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妤抬头,脑中瞬间想起了那句话。
雪花飘扬,虽是落地便化成了水。
却也听见了当时小姑娘的所求。
第73章
只是抬眸的一瞥, 姜知妤脑中便思绪万千,纷繁且逐渐明晰开来。
她还记得,那是京中才落了初雪的日子。
前一世, 姜星野的身子在后期并不康健,东宫即便照料得十分小心谨慎,却仍旧抵挡不住太子的风寒迟迟难愈, 太后便嘱咐他可以让人去佛香寺求个符来,以求心安。
姜知妤很是高兴, 便撒着娇向皇祖母恳求了许久, 这自己这下便有了出宫上山入寺的机会。
只不过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替姜星野求了一符后, 姜知妤又虔诚地在佛面前叩问了许久。
她今日来佛香寺, 有大半的念头便是在于,替楚修辰求一符来。
她希望楚修辰能无碍, 凯旋归来。
……
只是,或许因着离楚修辰领兵离京不过三日, 城中也少了以往的熙攘烟火气。
天色渐昏,昼短夜长, 迎风而行的路人百姓无不将连吹得煞白, 在路上仿若几支无处立脚的簪子,彳亍而行。
将军府外, 月白色直裰的男子从不远处便下了马,让迎上前的小厮牵着缰绳缓步走在身后。
落马时,他身后的银狐绒披风也略过马背, 微微展了展。
他如今不过才及弱冠的年岁, 在朝中却因着能力, 一步步擢升到如今的位置。别说朝臣, 就连皇帝,或许也忌惮三分。
许是一家皆从武为国的缘故,楚家前夕虽是落魄了一阵,但对他家两位为国捐躯的长辈却是受到百姓爱戴,连带着他也是受着众人的期许与赞叹,如芝麻开花一般,节节高升,位居高位。
楚修辰午后收了封从薛国公府送来的书信,邀他到府上一叙,虽是楚家与薛家有着昔日的矛盾,楚修辰却也不便傲慢无知到拂了一位长辈。
薛衍有些喜出望外,看着门外从未出现过他府宅的男子正步履轻盈,越过了一道道门槛。
楚修礼的死与他自己有关,当时他尚且年岁阅历不够,有些颇为冲动,也是因为在朝中颇有些羽翼,不想自己名声毁于一旦,便想就此稳住脚跟,杀一儆百。
反正,他手里沾染的血早就不少。
就连薛家原本的公子也是被幼年的他下了毒,随后便毁了脸,年纪轻轻便没了性命。
他将知道事情的几个人处理了个干净,甚至连双亲也不放过,自以为没再留下什么掣肘。
薛府里里外外,当时无不以为他才是真正的薛家公子,府上只有一位得知真相的小姐,知晓了事情的一切,却不曾惊恐,也未被他所灭了口。
自然,那位小姐便是薛郁离。
薛衍特地约了两人午后商谈,便在茶室里,命人备下了好茶。
薛衍转了转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眼神微眯:“这是去岁便存在坛里的峨眉竹叶青,茶香醇厚,不妨尝一尝。”
侍女观察着主上的眼色行事,上前替两位都斟满了茶,瞬间狭小的茶室中,沁香味将整间笼罩。
楚修辰只是两眼落在那茶杯上,热气还在袅袅四散。
“不知国公大人,找修辰而来,所谓何事?”楚修辰开门见山道。
若是他忘记了兄长的死,他今日可再提醒一遍。
今日找他来,自然非奸即盗。
“贤侄啊,你出征在即,我便想着一件事,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态度。”
薛衍的手捋了一下下颌尚未花白的胡须,眼珠若有所思地缓慢转了一圈:“你们先都退下。”
待楚修辰眼中的余光看着门外人影散去,他才不缓不慢道:“国公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薛衍的手向他身前的茶杯扬了扬,不过楚修辰倒是并未给他一个好脸色。
论起身份,自己位处国公,是显朝的国舅,轮起辈分,楚修辰不过初出茅庐,尚且青涩,见的世面自然远比不上自己。
可,当年楚修礼被他暗中派人折辱是真,楚修礼不堪其辱选择自戕也是真。
“没什么,”薛衍缩回手,举起自己身前的茶水饮了一口,“不日你便要离京,我想着,五公主也过了及笄之年,你们不妨早日成婚,毕竟若是要领兵出征,少则三月,长则一年半载。夜长梦多,皇后也多次嘱托于我,你下一次回来,便到圣上面前,请求赐婚可好?”
楚修辰垂眸,唇畔浅浅勾起笑意:“国公何以见得,修辰心悦五公主殿下?”
他一早便拎清了一切。
欠薛家的一条命,他会讨要,而至于五公主殿下……
长睫究竟还是盖住了他的心绪。
他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迎娶公主。
如今薛衍如日中天,在朝中笼络了不少人,其中便有不少与他同龄,尚才走上了仕途之路,却又立即误入歧途的。
若是他娶了公主,日后无论如何,夹于其中受伤的只会是她。
“五公主国色天香,当是有朝中新贵,京中公子相衬,修辰既从了军,便再无想过退缩,或许自己日后落了与父母相似的结局也无从得知,公主若是嫁给了我,怕也是委屈。”
面前的茶水已然热气未脱,可楚修辰却察觉出了眼下喉间的一阵热意。
“我对公主,未曾动过男女之情。”
薛衍毕竟在年岁上长了楚修辰不少,他的语言神色有何异样自己一眼就破。
楚修辰能骗过自己的内心,却骗不到他。
两人各种周旋,却又不曾再透露出任何能让话题继续下去的观点。
直到楚修辰起身告辞离去,薛衍才在他身后忽然冷言。
“修辰,如若是,你要亲眼看着公主,死在你面前呢?”
楚修辰的眸子凝固在面前门上的菱格上,迟迟不曾转身回应,却也未再抬脚一步。
就这么背对着他,听他详说。
“我只想告诉你,数月后,迎娶公主与否,全在贤侄,就看你是否狠心到那般地步,弃公主于不顾。”
“国公究竟在说何事,修辰愚钝。”楚修辰淡淡而笑。
楚修辰未作停顿,便推开房门离去。
桌上那杯未动的茶水,依旧白雾缭绕。
五公主是皇后独女,他是五公主的亲舅舅,即便是存了利用公主的心思,可终究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
只是,在回府的路上,他却仍旧心事重重,就连身后之人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前面走过之处,一向警觉的他竟也未曾听见。
他已经将这份情感抑制了下去,早已忘了自己还有一颗跳动着的心。
五公主心思单纯,他不想日后让她陷入两难中。
她若是与他人结亲,起码日后也能相安无事地过个安稳日子。
离府仍旧有段距离,楚修辰箭步走了一段,后半程却逐渐减了下来。
今日是他第一次那般在旁人面前扯谎。
却发现,自己向来坦荡,是非曲直向来不会混淆曲解,谎话于他而言,是最不擅长、最拙劣的。
他做不到那般语气坚定,心中甚至不愿五公主嫁给他人。
脸上感受着一阵冰凉的触感,却并非他流下的清泪。
楚修辰止住脚步,朝着天空望去,脸上又是覆上一阵寒意。
冬日里的初雪,往往雪片并不大,也不甚密集,如柳絮随风飘扬,又似吹落的梨花瓣。
天地间雪色朦胧,如倾沙一般,摩挲细碎声都能感受得真切。
楚修辰身上的银狐披风厚实柔软,替他遮盖住了簌簌落下的细盐。
“走快一些罢,下雪了。”
楚修辰步伐加快,朝着身后马蹄声渐远的小厮吩咐道。
“好!”
一声清甜的嗓音却是冷不防地出现在他身后。
楚修辰再说熟悉不过,转过身便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姜知妤的发顶上,眼睫上也蒙了些雪,很快便随着身上的体温,消融成细微的水珠。
楚修辰一边低着头替姜知妤寄上垂了地的披风,一边垂眼轻声,“今日崇安这般冷,落了雪,公主怎么来了此处?”
姜知妤并不是第一次借着出宫办事的名义来找她,自然也不会说些巧合偶然的说辞,坦诚道:“修辰哥哥,我今日来,是有东西要给你的。”
姜知妤说这话时面不含笑,甚至语气中还带着些抱怨,楚修辰思考了许久,却也不知所谓何事。
两人很快便一同入了府宅。
下人担心今日的北风将书房内的重要书信吹得散乱,早早便掩上了窗棂,天光微蒙,透过窗子洒落在青砖地面上。
半夏替姜知妤解开了披风,抱在怀中道:“奴婢去偏房替将军烤烤。”
绿衣小姑娘前脚刚刚踏出书房,姜知妤便小跑上前将房门掩上,举止诡秘。
楚修辰眼皮微颤,有些担心:“不知今日五公主殿下前来,可是出了何事?”
姜知妤从袖口中掏出一块手帕,如开花一般,扯着四个角将其打开。
楚修辰就站在她身旁,她认真低头解拆的时候,不曾发现他亦是眼神灼灼,真切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举动。
很快,一枚崭新的平安符便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我今日去佛香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听住持说,所求之人诚意越满,求得的符也更灵验,你都不知道我适才有多么辛苦呢。”
姜知妤先前从未信过佛,即便跟在太后跟前,礼佛的习惯她也没有耳濡目染到一分一毫。
可今日,她却是抱着心诚则灵的心态去的。
楚修辰知道,这是自己战事在即,她求给自己的。
“修辰哥哥,这个平安符给你,你一定要收好了!丢了你会触霉头的!”姜知妤塞到他手心,恐吓道。
楚修辰从未当着她的面收下过任何东西,可这一次,他蜷曲的手心却是极其容易打开,塞了枚平安符后,依然牢牢抓握着。
他未见抗拒。
平安符塞入他的掌心,他紧了紧,道着谢收下。
姜知妤展了展眉眼,欣慰地泛起笑意。
她提着一块裙角,欣喜不已。
“修辰哥哥,等到你这次平安归来的话……”
姜知妤垂下头,羞涩道:“那你会娶我吗?”
……
前一世,楚修辰并未坦然面对这个问题,可姜知妤却还是抱着希望。
只不过,在宫中等待的那一段时日,她的心疾却愈发严重了起来。
姜知妤自然还记得这件事。
或许是神佛听到了她的诉求。
姜知妤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一时有些讶异起这事。
“所以,你一直知道这事?”
姜知妤一时胸口有些起伏,捏紧了手中的这陈年旧纸。
“我也是今日才得知此事。”楚修辰默了默,“不过……”
“我想娶你一事,这两世,皆是我本心所念。”
……
许兆元返回了前院,准备在院中与楚修辰比试一番。
楚修辰站在不远处,微微拾起一块湿布,轻轻擦拭着许兆元递来的剑。
终究在库房封存多时,也远不及他那柄雪煞,削铁如泥。
楚修辰垂眼,微微想起前世许兆元最后含笑跪立在自己面前,有些失神。
姜知妤还未亲眼见过两人切磋一番武艺,便坐在一旁石桌上,小酌了一口才沏好的热茶。
她想着再好好感受一番热闹吧,或许日后几个月,心里倒会空了下来。
“五公主,”许兆元又丢下手中的剑,从袖口掏了掏,“这个东西,我得还给你。”
姜知妤偏过头,眼神落在了许兆元递来的掌心上。
略带薄茧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玲珑的耳坠子。
此刻,楚修辰也听到身后动静,扭身朝不远处看去。
作者有话说:
许兆元:这个得还给你。
女鹅:???
楚楚:????
哦哦,了解。
女鹅:????????????
第74章
论起珠玉首饰, 姜知妤是不缺的,也从未为了这些而有过忧愁烦恼。
日常梳洗时,也不过都是半夏她们替自己搭配好的衣裳, 梳上合适的发髻,以及与今日所搭配的首饰,也未曾太过于注重这些。
姜知妤盯着许兆元掌心看了好一会, 才将眸子顺着他的小臂一路移了上去,蹙眉道:“这是什么, 为何给我?”
姜知妤并没有这耳饰, 或者说, 没有这类的耳饰。
“这是当日殿下……放在食盒里递给我的, 我当时惊恐大过于惊喜, 不知该怎么做,就只能守着, 想着日后寻得了一个时机,便递还给你。”许兆元连忙解释。
在说出这句话时, 他挣扎了好久,也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鼓起勇气。
可实际上, 他仍旧是过于胆怯。
若是说五公主倾慕于他, 传言都传遍了京城,可他却未见五公主对他态度当真与旁人不同些。
更何况, 她原先那般痴缠于楚修辰,就这么移情于他身边的好友,总是有些过于古怪的。
更何况……
许兆元偏过头, 朝着楚修辰抬脚朝此处而来。
他心中暗忖, 似乎五公主近来与楚修辰的关系, 也不似当日在婚宴上那般的针对。
许兆元心头微微有些发紧, 他近来心里的想法越加强烈,他必须得好好与五公主阐明两人的关系,说明自己如今心有所属。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
姜知妤提起耳坠的尾部,悬在半空中凑近了看,可横看竖看,这耳坠实在是不像她平日里会佩戴的种类,她最喜爱藕荷、桃红、胭红的衣裙,耳坠也大多是这类的玉石而制。
姜知妤想起当时在围场,自己倒是的确给许兆元送了些吃食,可当时自己却并未那般特意,还留下这般私密且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物件。
“半夏,这是你的?”
姜知妤给一旁的半夏微微觑了一下。
半夏立马摇头否认,“公主,当日奴婢虽然说与您一道准备的,可奴婢并未有过这类的耳坠。”
姜知妤微张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耳坠子不是她的,也不是半夏的,那是谁顺水推舟,反倒是让许兆元信以为真了?
姜知妤的指尖蜷了蜷,耳坠子不慎从指尖滑落,又被许兆元所接住,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注意到,原来除两人外竟是还有一双眼睛,未曾有过半分的犹豫,继续注视着。
楚修辰却好似知晓此时,并未做太多的表态,仿若对此事了然于心。
姜知妤想着,莫不是是楚修辰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