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好不畅快，大有憋闷已久的恶气终于吐出的惬意。
“具体赔偿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得去问长老。另外，妖王和其他几家，这次也都讨到了说法……虽说秦家主是被妖魔夺舍后，才做下这些恶事的，但秦家那些人气势汹汹逼你时，可没被夺舍啊，那态度，可恶至极，一点都不无辜！他们想要将此事了结，多少都要付出些代价的。”
说了这些，并不见里面有什么回应，但百里渊应该还在听，弟子想了想，干脆一口气全都说完。
“不过，秦家似乎并没有完全死心，一直想等你出来后，让妖王测一测你。师兄，你……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无妨。”百里渊简洁的声音，立即给人吃下一粒定心丸，随后他便问道，“鹿家呢？”
究竟是在问鹿家，还是想问鹿小姐，那弟子自然清楚，偷摸笑笑，咳嗽一声，正色回答道：“鹿家住在单独的院子里，我们也曾派人过去探望鹿小姐，但一直没法进去，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病情如何。”
幻境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哼，似是百里渊一时疏漏，被那天雷给劈中了一道，外面的弟子立即惊问：“师兄？！”
过了片刻，里面的声音和气息才算稍得整理，但急切的情绪已经藏不住了：“她为何病了？严重吗？”
弟子狐疑道：“欸？这些天没人跟你提起过吗？自从上次鹿小姐被操控着指证你以后，她身体似乎就一直不太好，总在那院子里歇息，没出来露过面。”
听动静，百里渊在幻境里应对天雷的节奏，又乱了好一阵，都让他无暇出声了，急得弟子在外面连连摆手：“我不说了，师兄你专心躲避！”
片刻后，百里渊情况稍稳，迫不及待问道：“被操控是怎么回事？！”
听他语气，居然真不知道，那弟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大伙守在此地，因害怕打搅到百里渊，竟什么都没有对他提过，只是劝他赶紧出来，一切等出来后再说。
他也这样劝，百里渊却道：“我若执意脱身，恐会重伤，你与我细说清楚。”
“那你别着急出来了！稳妥为上！”
重伤二字，叫人更慌了，弟子左右为难，不得不听从百里渊的吩咐，将鹿晚游那天受控指证的真相，给他细说一遍。
末了，怕师兄过于担心，他赶紧补充：“不过，医官已经检查过，鹿小姐没大碍的，一直病到今天不见人……可能就是那天和大家一起破除这幻境时，消耗太多，好好休养几天肯定就没事了。”
挺长一段时间不见动静，以为成功将人安抚住，那弟子正欲捂着胸口松一口气，面前始终旋转的幻境入口，突然间停止了转动，像是被硬生生卡住一样。
未等细看，一柄利剑陡然从入口处的裂隙刺出，只听得一声高呼：“让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剑上的威能就冲破了整个缝隙，在四周震荡出巨大音浪，不躲也得躲。
百里渊迅疾冲出时，幻境里震天撼地的雷声才终于被外界感知，路过的飞鸟都吓得掉落。更有那锲而不舍的天雷，竟穿透入口，来到现世，继续劈向百里渊。
强光刺目，天雷疯狂，百里渊即便出来，也不得不奋力抵挡，直到那入口完全破碎，消散于天地，一切才重归宁静。
被冲开的弟子都傻了，方才的地狱景象让他不寒而栗，深深感受到了紫雷幻境的可怕。等回过神，瞧见百里渊撑着剑勉力站了一会后，突然吐血，单膝跪地，他赶紧冲过去搀扶：“师兄，来，我送你回去！”
明明重伤在身，百里渊却毫不在乎，径直将人推开，起身要走的方向，却是鹿家暂住的小院。
“站住！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身后一声怒喝，正是闻讯赶来的长老，他一瞧百里渊嘴角染血，背后带伤，浑身灵气都在乱窜，不由更气了：“命都没了半条，不先想着回去，你这又是想去哪？！”
旁边弟子解释道：“是听说鹿小姐病了，师兄才突然出来的，他肯定是想去找鹿小姐。”
长老头都大了：“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弟子脖子一缩：“师兄要我说的……”
“回去回去！”长老上来拽百里渊，“你当了好几天的阶下囚，又在幻境里苦熬，满身脏污，我都看不下去！鹿小姐正在休养，你这个模样闯过去，是想去看她呢，还是要故意吓唬她？别人家病都快好了，再被你吓出个好歹来，好好收拾一下再去不行吗，何必急这一时半会的！”
确实是被焦急冲昏了头脑，百里渊重归理智，忍着浑身的疼痛停下脚步：“秦家当真对她用了傀儡符？”
“是啊，她母亲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让秦老都回不了嘴。”长老不想耽搁，领着百里渊往回走，“你先别操心这个了，赶紧给我回去乖乖治伤，那天雷不是说着好玩的，别落下什么毛病。”
“我之后得找秦老聊聊。”百里渊眼冒寒光，重伤带来的粗重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聊！”长老都快用哄的了，“秦老也说最对不起你，等你好了看你需要什么补偿，他们尽力。”
能留得一命从紫雷幻境中出来，自古少有，尽管只有三天，依旧是个奇闻。不一会，这消息就传开了，旁人感叹百里渊实力高超，秦家却赶紧去请妖王。
妖王驾到时，百里渊刚换好衣服，身上的伤则由师弟们粗浅地处理一遍，屋子里一股药和血腥味。
“唔……”捂着鼻子，妖王不情愿地进来，“居然没死，真叫人失望。”
已听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知她所为何事，百里渊虽然伤情严重，依旧坦诚让查。
等灵珠收拢，妖王感叹：“果然跟你无关，大家安心找秦家算账吧。”
旁边期盼结果扭转的秦家人顿时面色难看，还得挤出笑脸。
“那密信，是你在山洞听秦如风口吐真言后，偷偷想办法传给我的吧？”没着急走，妖王又问。
坐在床榻上的百里渊忽然一顿，接着面色恢复如常，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还挺机灵，这机灵救了你啊。”妖王哼笑，“不然屎盆子就扣你头上了。”
猜到密信出自谁手，百里渊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只能捏着拳头，掩在苍白的唇边轻咳一声：“确实。”
“既然你给我传了消息，为何那天不在广场上直说呢，稍微等等，你就不必进那幻境受苦了。”
谁能想到，有人如此聪明，会请出这样的人物前来救我呢……百里渊心中默默想着，又是没能忍住暗中一笑，嘴上依旧胡诌：“吸食功力只是猜测，我也不知您会不会来，就姑且不指望您，免得失望，您真来了，就是意外之喜。”
这话妖王爱听：“你帮我找到了这狂徒，我则证了你的清白，两不相欠？”
“可以。”
“那你再给我说说，那夺舍秦如风的妖魔本体什么样？妖魔界藏着这样一号人物，算盘都打到我跟魔尊身上了，着实叫人不安。”
扫了一眼旁边的镜子，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熟悉，又莫名有些生厌，百里渊平静道：“未曾瞧清，不过被我绞杀到魂魄消散，以后无法再威胁你们了。”
“如此，该给你送份大礼，回宗门等着吧。”妖王也是个爽快人，临走时想起什么，回头发愁，“你本事不小，我此刻又杀不了你，以后若两边起冲突，我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不要主动挑事，可保平安。”百里渊缓缓说道。
妖王轻轻一笑：“意外嘛，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这样吧，那鹿小姐身上的傀儡粉，是我最先发现，还帮她吸附出来的，也算是救过她，能否以此作为人情，请你以后多担待几分？”
“好说。”百里渊正色道。
妖王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成了，顿时笑起来，朝屋内其他人道：“看见没，要想跟一个男人谈条件，最轻松的办法就是去讨好他喜欢的女人。”
转头，又指着一个秦家人感叹：“要是得罪了，后面就会很麻烦。”
秦家人无奈赔笑，灰溜溜地跟在妖王后面一起出门了。
*
近几日，鹿晚游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明明检查了没什么事，也小心吃喝进补，不让秦家插手，就是不见好转，所以鹿家干脆对外说她需要养病，免得外人来打搅。
现在，她又被鹿夫人拉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秦如风的死已经过去了，百里渊早上也从那幻境里出来了，结局可谓圆满，你该高兴些啊，怎么反倒显得越发沉闷了。”怎么宽解都没用，鹿夫人唯有叹气。
她并不知道，鹿晚游心中的大石头何止这两块，另有一座沉沉的山在压着呢。
只是以前事情紧急顾不上，等两块石头逐一被搬开，那些在另一个世界里感受到的痛苦，就钻出来折磨她了。种种遭遇都还在眼前，时间并未过去多久，糟糕的情绪尚未被消化掉，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唉。”鹿夫人在她脸上摸摸，心疼道，“马上诸事了结，我们赶紧回家去，老待在这个地方我看你是好不了的。”
缓缓喝茶时，自家侍从带着各种灵药从外面回来了。
鹿夫人清点一下，笑道：“还好都买到了，等会就由你拎过去，看望一下百里仙君。”
此时，鹿晚游脑中的画面，是另一个叫百里渊的人正在无底线的作恶，令她心脏发颤，突听得母亲提起这个名字，吓得她整个人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想也不想就使劲摇头。
“不想去吗？”鹿夫人皱眉，压低声音道，“可人家有这劫难，说来也是为了你啊。”
“我想办法救他了，该报的已经报了……”鹿晚游不自在道。
“你们两个又不是仇人，何必如此？他好不容易出来，还身受重伤，你合该去看望一下，说声谢谢啊。又不需你多做什么，坦诚一些全个面子而已，就算日后疏远了，脸上也好看。”
是不是仇人，这真的不好说，鹿晚游依旧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难道这么大了，还要母亲帮你去道谢吗？”
这话触动到了鹿晚游的内心，终究是自己的事，就算是压在心底的那些，也需要自己去面对，她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起身了。
第117章
一路徐徐朝飞星洞天弟子暂住处行进, 鹿晚游好几次想转头回去，可是看看手上的药材，最后都忍了。
对母亲隐瞒部分真相的后果, 便是母亲真心实意地认为, 为她顶罪的百里渊, 是个大大的好人，鹿家这次承了他的恩情，所以一定要好好报答。
若是将那些糟糕的故事讲给她听，母亲会是何种态度？
恐怕亲自冲过来狠狠将百里渊骂一顿都是轻的，又怎么会让她来送药。
思绪纷扰走到目的地, 鹿晚游还没想好要跟守门的弟子说什么，对方在看见她的一瞬，眼睛便亮了，想起妖王的那番话, 立即迎了上去。
“鹿小姐稀客！您今天过来，是探望我们百里师兄的吗？”
“……是。”鹿晚游不自在点点头, 声音很小。
守门弟子越发高兴, 喜笑颜开将她领进去, 短短一段路程, 又是关心她的病情, 又是介绍百里渊的情况, 态度热情到让人有些无措。
“啊, 这是我们家准备的一些药材。”
听对方重点提到百里渊身上的伤有多严重、多可怕，鹿晚游才想起自己应该有些反应，“也都是临时在拍卖行买的, 并没有多珍贵, 全当是一份心意, 希望能有些用处。”
她说话，尽量不提及名字，便是不想让人将她跟百里渊联系到一起，但对方却总能将话题往这方面引。
“哎呀谢谢鹿小姐！百里师兄要是得知您给他准备了礼物，哪怕是不吃，只这么看着，他身上的伤都能很快好起来！”
“……”
想说事情真的没这么夸张，鹿晚游张张嘴，看对面兴奋的表情，还是沉默了下去。
算了，来都来了，进去坐一坐，熬一熬就过去了。
鹿家准备的药材，分门别类包好，每一包上都写有名字，那弟子低头看见，突然奇怪道：“咦？怎么鹿小姐您也准备了这菩提莲？”
鹿晚游微微蹙眉，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师兄的伤，乃是天雷所致，能消弭雷属性的药物才是第一首选。我们之前也是这么准备的，师兄出来后却说，药中一定要混有菩提莲才行，但这样药性都冲突了，怎么能好……师兄他药理并非强项，这一次却十分坚持，随行医修都说不过他，只能照办。”
那弟子提起药包，笑道：“您这边竟也莫名其妙备了些菩提莲，可见跟我们百里师兄，是真的心有灵犀……我们正愁没买到太多，现在您送来了，可得好好谢谢您。”
“……”鹿晚游的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心有灵犀，是完全不存在的。
若是非说她跟百里渊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共同之处，那也不过是他们两人都曾看过那段记忆，所以知道，被紫雷幻境里的天雷劈过后，不能按普通天雷来处理。
上一次，是“百里渊”进紫雷幻境受刑，仅剩一口气才出来。
鹿晚游当时就这么无言地站在旁边，看整个飞星洞天为他试尽了药材，最终才找到添加菩提莲这一个有效治疗的办法。
当时那群人激动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也就记住了菩提莲这个名字。
以至于今日，母亲让侍从去买能治雷伤的药材时，鹿晚游脱口而出，添了一味菩提莲，也幸亏母亲不懂医药，所以并未多问。
现在被面前这弟子跟缘分扯上关系，看他激动模样，鹿晚游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唯有礼貌淡笑：“……不过巧合而已。”
两人来到一处房门半掩的房间门口，因为过于心急进去禀告，那弟子只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没等回答便径直推门进去了，还高声道：“百里师兄，鹿小姐带着礼物过来看望你了！”
屋内屋外分别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是一惊，目光在空中迅速交汇，一个惊喜莫名，一个错愕难堪。
屋子里面的百里渊，此时正除掉了上衣，光着大片脊背，方便师弟给他上药，即便看不到后背，那些雷击伤痕依旧蔓延到他结实的臂膀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药物触发的疼痛，令他蹙眉，不仅额头滴汗，身上健硕的肌肉也时时有汗珠滚落。
整个场面，并不太适合被人敞开了房门观看，而门外的鹿晚游，则不巧地看见了这一幕，一时人都懵了，即将迈过门槛的脚步立即收回去。
意识到不对劲，她眼睛立即不敢乱瞄，僵硬转向半空，却还是立即被百里渊捕捉到，两人的视线狠狠撞在一起。
躲不开他，鹿晚游只好转身，掩下窘迫：“……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百里渊刚刚还被伤痛搅扰到心神忧烦，听到鹿晚游过来的消息，一瞬变脸，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出欣喜若狂四个大字了。
结果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竟要走，这让他如何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