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这突如其来的雨势一点也不稀奇,按部就班地煨桑、点酥油灯,好像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们虔拜的心。
她学着藏民的模样走过去拨动转经筒,顾闻舟道:“据说扎叶巴寺一共有一百零八座修行洞,这叫转经筒,用来消业增福的。”
“你知道?忘了,你来过。”沿着山花烂漫的小路,三人穿过一座又一座修行洞,最后她累得受不住了,就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小长椅坐下,以手作扇朝脸上吹风散热。
身后是开着红果的小树,她指着道:“这是什么?”
“你饿了?”顾闻舟一眼看穿。
“还好吧,也没那么……”
“饿”字还没说出口,肚子就已经不争气地抗议出声,她撇嘴:“好吧是挺饿的。”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没问过,我百度试试。”顾闻舟拿出手机想拍照搜索,奈何山上信号太差,网根本打不开,他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搜也搜不到,这可怎么办?”
闭嘴一路的小容终于有用武之地,疯狂举手。
她知道她知道!
“这个姐姐不让你说话,我也没办法。”顾闻舟道。
温穗岁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说。”
解封的小容兴致勃勃,深吸一口气就要大展拳脚,温穗岁道:“说废话的话,把你牙拔了。”
小容:“……”
“哦。”她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这叫森株,变红的时候可以吃的,我们也经常在路边摘来吃。”
温穗岁摘下一颗尝了尝,顾闻舟道:“好吃吗?”
她点头,喜出望外道:“还不错!像苹果一样,你自己尝尝?”
顾闻舟眉梢微挑,垂首就着她手里的森株咬下一口,瞬间被酸得眉头紧皱,痛苦地吐了出来。
温穗岁却恶作剧得逞般和小容笑得前仰后翻,一张小脸上写满恶劣。
“你骗我?”他道。
“你之前不也骗我了吗?彼此彼此。”温穗岁道。
顾闻舟擦了擦嘴,那股酸味仍旧挥之不去。他计算着时间,想着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走到小容面前,附耳道:“我跟这个姐姐有其他事要说,你先去其他地方。”
小容恍然大悟,马上从长椅上跳下来往其他地方跑。
“她干嘛去?”温穗岁道。
“碎碎。”他认真地喊出她的名字,温穗岁下意识“嗯”了声,“我有话想对你说。”
温穗岁和他四目相对,敏锐察觉到氛围的变化,隐约是猜到他想干嘛,道:“顾闻舟,你知道我……”
顾闻舟打断她:“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第58章 滥情58
“这段时间里, 关于我们以前的事,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想了很多。以前的我总是自以为是, 觉得你是跟老头子一起算计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却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过你, 或者说故意忽略你身上的那些优点,对你说出的那些话, 做的那些事,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你说的没错, 我可能就是条狗, 你在背后不知道骂了我多少声顾狗, 委屈你忍了我这么多年。”
“你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吗?”温穗岁哑然失笑。
“我清楚,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楚过,之所以把你带到这个地方, 是因为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就在这里, 也是我做赛车手的起点, 我想带你一起来看看, 想在这里重新开始我的第二个起点。”
“今天我问你怕不怕死, 你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不怕死, 毕竟对于一个追求刺激的赛车手来说, 荣誉第一,其他都是其次。可你在车上,在我身后,那一瞬间,我突然就不确定了。”
“想到你活下来以后的生命里,也许会漂亮地站在闪光灯下, 获得无数鲜花掌声,会前程似锦,百事从欢,会遇到一个疼爱你的丈夫,生下一儿一女……你值得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
他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她,一改以往的懒散不羁,神情充满严肃认真。
温穗岁睫毛扑闪,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如果……你早点说这句话的话,早点认清自己的心,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现在也不迟,碎碎,我们还有机会。”他面色一喜,弯腰抓住她的手腕。
温穗岁却摇了摇头,将胳膊从他手腕抽出,扬起一抹笑,抬头望着他:“没有了。”
“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它很清楚的告诉我,它不爱你,你知道今天你跟我一起站在镜子前,我想的是什么吗?我在想……要是今天是沈承晔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呢?”
“我知道你爱的是沈承晔,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这张和他相似的脸,你……就把我当成他好了,利用我来走出那段阴影,哪怕只是和我相敬如宾,哪怕最后也不会爱上我。”顾闻舟深吸一口气,将难堪的表情收回去,屈膝蹲身,小心翼翼地再度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从南到北!”
他垂下一向高高在上的头颅,把她的手背抵在额头,挡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尾音都在颤抖:“求你了,碎碎,给我一个机会。”
“你说带我远走高飞,可你能放下家里的阿姨吗?能放下爷爷打拼了半辈子的集团吗?还有你的车队,你的荣誉,就算你能!我不能。”温穗岁眼眶发红,“阿姨已经失去了她的丈夫,爷爷也走了,难道你还要让我把她唯一的儿子也拐走?!让她晚年也不能安度余生?”
“还有爷爷,你知道的吧?爷爷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因为你的自大傲慢!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在你手里,既然你也愧疚,那就带着愧疚度过下半辈子吧,永远,永远别再想着抛下它。”
顾闻舟不停祈求道:“碎碎,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之前说我们之间就像我送你这个耳坠一样,永远不可能复原。但我找人把他修好了,你看,它是能被修好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和我之间也是!”
他伸手抚摸着她耳朵上的祖母绿耳坠,语无伦次,仿佛沙漠里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仰头渴望地注视着她。
温穗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的情绪:“我给过你机会的,顾闻舟,在你突然出现给我过生日,送给我那对祖母绿耳坠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来历,它是我爸生前亲手设计,做给我的生日礼物,后来集团落入其他人手里,设计稿也被其他人拍走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它,直到你拿着它出现。我看着你的脸,忽然就从你身上看不出沈承晔的影子了,可我明明是因为你跟沈承晔相似才会和你在一起……”
“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但在你二选一选择了尤语曼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会再把任何人当做他的替身,这样对谁都不公平,对他更不公平。”
有什么是比从未爱过更痛苦的?是得到过,可他却亲手将这一切推开,是他毁了这一切。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原来从来不是他得不到,他早就得到了,却没珍惜,亲手把她弄丢,现在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绵密的痛楚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让他几乎不能呼吸。他紧紧攥住她的手,用力到甲床都微微发白,可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温穗岁绝情地把手抽出来。
她抬手将耳朵上的耳坠摘下来,放到他掌心:“现在我不需要它了,还给你。”
她从椅子上起来走到一边,顾闻舟看着掌心里的祖母绿耳坠,想自嘲地轻笑出声,却怎么都挤不出笑容,最后只能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满嘴的苦涩。
真可笑,他又不是没设想过被拒绝,分明应该觉得解脱,可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痛呢?
他迟缓地触碰着自己的心口,又哭又笑,幅度之大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他早该知道的。
就在这时,小容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朵格桑花,站到他们中间举起来炫耀。
“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她迫不及待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是格桑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是八瓣的格桑花诶!”
她认真地数完每一瓣跟他们炫耀,激动地口齿不清:“幸运也太我们了……呸,不是!我们也太幸运了吧!第一次出来就遇到八瓣的格桑花!”
“第一次?”温穗岁发现了盲点,杏眸半眯。
“这……这都不重要!”小容试图蒙混过关,最后还是败倒在她的淫威之下,蔫了吧唧地垂下头,像是只霜打的茄子:“好吧!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当导游,这不是看我阿爸阿妈挣钱太辛苦,我就想出来体验体验嘛……但关键的是,传说格桑花由格桑活佛变成,谁能找到八瓣的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这是格桑花主动找上我们,你不觉得我们很幸运吗?”
她说得手舞足蹈,可在场的两人没有一个给予她回应,她逐渐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
刚刚她走的时候哥哥和姐姐还挨着坐,怎么她一回来两个人就一个蹲在椅子前,另一个站到一边,分的这么远?
她小声道:“那要不……我走?”
“下山吧。”温穗岁转身先行离开,小容看了看她,又望向情绪不明的顾闻舟,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顾闻舟很快收拾好情绪,抹了把脸若无其事地站直身体,三人下山的氛围比上山时还要凝固,尽管小容竭力想活跃氛围,扮丑搞怪讲笑话,仍旧无济于事。
就这么回到山脚,温穗岁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阿哥骑马来接小容,她的肚子又开始抗议出声。
“这个时间点也快该吃晚饭了,你们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美食吧?辛苦小容当了我们一天导游,不如这样,我请你们吃饭。”顾闻舟道。
“这……不太好吧?”阿哥道,“你们也给过小容工资了,就不用这么麻……”
“我要去!我今天跟哥哥姐姐们在一起可开心了,吃个饭怎么了!但是这附近都没什么好吃的。”马背后面的小容道。
顾闻舟道:“我们酒店附近倒是有不少餐厅,就是你们方不方便?”
“你们酒店在哪啊?”阿哥问。
顾闻舟说出地址,没想到阿哥意外地说他们也正好住在那附近。
“这不正好吗?两全其美,去酒店附近吃吧,我请你们!”他拍板定案,坐上摩托车戴好头盔,而温穗岁还因为刚刚山上的事显得有些犹豫不定,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顾闻舟朝她鸣笛,侧了侧头示意她往后座坐:“愣着干什么?上车。”
“算了,我打车走。”她道。
“可是这是郊区,很难打到车的,一般出租车也不会往这边来,会来扎叶巴的基本都是我们本地人。”阿哥道。
“对啊对啊,姐姐,你就坐哥哥的车走吧,你不也饿了吗?我们赶紧回去吃饭!”小容也道。
温穗岁皱起眉头,刚接过顾闻舟递来的头盔,忽然对马上的阿哥道:“你下来。”
阿哥不明所以,就被她强行拉下马,温穗岁把头盔扔到他怀里,拽住缰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发号施令:“你坐顾闻舟的车走,我骑马带这个小鬼。”
“可是……你会骑马吗?而且你认路吗?”阿哥抱住头盔,另一只手挡住火辣辣的阳光,仰头询问。
“我不认路,这个小鬼还不认吗?”温穗岁懒得多说,直接驾马离开,小容吓得大惊失色,紧紧环住她的腰。
被抛下的阿哥只好戴上头盔,坐到顾闻舟的后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辆超摩上的场景着实有点尴尬,阿哥局促地攥紧手货架。
顾闻舟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发泄到赛车上,一路风驰电掣,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被他缩短到半小时。
阿哥从没想过这辈子在平地上也能体验飞起来的感觉,下车时整个人头轻脚重,两只脚仿佛踩在云端上,直接受不了跑到路边呕吐不止。
等温穗岁和小容赶到后,在阿哥的推荐下,四人选择了极具本地特色的藏餐厅。
这家餐厅设计在酒店天台,扭头便能将日光城的碧绿的草原和神圣连绵的雪山尽收眼底,落日熔金,天边挂着火烧云,绵羊的身体像云朵一样漂浮在斜坡上。
不多时,丰盛的菜肴便上齐,在顾闻舟和温穗岁动筷后,阿哥和小容才开始吃。
“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你们可以尝尝!”阿哥指着野生麻草汤配粘粑,绿油油的汤和面团,温穗岁一看就没有食欲,果断拒绝,顾闻舟则拿起粘粑沾汤尝了一口,在阿哥期待的目光下,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肯定颔首:“好吃!”
阿哥和小容默契拍掌,“小容也特别喜欢吃这个!她第一次看到麻草汤的时候,问我们为什么要跟马抢汤喝哈哈哈……后来喝了一次就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嚷嚷着要喝,要阿妈给她做!”
“小容多大了?”顾闻舟道。
没等阿哥开口,小容抢先道:“十二!我今年十二了!”
“她这么小,你们就让她出来当外地人的导游,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这不是她自己一直主动要求吗,说想多挣点钱喝麻草汤,刚好今天她放假,我也没事,就陪她一起了,也是让她锻炼锻炼自己。”阿哥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开玩笑道:“要是坏人都长你们这个模样,遇到坏人我都主动跟他们走。”
温穗岁忍俊不禁,终于正眼看向他,阿哥的视线恰好和她撞上,立刻紧张地低下脑袋,古铜色的脸颊上浮起一团可疑的红晕。
顾闻舟注意到这一幕,不悦地眯起桃花眸,重重咳嗽几声,拿筷子在面前的碟子上敲了敲,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阿哥检查了下酒壶,发现里面的青稞酒喝完了,小容立刻自告奋勇去接酒!
“小容全名叫什么?”顾闻舟问。
“就叫小容。”
他面露疑惑:“小容?没有姓氏吗?那你叫什么?”
“其实……”阿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楼梯,又看向这满桌的菜肴,拳头紧握,额头冒出晶莹的汗珠,似乎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忽然,他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灼灼:“其实小容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被人贩子拐到日光城的,我爸妈用钱买下她之后又报了警,但小容因为被绑架的过程中挣扎,伤到了脑袋,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全忘了,醒来时嘴里就念叨着“容”这个字,我爸妈干脆叫她小容。”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温穗岁掀起眼皮,目光陡然射向他,质问道:“你说什么?她是什么时候被人贩子拐到日光城的?”
“大概三年前,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我正在赶羊,就看见前面有个小女孩在草原上狂奔,后面还有三四个男人追她,那就是小容。”阿哥道,“我刚刚说她那时伤到了脑袋,医生检查说她有脑血肿,而且最近越来越严重,再不手术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些年我们家为了给她治病,已经用尽了所有积蓄!我看你们的言语谈吐,肯定不是普通人,我想让你们回去后能不能帮我找找小容的家人?救救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