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此言差矣。”晏珩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纠正她,“您现在这么说,和告御状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有的。”见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晏琦落落大方地给出答案,“是陛下问,我才讲的,当然不是我主动‘告’的。”
陆婉止了笑,添油加醋道:“堂妹说得不错。”
“堂姐的书,读得确实不错。王叔……”陆婉话落,晏珩轻咳一声,对晏渚道,“您的甘拜下风,侄儿要奉送给堂姐了。”
◎作者有话说:
晏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背后一凉……
陆婉:你应该坐我们中间,这样更凉……
十在:女寝皆是修罗场……
南城:背着小十上大分!
第89章 去忧(三)
“陛下……”众人谈笑间,张华弓着腰走进来,恭敬道,“宜乐台那边已经布置好了。”
“嗯。”晏清颔首,转过身,对一侧的晏月道,“皇姐不是喜欢听曲观舞,正好,朕昨日行猎也乏了,今天命人安排了歌舞。宜乐台不远,现下时辰尚早,不如咱们一起走过去?”
晏月饶有兴趣地点点头,而后看向张华,问:“可是有了什么新鲜的曲子?”
张华低声答:“奴才不知什么算新鲜,不过都是宫里乐伶前些日子排的,连陛下都还没看过。”
晏月闻言,笑吟吟地起身道:“谢陛下。”
晏珩对歌舞倒是没有什么兴趣,见晏月起身,也跟着请旨:“父皇,儿臣就不去了。”
晏清知道晏珩的性子,自幼乖巧,唯独怕热闹,他还曾因此惋惜晏珩的软弱。好在封王以后成熟稳重了许多,功课考较上更是不再一味藏拙,有了崭露头角的表现,令他刮目相看。但成了婚,还是改不了还是深居简出的习惯。除了必要的场合,其余时间,太子根本不出门。
所以,晏清并没有强人所难,颔首准了:“你坐不住,再好的歌舞到你那都是暴殄天物。去吧,想做什么做什么。”
“谢父皇……”
“皇伯伯,我也不去了!”晏琦亦起身道,“我也欣赏不动,听曲看戏在我看来,不如去外面里跑马来得惬意。”
“……”见晏珩和晏琦一前一后,跟商量好一样公然逃席,陆婉想去看歌舞的心凉了一半。
她不会骑马,晏琦可是会的。难不成,晏琦要和晏珩一起去跑马?
上次晏珩带她骑马时说过,上林苑的草场平整广阔,没个半天是跑不到尽头的。若是跑得发了兴,指不定来回几趟,跑上整整一天。两人要是聊上些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陆婉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放晏珩和晏琦独处,盈盈起身,道:“父皇,殿下的胳膊需要隔两个时辰换一下药。下面的人不知轻重,一直都是儿臣来换的。殿下若是不去,儿臣自然要跟着照顾殿下。”
“何况堂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儿臣和殿下身为东道主,理应陪着她逛一逛。”
“太子与太子妃真是鹣鲽情深呐!”晏渚忍不住叹道,“没想到,没想到啊!”
“珩儿当初求娶婉儿时的金屋一诺,本王可是听说了。看来珩儿不像皇兄,倒是个深情的人。”
深情对应薄情。晏珩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明白,这其中一定有她不懂的关窍。毕竟,她敏锐地察觉到晏清看向自己时,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低落情绪。
“是啊!”晏月倒是乐意见到晏珩与陆婉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这样,她与晏珩的利益纠葛,才会更深更牢。
“珩儿当初是一片赤诚之心,本宫看了,都不忍心拒绝。这才请陛下金口玉言,定下了婉儿和珩儿的婚事。”
江若柔点了点头,温声附和着晏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皇姐肯成珩儿之美,本宫甚是感激。”
“珩儿比琦儿小,都成了婚,那琦儿年龄应该也够了?正巧来了长安,不如,琦儿就在长安城里挑一个夫婿。”
“谢皇嫂美意。”晏渚敛了笑,难得正色道,“臣弟就琦儿这么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没有想过让她出嫁。若是琦儿看上了谁,臣弟派人软硬兼施帮她把人‘请’回来就是。”
“若是没有她看上的,就是琦儿此生不婚,本王也养得起她。”
陆婉闻言一愣,望向这位王叔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她惊诧于晏渚的想法,而后又开始羡慕晏琦有这样一位父亲。
要知道,大夏律法有定,民间女子十五及笈,男子二十加冠,而后谈婚论嫁。超龄未许者,父母罚以重税。官宦人家的儿女,亦要从此令。唯有天子,言出法随,子嗣不受此限。
换句话来说,若是陆婉今岁末时仍然未婚,哪怕晏月是天子的亲姐姐,大夏风头无二的长公主殿下,该罚几金就是几金。不过晏月富有,陆婉亦有食邑,所罚阿堵,对她们来说,不值一提罢了。
江若柔被晏渚的一席话给说得有些懵。做父母的,大多都希望子女人一生无忧。唯有看着晚辈成家立业,子嗣延绵,她们才会替他们觉得圆满。
若不是真正的晏珩出了那样的意外,而与晏珩一模一样的龙凤胎妹妹晏珃又略胜一筹,江若柔是不会同意晏珃瞒天过海的。可惜,晏珃胆识和能力都是千年不遇的,她成功说服了母亲和舅舅,给了绝望中的他们新的希望,所以她们才愿意跟着“晏珩”赌一把。
晏珩做得很成功,步步为营,拽下了李鹂和晏琮,拉拢了自拥党羽的长公主晏月,成功做了太子。如今娶了陆婉,与长公主暂时的结盟更加牢不可破。放眼望去,皇子之中,已无人能与之争锋,威胁晏珩储君的地位。
所以江若柔几乎都要忘记,现在的太子晏珩,是自己那个早慧的女儿。因昭阳殿走水葬身火海中的那个“晏珃”,才是真正痴傻的晏珩。
“琦儿还小,女孩子家,晚一些出嫁也没什么。”晏清不置可否,“既然你们都不想去,那就去上林苑里转。太子,你作为熟门熟路的东道主,可要尽职尽责,多带些护卫。”
“是。”晏珩点头,“父皇放心,吃一堑长一智,儿臣晓得。”
“去吧。”
“儿臣告退……”
“琦儿告退……”
晏珩领旨,带着陆婉、晏琦一起离开了。
上林苑中宫道是用六尺来长的石板铺就的,宽窄适中,三人并肩而行,仍有余地。陆婉与晏琦一左一右,将晏珩夹在中间。气氛有些诡异,晏珩难免“畏手畏脚”起来,生怕走路带起的衣袖,碰到不该碰到的人。
“堂妹想去哪转转?”陆婉先发制人,道,“太子熟悉地形,可以让她为堂妹带路。”
“我来上林苑数日,发现这里的确是跑马的好去处。”晏琦倒是不客气,“本想和太子殿下比划比划,看看谁骑术更高一筹,没想到……”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晏珩垂在腰侧的左臂:“没想到太子殿下不幸遇刺,伤了胳膊,怕是比不成了。”
陆婉想起晏珩昨日的所作所为,忍不住面上一红。她觉得晏琦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晏珩太擅长伪装,几乎将所有人都骗过了。
晏珩既能轻而易举的抱起她,又能九浅一深的搓磨她。水声潺潺,莺语幽幽,行云布雨时,可没有见她面上露出半分难色。思及此,陆婉打算成全晏琦这个小小的心愿。
“不妨事,”陆婉微微一笑,错开晏珩,侧首望向晏琦,“太子殿下马术甚佳,哪怕一只手挽缰,也能让堂妹比得尽兴。”
“???”晏珩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看向陆婉的目光复杂,“阿婉,孤受伤了,伤得很……”
“又不严重。”陆婉淡笑着打断她,道,“殿下,堂妹不是外人,输了便输了,没人敢嘲笑您。”
晏琦摇摇头:“不必了,我从不和老弱病残比,那样胜之不武。何况太子殿下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瘦的跟竹竿一样,算了算了。”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可那带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晏珩还是不大爽。她一向克制,但今日陆婉和晏琦说的话太多,隔着她进行旁若无人的交流,多少有些过分。
所以,晏珩不假辞色地接道:“阿婉说得对,堂姐远来是客,孤陪堂姐玩一玩就是了。”
晏琦眸子一亮:“太子殿下,你行吗?”
这话不太礼貌,晏珩却没有在意,而是垂眸望向身侧的陆婉:“行不行,终归要试过才知道。”
“阿婉,你说,孤到底行不行?”
晏琦未经人事,魏王又将她保护的好,所以她看不明白,为何太子妃听到这句话,脸上忽然攀起了绯云。
“我不知道……”陆婉抬眸,见晏琦正抱臂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那一抹颜色酿的更醇厚了。
“那……回去再试。”晏珩轻笑一声,侧身,挡住晏琦大量的视线,“堂姐,今日母后想替你在京中觅一良人,可惜王叔舍不得。”
“我们夏人娶妻,要三书六礼。其采择之礼中,不可或缺的灵物就是天厌。”
“天厌?”晏琦不解,“是什么?”
陆婉耐心地给她解释:“夏礼在合婚之前,男方需贽雁而问。天厌,就是大雁。”
“堂姐,比射箭吧!”想起陆婉曾经善良的拒绝,晏珩忽然计上心头,“虽然孤的手臂受过伤,但孤有信心,为堂姐打下一只雁。”
“……”陆婉似笑非笑地看向晏珩。
“为我?”晏琦不明所以,“殿下不必为我打雁,而且你的手,还能张得了弓吗?”
“当然是为你……”晏珩选择忽视某人炙热的目光,抬头,正巧天上雁阵成行。
◎作者有话说:
十在:终于赶完了榜单字数……
晏珩:你就是不行,除了惹人生气……
十在:南城姐姐我错了!
陆婉:南城马上王者了,她说你影响她上分的速度。
十在:好,我明白了,我走就是了……
晏珩:没完结,你走不掉的,赶紧让朕登基,三年抱俩。
陆婉:呵呵,她那么能干吗?
第90章 去忧(四)
陆婉随晏珩举目,抬头,亦看见那雁阵在高远的天空中缓慢移动。她看了三息,回过神来,只见晏珩还在专注地望着雁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琦见这群雁愈飞愈低,知道这是群即将降落的队伍。大雁多是在黄昏或夜晚进行迁徙,白日里会在水草丰茂的沼泽或者池塘边休整。正巧,她知道,上林苑中有大片水草丰茂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雁群会落在那。
思及此,晏琦便有了七分把握,她决定找回场子。晏珩既然伤了手,还主动提出比射箭,这般不知“天高地厚”,那就不能怪她胜之不武了。
“那好,我跟你比。”晏琦面露傲色,“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强迫你跟我比这个。若是你输了,可不能赖我。”
晏珩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晏琦淡淡一笑:“堂姐放心,孤自然输得起。”
陆婉闻声,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道:“殿下输了,晚间可不许哭鼻子。”
“???”
“!!!”
陆婉话落,晏琦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晏珩来。本来,知道对方是她堂弟后,晏琦便省了很多心思,毕竟同宗不能通婚。但堂堂男儿,被妻子三言两语噎成这样,也是少见。所以,她看向晏珩的目光多少有些同情和幸灾乐祸。
“孤什么时候哭过鼻子?”晏琦大步流星走在前头,晏珩得以放松下来,与陆婉咬着耳朵说话。
“你一定哭过。”陆婉笃定道。
“唔……好像还真没有。”
晏珩沉思片刻,如梦方醒般,忽然低声一笑。而后,她将没有受伤的长臂一挥,揽住陆婉,贴上对方尚未褪去绯红的的耳廓,用暧昧的语气调侃起对方来。
“不过……阿婉这般为难孤……”
“晚间……可指不定,要哭到几时呢!”
说罢,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拉开与陆婉间的距离,追晏琦去了。衣袂随着她矫健的步伐翻飞,陆婉望着逐渐贴近那抹刺眼嫣红的玄裳,忍不住咬牙。
“晏珩!”
上林苑守军中经验丰富的猎手,早在雁群落下后就张好了弓。紫色的荻花围着清澈的水荡,也掩蔽着他们敏捷的身手。雁群悠然地漂在水上,时不时嘎嘎地叫上几声。
晏珩没有下令,丛中待命的侍卫自然不敢动手。晏琦取了特制的轻弓长箭过来,见晏珩右手拿了一把弓,受伤的左手正勾指拉弦,看上去十分费力。
晏琦不解:“太子殿下是左撇子吗?为何要拿受伤的手拉弓?”
晏珩闻言转身,朝着晏琦微微一笑:“好男不跟女斗,孤也怕胜之不武,惹得堂姐哭鼻子。”
“怎么可能……”晏琦听了晏珩的话,也不生气,虽然她底气足,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放软了语气,“自信不是自负,我相信太子殿下有自信的实力,不过……”
晏琦举了举手中大小力量都合适的弓,扬了扬下巴:“我应该是赢的那一位。”
晏琦语气难得的软,是因为她从头到尾,对晏珩都有好感。对方是太子,是堂弟,也是身手矫健的“好儿郎”,她欣赏有能力的人。而且晏珩前日还救了她的命,如今晏珩受伤,更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怜悯和那丝愧疚。
晏琦自幼被魏王溺爱,却不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金钗红装她喜欢,骑射扬鞭她也习得。她的身上留着一半域外女子的血,奔放豪迈,免不得直率单纯。
她发现,之前每一次见到晏珩时,对方俊俏的脸上都满是冷漠疏离。深邃的眉眼上似欺了一层霜,叫人难以捉摸她真正的情绪。
而今天却是例外,晏珩应该是和太子妃闹了别扭。因为晏珩对她的示好和互动,多到明显不像出于礼貌,而是令人怀疑的主动。
想起早间,太子妃在长辈面前的“咄咄逼人”,在宫道上的“冷嘲热讽”……晏琦忍不住猜测,哪怕身为太子的晏珩脾气再好,也难免心存芥蒂。
事实……
好像也的确如此……
“呵呵……”
听到两声莫名的轻笑,晏琦只觉得背后一凉。她缓缓转过身,见雍容端庄的太子妃陆婉,正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她身后,与晏珩转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二人目中的幽火,在无辜的她身躯上碰撞燃烧,好像要将她焚烬。
“……”晏琦不动声色的从二人目光交汇处退下,让晏珩与陆婉得以直视对方。
“殿下,要不你认输吧!”陆婉莲步轻移,面带微笑地走近晏珩,“你受了伤,太医说过,要你好好修养。”
晏珩移开张弦的指,执弓的手握着金弓垂在腰侧,漆黑的眸将陆婉的神情尽收眼底:“有没有伤筋动骨,阿婉昨夜不是深有体会?”
“……”
“孤不一定会输,阿婉要对孤有自信。而且,孤觉得,孤不该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是吗?”陆婉抬手,正了正晏珩的衣领,笑容明媚,“那殿下可要多打两只雁下来,看看能不能凑够迎娶新人的采、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