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布衣能够出将入相,王子皇孙亦可为臧为获。晏珩甚至仔细考虑了,陆婉要在后宫设女官想法的可行性。不过朝中形势虽看似明朗,但风平浪静下有涌动的暗流。
太后仍在上面压着,公孙弘虽递了折子乞骸骨,她也不能轻易答应。太学最早入朝的一批官员还未能如蔺忱一般,接近她这位权力的拥有者。忠心自不必献,可能力需要展示。
下了朝,晏珩留了蔺忱于宣室用午膳。蔺忱立在她面前,事无巨细的汇报朝中动向:“回陛下,去岁陛下驾崩之时,匈奴南下冦边。但朝廷无令,曹锋只带人防守反击,未能迎敌。”
“拥蓝关八百里加急来报,前日匈奴人又起刀兵来犯,边将不堪其扰。我军损兵丁二百一十七,折边镇十二,充塞之民约被掳掠一千八百名之众。”
晏珩毫不意外,只亲自为蔺忱斟了茶,道:“匈奴是养不熟的狼,早晚要狠狠地对大夏咬上一口。太|祖败得太过惨烈,这才导致大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过朕早说了,朕要扫除边患,一劳永逸。”
“陛下圣明。”蔺忱躬身接了茶,却不喝,只接道,“不过太后一向秉持黄老之学,主张太|祖、太宗的休养生息之策。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不同意,陛下出兵的心思恐怕,难以走出这未央宫。”
“你说得对……”晏珩点头,“不过先皇并未留下遗旨让太后监国,朝中追随朕的人已有五成。余下里,三成顽固不化的交给朕,两成摇摆不定的,需要你多费心。”
蔺忱低眉顺眼地答:“臣惶恐。陛下提拔臣连越数级,朝中旧臣颇有微词。臣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陛下肝脑涂地……”
晏珩轻啜一口清茶,懒洋洋道:“大业未成,你的脑袋会紧紧地长在你脖子上。朕没那么小心眼,不过你也不要耍花招。将来加官进爵,要什么传世的名声都有。”
“忠臣不事二主,臣必不敢有所期满。”蔺忱闻言饮尽那杯中滚烫的茶,顷刻间,面上通红一片,“臣有一事,要求陛下恩典。臣在蜀中时,曾与一女子情投意合。如今,臣也算是平步青云。臣想,大丈夫成家立业,今臣既已立业,当成家以慰先祖。”
说着,蔺忱放回茶盏,掀衣便跪,叩首道:“臣想求取蜀中兰家的女儿,请陛下赐婚。”
“暴殄天物。”
“???”蔺忱不解地抬起头。
只见晏珩又为他续上一杯,语气颇为可惜:“这是好茶,不是鸩酒,你囫囵吞枣做什么?你方才说,大丈夫成家立业。不错,是这个道理。太后之所以不放手,是因为朕在她眼里,虽是天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孩子。”
“所以,朕需要有一个孩子了……”
晏珩处理完政务,沐浴更衣后回到椒房殿时,已经交了子时。月上中天,其华如水,铺了满地。她踏着清辉而来,迎接她的是灯火通明的椒房殿外素手提灯,立于朱门前的佳人。
月色与灯火交相辉映,在陆婉澄澈的眸子中融溶,漾出一片温柔的星河。晏珩怔了怔,只觉光阴交叠,这梦真实的不可思议。
那站着她曾经失去后无法复得的珍宝,是她数次午夜梦回,凝在眼角,湿了锦枕的冰凉的泪。她曾模糊成影,了无生气地出现在雾起时分。也曾斑驳陆离,随着岁月的涤荡再也寻不见痕迹。
如今,却触手可及。
“参见陛下……”
周围的宫人不住地行礼,晏珩却恍若未闻。她伸手邀请那温暖的牵挂,终是“物是人非”,她的阿婉,与天上的明月依旧。
“陛下。”阿春接过手中的灯,陆婉这才将另一只手置于晏珩掌中。微凉的肌肤上生着薄薄的茧,那是握剑提笔,经年累月所得。
“以后不要在外面等了……”晏珩顺势,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在低眉顺眼的宫人面前走过。
陆婉微微一笑:“左右睡不着,刚出来,没等多长时间。”
珠帘晃动,她们携手进深。灯火忽闪,晏珩已执着陆婉的手,一并坐在了软榻上。她凌厉的眉宇间犹然带着两分倦色,在恍惚的烛光下,却蓦然柔和了。寝殿燃着淡淡的龙涎,幽幽杳杳,极是安神。
“陛下有话要说?”陆婉见晏珩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倒是会了意,“母亲应该没有在朝中为难陛下的能力了吧?”
晏珩摇摇头:“姑姑要的是荣华富贵与名,朕登基初不是赏了蜀中一县与她做封地。自从先皇丧期满,姑姑就去了,连登基大典都是遣人代为恭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婉颔首:“那陛下为何愁眉不展?”
“没有吧……朕表现的有那般心虚么?”晏珩一愣,不小心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心虚?”陆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抽回被扣住的手,淡淡道,“陛下说吧,臣妾听着。”
“朕不心虚。”晏珩轻咳一声,“朕是有要事同皇后娘娘商量,不是同阿婉。”
“哦。”陆婉冷眼旁观,“陛下请讲。”
晏珩望着陆婉淡漠的神色,欲言又止,但还是开了口:“朕必须要有一个孩子,这件事可以拖,但总要解决。你我结合自是无法诞育子嗣,可大夏的皇帝必须要有儿子。”
陆婉不假辞色,平静地开口:“你们晏家的确要有皇位要继承,你不是早已将曹娥养在江家三年多了?如果我没猜错,真正的‘晏珩’应该也在江家。”
“皇后娘娘英明。”晏珩讨好地凑近她,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与其说是朕选中曹娥,不如说是命运选中她。既然又纠缠不清的孽缘,那这也不算利用。各取所需,朕不会亏待她,也不会喜欢她。”
“皇后娘娘,您不要生气。”
“本宫有什么可气的?”陆婉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晏珩的脸,“陛下不是说,身为皇后,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就算您有三宫六院,我也要忍字当头吗?”
“???”晏珩闻言苦了脸,“朕冤枉,朕怎么敢对皇后娘娘指手画脚。”
“本宫冤枉你?”陆婉微微仰头,故作轻蔑,“你倒说说,本宫如何冤枉你。”
“朕可不忍心在皇后心上插刀,至于指手画脚……”晏珩唔了一声,微微坐起,倾身附了陆婉的耳,压低了声音道,“除了在床上,我哪敢在其他地方对姐姐……”
“指手画脚……”
“晏珩!”哪怕只有她们两个时,晏珩一贯会说些浑话,陆婉虽听了许多次,却仍会忍不住脸红。从前她一发火,晏珩便会收敛。如今她再生气,晏珩只知微笑。
“皇后娘娘息怒。”晏珩闻陆婉呼她大名,不由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一本正经道,“小人如实招了,娘娘可否暂息雷霆,卖小人一个面子。”
“不卖。”陆婉冷冷道,“曹娥被陛下‘金屋藏娇’在江家,如今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落的定然亭亭有致。陛下不如去找她,臣妾想,她会给足陛下面子。”
话了,陆婉又补了一句:“哪怕陛下不行。”
“朕不行?”晏珩闻言眯了眯眼,“朕行不行,难道阿婉不知道么?”
“虽说君子孝三年,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朕忙于政务,疏忽了阿婉,可这不代表朕的‘手艺’会退步。”说着,晏珩轻笑一声。待陆婉迎着暖黄的烛光一鉴,对方乌沉沉的眸子里,已燃起了炽热的欲|火。
“阿婉最近夜里总是踢被子……”
晏珩起身,吹灭所有的盏灯。亮如白昼的寝殿,刹那间跌入漆黑的深渊。窗外月正色溶溶,星光灿灿,陆婉借着透过新纱投进来的微弱的光,在朦胧的月下描摹那起伏轮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晏珩已三五下除去外衣。下一秒,陆婉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迅速地抱起,轻柔的放下。鼻尖萦着淡淡的幽香,身下是柔软的锦缎。晏珩全身上下,只有喷在她颈间的呼吸是温热的。
“我帮阿婉想个法子,治一治吧……”
作者有话说:
十在:怎么治?
陆婉:陛下还会这个?
南城:愿闻其详。
晏珩:叫她累得抬不起腿。
注:
幻梦为曹娥番外,介意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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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幻梦(番外|上)
丝竹管弦之音悦耳,觥筹交错之声嘈杂。传闻中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在郡守等人的恭维下,饮下一杯又一杯美酒。他华服金带,留着美髯长须,煜煜的烛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曹娥在众舞姬的围拱下挥起水袖,窈窕的身姿被轻薄的羽衣勾勒,曼妙的歌喉随着奏起的七弦一展。迎上坐在上首的男人投来的微微诧异的目光在意料之中,她莞尔一笑,献完歌舞后掩面缓缓离场。
江望目光追随着方才离场的歌姬,直至她离开视线,方低下头,作若有所思状。陪同而来的河东郡郡守会意,笑着转过身,问一旁的正阳县县令道:“方才那位,是不是你这‘正阳第一喉’?”
那喝了酒,一时红光满面的县令忙撂下酒杯,抬手一揖,有模有样地答道:“回大人,正是下官治下的‘正阳第一喉’——曹娥,曹姑娘是也。”
“哦——”郡守闻言,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须,又问,“可是良家子么?”
“回大人,是良家子。”那县令忽然想起了上首的永安侯此行目的所在,忙补充道,“因她家徒四壁,下有未婚之弟,所以尚未许人。曹娥只在正阳楼里接待贵客,唱曲献舞而已,卖艺不卖身。”
郡守点点头,转身望向仍旧沉默的江望,笑道:“侯爷,您可是中意她?久闻侯爷深情,除尊夫人外只纳有一妾。可尊夫人已去三载,后宅一妇人难免冷清。若是侯爷不嫌,下官……”
江望这才回过神,摇摇头道:“郑大人说笑,本侯已是黄土堆埋到脖子的人了,怎么会动这种心思?此次口衔天宪而来,是为了替陛下寻民间良家子以充后宫,断然没有此想。”
“方才刘大人说,曹娥还是良家子,这倒是令本侯颇为意外。”
闻言,刘县令开口解释:“侯爷明鉴,正阳楼是青|楼,不是妓|院,楼中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的。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回上差的话,怎么磨磨唧唧!”郑郡守皱眉责道,“有什么话,跟上差如实交代。”
“是,是!”刘县令连连点头,对上首的江望坦诚道,“不过曹姑娘之前,并不在此讨生活。明面上清白,暗中……下官也不敢保证……”
说着,他向上虚拱一拱手道:“若是侯爷想将此女进献给陛下,容下官回去派人再查探查探。”
“这倒是……”郑郡守点点头,毕恭毕敬道,“侯爷,这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女子,下官等万不敢引荐。若侯爷有意,不如让刘得恩这厮回去查探一番。”
江望听完,不由沉下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母亲,本侯的妹妹,亦是二嫁从先帝,难道你们在讽刺陛下与太后!”
此言一出,满堂俱寂。方才还推杯换盏的众人忙爬起来,朝江望齐齐长揖请罪,异口同声道:“下官不敢!”
“于国,陛下择才不问出处,用人不拘一格。于家,临行前,陛下亦嘱咐本侯‘凡民间有心之妇女,品行端正,姿容尚可,皆不论前尘,准其参选入宫’。”江望淡淡道,“只要是自愿且合本侯眼缘的,都可入宫一试。召、返由朝廷出资,官府接送,你们可听明白了?”
“是……”
“起来吧……”江望学着晏珩的模样,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拍下筷子,“今晚的饭本侯就吃到这里,先回去了。劳烦刘大人,引本侯去驿站休息。”
刘县令忙直起身应:“唯。”
刚从宴厅出来,那群婀娜多姿的舞女就将曹娥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道:“曹姐姐,你是不是被永安侯看上了?”
“看那眼神好像啊!”
一名瓜子脸柳叶眉的舞女目露艳羡道:“永安侯曾经跟咱们一样,是不入流的太医。可外甥做了天子,当即给他封了侯,如今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正妻已经亡故三年了,家中不过一妾。若是瞧上了姐姐,姐姐尽可以入府享清福咯!”
“是啊是啊!凭姐姐的身段歌喉,保准做侯夫人!”
“苟富贵,勿相忘。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曹娥好不热闹。曹娥闻言却只是面露微笑,并不答话。众人正喧哗间,正阳楼掌柜点头哈腰,领着县令推开了门。他身后的侍从捧着上币金稞子,跟了进来。
“参见大人……”众人齐齐弯腰行礼。
“永安侯的赏,你们一人一颗。”刘县令打了个酒嗝,挺着肚子倨傲道,“曹娥,跟本官来,侯爷要见你……”
意料之中,曹娥恭敬地应:“唯……”
庭有梓树,夙夜梦之。天降金凰,绕屋鸣啼。紫气动来,朝光照土。天子遣使,奉我西进。
梦中的吉兆,在永安侯到来后一一应验。曹娥成功入了京,在命运的驱使下,于永安侯府见到了晏珩。那位年方过弱冠的陛下,这些年隐忍蛰伏,终于掌握了一国权柄。她听过很多关于这位少年天子的称赞,尤其是皇帝登基伊始就颁布的求贤令。
“为王侯将相者,盖有功于社稷。或祖追太|祖建业之艰,或历侍君王治天下难。”
“朕冲龄践祚,才疏学浅,当以虚心纳文武谏议,招四海才俊。是以英雄不问出处,自武宁元年起,命郡县封国共推贤者赴京。衣食起居,皆由国负。”
“又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凡有真才实学者,非十恶不赦之大罪,亦需遣吏护送抵京。考校而未仕者,方许依律处置。且所举之士一旦擢用,荐者亦受封赏。”
“诏发九州,天下咸闻。”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她这样卑贱的出身,令人唾弃的行当,走在街上都要被所谓的‘良家妇女’耻笑。可是,天子的令旨,却许她能被选为良家子。这样的气度与胸襟,果真不愧是天下之主。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敬仰,在待召的良家子第一次面圣时,忍不住悄悄抬起了头。上首正坐的陛下,金冠墨发,剑眉星目,端的是不怒自威。似是发觉有人偷窥,天子敏锐地看过来,凌厉的目光如电,快的令曹娥躲闪不急。
好在晏珩并未在意,仍旧回过头去,与永安侯谈笑风生。她对亲舅舅选出来的清一色的良家子很放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曹娥,也只是稍留一息,便移开了。
后来曹娥才知道,晏珩的宫里,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皇后。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是宫里有了一个陆婉,便无须再看百花争艳,桃李芳菲。
“狐媚胚子,还未入宫,面圣就开始使花招!”
“就是,妄图与陛下眉目传情?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姿色能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