晏珩一时理不清,正出神间,忽然被人喊住。
“喂!站住!”
“?”王忠与晏珩齐齐顿了脚。
二人循声望去,见疏离的月色下,小池边的白玉阑干上,倚坐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她正趾高气扬的用手指着二人,发号施令。
“你们,过来!”
“又是她?”晏珩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转过身,抬脚离去。
“喂!你怎么敢的!小侍卫!”晏琦见晏珩转身欲走,忙从池子边的白玉石阑干上跳下。她步伐轻盈,加之有些功底,三两步就突至晏珩面前,伸出双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挡路了。”晏珩垂眼,毫不客气地开口。
女孩子伸出双臂,随随便便去拦陌生人的去路,可不能算是公侯之家的闺秀。到底是晏渚溺爱太过,任由晏琦按照本性成长。有着草原儿女的狂放不羁,泼辣大胆。
女子近前,王忠这才认出,这位是上林苑中远远有过一面之缘的魏王幼女。说起来,算太子的堂姐,因为她比晏珩还要大的半岁。不过,晏琦个子不高,比起太子妃,还要差上一寸。所以她此刻拦住晏珩的动作,看上去就很不切实际。
◎作者有话说:
十在:心有点乱了。剑,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而我,现在想做没有感情的上单霸主。
晏珩:你不对劲!
陆婉:剑谱最后一页……
南城:怀剑问柳卧花下,从此片叶不沾身。
十在:南城姐姐,yyds。
第85章 同心(三)
“殿……”王忠欲开口辩驳,却被晏珩挥手制止。
“小侍卫?”晏珩望着单纯的有些过分的堂姐,淡淡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侍卫。”
“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你一箭射死了我的狐狸,你还……”晏琦收回双臂,双手叉腰,微微仰起头,“你还看到了我最狼狈时的样子……”
“我最讨厌别人未经允许,动我看上的东西。也不喜欢,有人用那样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我。”
“你把这两条都犯了,我要让父王和陛下治你的罪。”
“哦,”晏珩不以为然,“那你想要怎么治我的罪?”
“那天我看你追的那么辛苦,才帮你射|了一箭,不用谢。至于傍晚相救,不过是我受人所托,举手之劳,你也不必如此心心念念。”
“当然,如果你要恩将仇报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毕竟魏王的千金,是出了名的任性妄为。”
晏珩故意这般说,想看看这个前世没有过多关注的晏琦会是个什么反应。
结果对方咬碎银牙,恨恨道:“任性妄为?我这叫率性!”
晏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对,你听谁说的?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
“本以为是道听途说,算不得真。”晏珩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想到,小姐确实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我还说你……你……”晏琦瞪大了眼睛,望着气势凌人的晏珩,半天“你”不出来。
“我怎么了?”晏珩抱臂,轻瞥她一眼。
“道貌岸然……目无尊长!”晏琦忽然想起面前的少年不过是建章宫太子的侍卫而已,气焰不由一涨。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顶嘴?看我不……”
“小姐……”王忠适时站了出来。
宦官向来是宫里才能配被的仆从,臣民皆不得僭越,私自阉割男者做太监。晏琦虽然任性,但面前唇红齿白、嗓音尖细男人的太监,她还是识得的。能和晏珩走在一起,可见晏珩在太子面前地位不低。
“殿下急着召见,还望小姐高抬贵手,别和咱们一般见识。”
“太子……”晏琦闻言一愣,“太子是我堂弟,我若像他要一个人,他应当也无话可说。”
“这……”王忠欲言又止。
“想走也行啊……”晏琦指了指那边的小池,“我的东西掉下去了,你跳下去帮我捞一捞。捞到了,就放你走?”
“奴才找人来给您捞就是了。”王忠见晏珩不语,自动接话道。
晏琦摇摇头,悠悠道:“我就要——他。”
晏珩放下双臂,淡然道:“不知您掉下去的东西是什么?”
晏琦扬了扬下巴:“你跳下去,不就知道了?”
“……”晏珩似有所觉,“我若是跳下去了,那您掉的东西,就是我了吧?”
“你……”心思被拆穿,如水的月华下,晏琦红了脸,“我……”
见少年不卑不亢,长身玉立于眼前。淡漠疏离的月色下,对方腰间的玉带隐隐流转着异样的光泽。明月西行,皎洁的光打在她脸上,深邃的五官,锋利的眉眼,硬挺的鼻梁,叫晏琦忽然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晏琦两颊淡淡的粉褪去,她望着气质三分似君王的晏珩,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你……你是……太子?”
晏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堂姐,幸会。”
“你怎么……”晏琦向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道,“你是晏珩?”
“是我。”晏珩淡然道,“堂姐好兴致,在这干什么呢?”
“我,没什么……”晏琦幽幽地盯着晏珩,跺跺脚,“你……我走了!”
“慢走不送。”
见晏琦逃似的飞奔而去,晏珩倒是一扫方才的沉重。而后侧首,望了一眼天边的皓月,信步离开了此地。
“太子殿下……”阿春见晏珩回来,忙躬身行礼。
晏珩关切地开口:“太子妃她可醒了?”
阿春闻言,脸色悄悄一变:“未曾。”
两人屏退她们,在浴房中待了足足一个时辰。中间叫她们换水的时候,那浴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房间中浮动着淡淡香气,自家主子待在内间,太子却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这个中原因,不用亲眼所见,她们也想得到。
房间的隔音很好,但仍要防隔墙有耳。屋里咿咿呀呀的跟唱戏一样,抑扬顿挫的暧昧声此起彼伏,她和阿夏守在外面不敢言语,大眼瞪小眼,听得面红耳赤。
晏珩点头:“下去吧,这没你们的事了。”
“诺。”阿夏低着头,红着脸,跟在阿春身后走了出去。
晏珩三两下除了外衣,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掀开低垂的锦帐,灵活地钻进了被浪。
“唔……”
陆婉察觉到忽然贴上的微凉身躯,忍不住背过身去。晏珩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萦萦郁郁,沁人心脾。
“阿婉。”晏珩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低声道,“你怎么还没睡够……”
“什么?”抱怨似的轻叹,在陆婉耳畔响起,令半梦半醒间的她有些恍惚。
晏珩的手过她的纤细腰肢,在她最敏感的一处反复摩挲:“都一两个时辰了,也该休息好了?我已经养精蓄锐,迫不及待了。”
“???”
陆婉骤然清醒,一把捉住晏珩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只不过这软绵绵的一抓,没什么辖制她的力量。晏珩轻轻一带,便将她反拉入怀,抵着自己的背部,成了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晏珩。”抬眸,撞进晏珩温柔的目光,陆婉没好气地开口,“你……能不能知足?”
“知足……”晏珩轻笑一声,曲指刮了下她的鼻尖,“爱你,孤必然是食髓知味,欲壑难填。”
“……”
陆婉必须承认,晏珩在学习这方面,的确是有天赋的。信手拈来的情话,无师自通的技巧,恰到好处的触碰,都让她难以招架。
“好了,不闹你了。”见陆婉抿唇,晏珩收了手,乖巧道,“不过你不能背对着我,我想多看看你,还想和你说说话。”
“嗯……”陆婉轻轻点了点头。
“父皇叫我过去,问的是削藩的后续。今日我遇伏,本不是什么吴王余孽。”
“什么……”陆婉一愣,微微仰目,目光顺着晏珩面部优越的曲线,攀上她清明的眸子。
“是魏王的死士。”
陆婉的困惑与意外,在晏珩的意料之中。毕竟朝堂上的纷纭,陆婉没有关注过,自然不会了解。可她,实际上经历过那样的明争暗斗。在晏珩揽权亲政之初,讨伐匈奴战争开始之前。
“魏王怎么会对你下手?”陆婉忍不住开口,“他不会也是为了皇位吧?”
“自然。”晏珩理所当然地收紧了环在陆婉腰侧的手,“不然还能为了什么?我不认为,世上有人能抵挡住权力的诱惑,没有什么比这万里江山更吸引人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