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裤一点点脱离她的身体,到某个位置,她忽而清醒了过来,脑子短暂地清明了两秒,按着岑野的手背,说:“不行不行,不行的。”
裤子卡在膝盖上,岑野脖子上青筋迭起,气息急促,眉眼压到极致,只见她把手放到大腿根的位置上,“突然好痒。”
“这个刺青……突然好痒,怎么会这么痒?”
岑野盯着她手上挠的地方,回想起刚才卢明月问她腿上为什么黑乎乎一片,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内衣的颜色,没想到是刺青的颜色。
他从来都不知道苏意梨居然有刺青,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不会轻易被人察觉到的位置,怪不得在海南亚特兰蒂斯水世界她只穿日常的短袖短裤,原来是为了遮挡这个。
一瞬间,好多好多问题一齐涌了出来,惊讶又疑惑。岑野握住她的膝盖,稍稍分开,裤子褪到脚腕上,刺青的图案隐隐在眼前暴露几个角。他愣愣地看着她手指缝隙间那个没盖住的一个半圆和细长的像是把手的一条直线,目光彻底凝滞,呼吸也忍不住紊乱起来,手上的力道收紧。
眼前有很多画面在重播,场景转换得很快,让人有些眼花缭乱,可他知道,那都是他错过的画面。
刺青的后遗症就是会发痒,即使纹了四五年也会痒,这跟色料排异和体质原因有关,有时候换季或者喝了酒就会痒,苏意梨从前倒是没怎么痒过,可能是今天喝了很多酒,所以刺青的位置开始发痒,而且越挠越厉害,她忍不住用了很大的力气,刺青周遭没一会儿就红肿一片。
岑野攥住她的指尖,却有点不敢将她的手拉开,也不敢松开,就好像站到了高高的悬崖边,往前是他一定要面对的千军万马,迎上去难逃一劫,往后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掉下去粉身碎骨。
他喉结拼命地吞咽着,胸膛起起伏伏,瞬间失语,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简直快要疯掉。
纹到这个位置,一定会很疼吧,会疼多久呢,像这样发痒的时候又出现过多少次呢,光是这样想想他就觉得要疯了。
平常使劲亲一下她都会吵吵着疼,岑野简直想象不到那个细长的纹身笔扎进她的皮肤里时,她是怎么忍过来的。看着这个泛红的刺青,他仿佛回到了她纹身时的那天,看到了她紧闭着的双眼,惨白的脸色,和紧紧揪着自己衣服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即使疼到说不出来一句话,她也没有吭一声,硬生生熬了下来。
心里密密匝匝浮起痛意,将他整个人包绕得密不可分。
岑野垂眸,终于还是挪开了手,看到了她腿上那辆小小的,完整的摩托车。
这一瞬间,他眼眶泛酸,真正地意识到,他真的有太多太多事情都错过了,他那时候应该回头看一看的,就算回头看一次也行,或许就会看到那双如他一般情意满满的眼了。
他们也就不会傻愣愣浪费这么多岁月了。
酒醒之后,迎来的就是漫长的头疼和宿醉之后的疲态,但没办法,这都是自找的。那晚卢明月一边哭一边喝酒,她原本认真地记着岑野的警告,在一边温声抚慰着,顺带配合卢明月骂人,但后来谴责孙述安谴责得越来越上头,一个没忍住,她就拿着酒瓶闷了一口解渴,后来就收不住了,酒瓶空了一个又一个,耗干了家里的酒,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就因为这事,她被岑野拿捏了剩下的几天空档期,只要他在家,她就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等到第七期开录,在长沙待了三天,过了三天没有岑野喂水果的好日子,本以为接下来第八期的四天可以更爽,然而,在听到第八期录制地点的时候,她整个人又不好了。
第八期《最好的你》,将在她的家乡温岭市进行录制。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这个城市没给她留下什么弥足珍贵的回忆,反而让她有种想要拼命逃离的感觉,她曾以为自己释怀了,可一听到要回去,心里总是不太好受,苏冠儒和台君遥长达十几年的争执给她留下了太多恐惧,李秀荣动辄体罚动辄不让她上桌子吃饭的画面好像还历历在目。她从来没有释怀过,而是选择了封锁,逃避,那道坎还是存在,就好像她屏蔽了苏冠儒和台君遥的朋友圈,就可以忘记他们的争吵,刻意不提及温岭,就可以忘记李秀荣的差别对待。
有些阴影是时间无法消磨掉的,但,人生也不一定全是阴影。
如果说温岭市有什么值得她回来看一看的东西,那就是放在老宅的那辆摩托车,和老宅附近那家刺青店了。
这两样都与岑野有关,苏意梨想起这些就觉得,她应该学着去释然。阴影就是让人走出来的,一味忽视只会让它越来越晦暗。
节目组花了一天时间从长沙转移到温岭,她前脚刚落地,苏冠儒的电话后脚就打过来了。
苏冠儒问她最近什么安排,说既然到家了,那总得回家吃一顿饭吧,她后妈程雯丽也在旁边搭腔,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抢着问她最近个人生活怎么样,也不可避免地问到了有没有交男朋友的问题。
程雯丽看了《恰四》,知道网上都在嗑她与岑野的CP,她说她也在嗑。
苏冠儒说,这些事到饭桌上再详细讲。
挂断电话后,苏意梨握着手机,有点犹豫。怕生分,怕尴尬,也怕自己格格不入,不想去,却又矛盾地有点想去,因为刚才听程雯丽说,她那个儿子最近要准备结婚了,等着她回来拿份喜糖。从她下榻的酒店到家来回才半个多小时,很近,她想去随即就能动身。
她应该要叫程雯丽儿子哥哥的,在她十八岁离开温岭到京城上大学后没多久,苏冠儒就把程雯丽娶进门了,那个哥哥也跟着程雯丽进了苏家的门,她与他相处的时间不久,基本上跟他没什么交流,遇到必须交流的事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她很温和,他比她更温和。唯一一次与他同一屋檐下相处了很久的那次,是回来参加李秀荣的葬礼。
就那一次,他帮了她一件大事,但是她没来得及说谢谢。
他都要结婚了,这是个大喜事,所以应该回去说声恭喜,再跟他说句谢谢的。
决定好回去之后,她看向岑野。
这会儿才下午五点,大家在商量去吃顿饭聚个餐,正打电话订着附近的餐厅。
岑野坐到她身边,“饿了?”
“不是,”苏意梨顿了顿,“我爸让我回家吃饭,已经在做饭了。”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想去就别去。”
苏意梨摇摇头:“我在想,要不要带你去。”
岑野笑着看她,倒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过她自己能迈过去心里那道坎,也挺不错的。
“我还没跟我爸我妈提起过你呢,”苏意梨说:“今天我后妈问到了谈恋爱的事,我就想,应该带你回去见见他们的,就像你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一样。你想去吗?但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爸这个人,怎么说呢,我好像不太了解他,他教政治的,大道理一套一套,我后妈我就更不了解了,见都没见过几回,我后妈带来的那个儿子……虽然我俩接触不多,但他应该是一个很温和的人,脾气挺好的。我自己面对他们可能都会生疏,也没跟他们提起过咱俩的事,一次都没有,所以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怕委屈了你啊。”
岑野把她带向怀里,温声说:“不怕,大男人受点委屈怕什么,况且我也不觉得委屈。你也别怕,有我陪你,你要是实在觉得不习惯,可以进去打个招呼就立马出来,但是今天太仓促,来不及准备东西,只能简单在路上买一些,所以我就在门口等你,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各种意义上的。他是你爸,该有的礼数得有,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女儿嫁了个不知礼数的人对吧,等我这两天准备准备再正式陪你去见他,好吗?”
苏意梨点点头,“好。”
两个人当即开了辆车出发,沿着海岸线回家。
“我们家老宅就在这附近,离海特别近,走十分钟就能到我爸那儿。我小时候都是跟着我奶奶在这里住的,上初高中才跟我爸搬出去,后来大学毕业回来的那段时间也一直在老宅住,没挪过地方,”苏意梨给他指了几个地方,“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那里逛街,有好多好吃的小店,今晚要是有空咱们可以去看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岑野应下来,“行啊,那你上楼的时候我就先去附近踩个点儿看看,哎,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咱今晚能到你高中看看吗?据说你高中的时候可没少收情书啊,我看还有人在你们学校公告栏刻你的名字呢。”
苏意梨笑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网上看到的,除了嗑咱俩CP的那些以外,我看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人说高中暗恋你很长时间,送了无数封情书,但没想到被我截胡了,他们让我把女神还回去,还说什么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她笑得不行,“那时候我都没见过什么情书,就算是见到了我也直接扔掉,我爸可不让我早恋,这方面抓得还是很严格的。”
说曹操曹操到,苏冠儒把电话打来了,问她:“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啊?”
苏意梨说:“马上,已经到路口了,我开车来的,拐个弯就到小区。”
苏冠儒闻言便挂断了电话。
车停到楼下,两人下了车,岑野把后备箱的东西提出来,嘱咐道:“去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苏意梨点点头,刚转身,旁边响起一道关车门的声音,她与来人对上目光,皆是愣了下。这面儿见的真是猝不及防啊,苏冠儒不是说他今晚加班吗。
男人走上前,看了眼她身后的岑野,眼底浮现出不可思议,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说:“回来了啊,爸妈都念叨你很久了。”
又停了几秒,看着岑野说:“这是……?”
苏意梨反应过来,指着岑野跟他说:“这是我男朋友,岑野。”
惊讶,真是太惊讶了。看来传言不假啊,就说这小子在节目里看她的眼神不单纯,没想到啊,居然嗑到真的了,他连连应声:“知道知道,你好你好。”
而后苏意梨又指着他跟岑野说:“这是我,哥哥,谷青岭。”
谷青岭?
岑野的大脑宕机,空白了一瞬间,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一颗心悬起来,摇摇欲坠。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谷青岭也朝他伸出手,礼貌性地同他握了一下手。
晚风拔地而起,不断从每一个毛孔侵入着他的身体,岑野登时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麻木不堪,这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谷青岭”这三个字在他耳廓和脑海里不断重复,他刚开始还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等这个声音回响了很久后,他才彻底明白,没错。
他没听错,是谷青岭。
作者有话说:
岑老师:操,要哭了,得忍住啊。
第77章 摩托车
温岭市临海, 晚上空气潮湿,让人觉得心里也跟着水汽弥漫,整颗心软得不像样。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那轮浑圆的橘黄色落日坠落云层,又掉进海里,夕阳昏黄一片, 点染了清澈湛蓝的海水,海水被咸湿的海风簇拥着, 在海岸线附近可以远远听得见浪潮的翻涌, 冬日里的海边万分静谧, 静到呼吸声被放大, 心跳声也被放大。
岑野从来没觉得哪个冬天是这样让人心揪的, 像是坠进深海底,耳边嗡鸣, 呼吸被攫夺,肺部缺氧憋得异常疼痛, 但又觉得这没什么可怕的,好像有个人在冰凌刺骨的水中拽住了他的手腕, 用力拖着他的身体, 拼命将他从暗无边际的海底带到海岸上,他感受到身体上那个小小软软的掌心, 她渡给他细微的体温,让他在混沌之中睁开双眼,看到了光, 也陷入巨大的惊喜之中。
是啊,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一次两次的巧合再正常不过了, 可三次四次的巧合,甚至四次五次的巧合,就不能称作巧合了,而是氤氲着一份深切爱意的,被人用心制造出的偶然,是两个傻子在阑风伏雨中,小心翼翼展示给彼此的那份勇敢和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太阳。
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在绞尽脑汁,拼尽浑身解数来制造时机与偶然,也不是他一个人把这些被刻意制造出的偶然用“好巧”两个字来一笔带过,他们经历的从来都不是暴雨,而是带着烈日的太阳雨。
苏意梨牵住他的手掌,手指灵活地钻进他每个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着,温热的皮肤熨帖着他手背上的筋脉,有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流动,融化了这颗凝滞的心。
岑野看着她,表情温和起来,试图在她的一切表情和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但并没有,她并没有意识到“谷青岭”这三个字背后所隐匿的事已然被他发觉了,然而他也不想说些什么,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
谷青岭示意他们赶紧上楼,苏意梨捏了捏他的手掌,说:“那我上去了。”
“哎,你怎么不跟着一起上去?都到楼下了,一块儿上去吃个饭吧,”谷青岭尽力装扮着成熟稳重的形象,怕丢人,没在他俩面前激动得要签名,跟苏意梨说:“爸和妈前两天还看你俩节目来着,又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差点就以为你俩真在一块儿了,正好上去让他们也开心开心,省得他记挂你的终身大事了。”
视线流转,岑野撇头去看谷青岭,唇瓣颤抖,他用力勾起唇角,克制翻腾的心思,“不了,今儿晚上我就是送梨梨过来的,而且不太方便,今晚是你们的家庭聚会,我去不太合适,而且也没给叔叔阿姨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还是等改天再正式来一趟吧。我待会儿去各处转转就行,梨梨不是说老宅附近有好多小店儿吗,我正好过去看看。”
谷青岭这个立场和身份也不好说什么,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同时也觉得岑野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含着他看不懂的深意,是错觉吗?但他选择忽略,“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告诉我一声就行。”
岑野应声,苏意梨看了谷青岭一眼,欲言又止。
谷青岭瞬间明白过来什么,手机也正正好响起来,解救了他:“啊……我先去回个电话,放心,我等着你一起进家门,你们聊吧聊吧。”说完就立刻转身,接通电话往他车里走,把空间让给这对小情侣。
人才刚一转身,苏意梨就迫不及待地压着岑野的后脑勺,掂着脚碰上他的唇瓣,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瞬间抚平了岑野的所有酸涩,也让他觉得此时没那么寒冷了。
她眼含笑意,“辛苦我男朋友等一等了,但你别走太远啊,就在附近溜达溜达就行,我待会儿下楼之前给你发微信。”
岑野“嗯”了声,细细盯着她的双眼看了几秒,弯下腰伏低身子,双手按在她脊背上,眼底隐含着复杂的光,“抱一个吧。”
苏意梨微微愣神,在他怀里扭着头去看他的脸,觉得他此时有点不对劲,不对,应该说在刚才从后备箱把东西提出来递给她时就有点不对劲,但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岑狸狸,你怎么了?”
他轻笑,语气松散:“没事儿,给你点儿鼓励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会在这儿等着你。”
苏意梨也笑,“好啦,现在已经没那么别扭了。我没想到谷青岭给我的感觉还是跟之前上大学放假回家一样,无论我怎么不爱跟他们几个人交流说话,他们好像一直拿我当小屁孩儿看,压根没把我这点儿叛逆往心里放。我知道我爸跟他相处得一直挺融洽,但没想到谷青岭管我爸叫‘爸’,居然叫得这么顺口。我爸这人就是有时候太木讷了,也很死板,老是喜欢拿大道理教育我,但是相比我亲妈,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本质上是一个脾气挺好的人,其实我以前没跟我后妈说过几句话,也从来没叫过谷青岭哥哥,把心里的气顺带着撒到他俩头上了,有点无理取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