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瑛动容,“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
“我知道,以前我看不明白,现在我都看清楚了。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未怪过你。”
“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姐姐。”
这是她的愿望,不是原主的。
盛瑛闻言,心门隐约似开了一道缝,瞬间涌进无数的情绪。像是打翻的五味瓶,酸的甜的辣的齐齐涌上心头。
原来福娘以前并不是讨厌自己。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个妹妹。”
王氏嫁进侯府后连生两子,盛瑛确实希望有一个妹妹。
一个想要姐姐,一个想要妹妹,这不就巧了嘛。
燕迟暗喜。
“姐姐,我们以后好好的。”
“嗯。”
……
春雨浠浠,润物如油,又细又密。
燕迟一觉醒来,听着雨声怔了一会神,再偎着盛瑛赖床不起。经过一晚的同被而眠和姐妹夜话,姐妹俩的关系已然有了质的突破。
雨天不能出门,那便是一个练武看书,一个抄写佛经。
佛经是枳山寺里一个小和尚送来的,足有三本。
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燕迟也抄了三天佛经,抄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手指都废了,少不得要在盛瑛面前撒个娇什么的。
盛瑛在庄子上住了三日,和燕迟同吃同住,感情自然是突飞猛进。她见过燕迟抄佛经,也陪着燕迟吃了三天的素。
燕迟装可怜归装可怜,苦肉计也是用得炉火纯青,又是撒娇又是故作坚强,轻而易举就让盛瑛越来越心疼自己。
三日后,雨歇风停。
燕迟送盛瑛出庄子,依依不舍。
盛瑛很想再多住几日,但是不能。
盛家子孙皆习武,一年春秋两季各有集训,她身为盛氏后人,自然要和盛家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们一起参加。
望着马车越来越远,燕迟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从穿越到现在,她虽然深在书中,但她一直像个旁观者。经过几日同吃同睡的相处,她好像真的成了书中人。
“哒哒。”
远去的马车不知何时回头,正朝着这边驶来。
盛瑛原本走远了,可是一掀车帘看到继妹还站在原地,那么的娇小无依,那么的楚楚可怜,她一个心软就让车夫调头。
她一下马车,上前抱住燕迟。
“福娘,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不用你练功,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可以吗?”
那可是盛家子孙们的集训,她一个外人合适吗?
“可以的。”
盛家集训颇有些名气,自然也有其他世家的人慕名前往。
燕迟很是心动,“可是我还要吃斋念佛…”
一听这几个字,盛瑛越发心疼。
“去哪里不能吃斋念佛,何必拘于一地?佛祖最是开明,亦是普爱世人。你心中有佛,一心向往,佛祖必定知道。”
说的也是。
燕迟心道,她是要报恩,但她又不是那位广仁王的下人。当下豁然开朗,收拾东西就和盛瑛离开,不过还是偷偷让刘娘子到时候去寺里送个口信。
刘娘子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
春雨贵如油,一夜新芽生。小院的一株小桃树开着几朵粉白的花,点缀在细长的枝丫间随风摇曳。
屋内檀香幽幽,茶台上的野花早已萎蔫,却无人丢弃。
漏刻里的金沙无声流泄,看刻度早已过了辰时。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窗前,晨光在他周身萦绕,仿若仙人临世。
安从一进来,低声禀道:“燕姑娘随盛姑娘一起去盛家庄子了。”
刘娘子口信是其一,他们还有布在寺庙附近的眼线。
“她就这么走了?”宁凤举的声音依旧淡淡,让人不辨喜怒。
安从一追随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自是能分辨一二。世人皆知王爷性子冷淡,却不知王爷越是冷淡便越是生气。燕姑娘仅是派人送来口信,与不辞而别有何不同,也难怪王爷动怒。
“她可有说什么?”
“说是来日方长,她过些日子再来侍候王爷。”
好一个来日方长。
宁凤举险些气笑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这么和他说话,那个小混蛋无知无畏,仅有的几个心眼全用在他身上,当真是好得很。
安从一将燕迟托刘娘子送来的佛经放到桌上,“燕姑娘已将佛经抄好。”
宁凤举冷漠转身,席坐在蒲团上。
字迹倒是娟秀,但细细瞧去竟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笔力不稳或是腕力不够。那根根纤细的手指闯入他的脑海,他凤眸渐深。
“她走的时候,是何模样?”
若是因为难拒盛情勉强遵从,倒也罢了。
若是…
安从一头皮一麻,如实回道:“据说是欢天喜地。”
宁凤举手一顿,差点揉烂手中的佛经。
良久,他冷声开口。
“备车!”
“王爷,您要去哪?”
“本王似乎很久没去京郊大营。”
安从一一听,心道完了。
王爷哪里是要去京郊大营,分明是打算亲自去抓燕姑娘。
他记得五年前与蛮丘对阵之前,有一个小兵因为惧怕而逃,后被王爷派人抓回,当着众将士的面足足打了八十军棍才咽气。燕姑娘那般娇弱,别说是八十军棍,便是八个军棍下去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宁凤举已经起身,凤眸中尽是寒意。
他一步步往外走,如同踩着尸山,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他在捏手指,一寸寸一节节,咔咔作响似催命的魔音。
阳奉阴违的小混蛋!
他倒要看看能跑多远!
第18章
盛家集训的地方在一处京郊的庄子,庄子外砌着两尊石狮,一个张牙一个舞爪。桐漆大门古朴厚重,上书不拘二字。
马车颠了一路,燕迟的心情随着马车的颠簸却是越来越飞扬。仿佛困在笼子里的鸟,终于尝到自由的滋味。
她仰望着庄子的匾额,眼有向往之色。
盛瑛见她这般,越发心疼。
下人还未上前敲门,门从里面打开,跑出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看到盛瑛,又是惊喜又是欢呼。
“三姐,你可算来了。五哥六哥他们不带我玩,你快帮我报仇!”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盛瑛往里走。
突然她看到燕迟,圆脸一变。
“三姐,这个讨厌鬼怎么在这里?”
“琇姐儿,她是我妹妹,你应该叫她一声姐姐。”
盛琇瞪大眼,三姐这是怎么回事?不仅把这个讨厌鬼带来,还让她叫姐姐。她可是知道这讨厌鬼一直不喜欢盛家,压根不愿意认盛家这门亲。
燕迟在听到对方那句讨厌鬼时,便知道原主和他们的关系有多差。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着过去,主动和盛琇打招呼。
盛琇听到她的柔声细语,像见鬼一般。
“你…原来你会说人话。”
“琇姐儿,怎么说话的。福娘以前是外冷内热,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刚不是让我给你报仇吗?咱们快些进去吧。”
盛琇连声说了几个对字,也顾不上燕迟,拉着盛瑛就往里面走。盛瑛递给燕迟一个歉意的眼神,示意燕迟跟上她们。
燕迟回给她一个自己没事的安抚眼神,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
过了垂花门,入目便是一个极大的校场。校场中设有擂鼓兵器架。一群少年围在一起,不时传来惋惜和叫好声。
“让开,让开,三姐来了。”盛琇的声音很大,透着一股子兴奋劲。“等会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人哄笑出声,当真让出空来。
从这个空隙中往里面看去,是一张摆着棋阵的桌子。桌子两边分坐着一位男子,正在棋场上厮杀。
此棋名为对阵棋,最初盛行于军中和武将世家。因其下法看似行军布阵,但考验的却是一个人的才智,是以后来在文人墨客中也很受欢迎。
对阵棋分攻守两方,行棋布阵为暗局。双方各有七十二枚棋子,从大将军到小兵卒品阶各不相同。兵卒为一,伍长抵十兵卒,佰长抵兵卒一百,校尉则是五百,最高是大将军,可抵兵卒十万。
布局时一个棋格放多枚棋子,移动时也可仅动其中一枚。因是暗棋的下法,自是要动用谋术和战术,讲究的是狭路相逢棋多者胜。
很快有人输下阵来,盛琇将盛瑛按在座位上,嘴里还念叨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盛瑛的对面坐着一个长相清秀明郎的男子,男子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燕迟听人称呼他为陆大哥,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陆承安,书中的男二。
自古男二多深情,这位陆公子也是如此。他是盛家的养子,如同兄长一直守护在女主身边。女主几次险遭算计,男主都未能及时赶到。如果不是男二,女主不知在要沈夫人手里吃多少亏。
这时有人看到燕迟,一个个面色怪异。
棋局开始,所有人又转移注意点,开始为攻守的两方摇旗呐喊。
陆承安始终带着笑意,颇有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盛瑛虽是严肃以待,但明显一直处于下风。
很快胜负已定,盛瑛输了。
燕迟心道一声难怪,难怪在书中女主一直没有发现义兄对自己的情意,实在是这位陆公子太能伪装。下棋都不相让,可见平日里相处也没有多少的怜香惜玉,所以哪怕是直到书中大结局,女主都不知道他喜欢自己。
“四姑娘,服不服气?女子就是不如男。”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语带挑衅,得意地看着盛琇。
盛琇一听,一张脸气得鼓起来。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还有人呢。”
不等燕迟反应过来,人已被她按在座位上。
燕迟: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所有人看向燕迟,一时静了下来。
“琇姐儿,你简直是胡闹。”盛瑛要扶燕迟起来,被燕迟制止。
“姐姐,既然我都坐在这里,索性就下一局吧。”
来都来了,当然要玩。
“你会下?”
“会的。”燕迟腼腆一笑,“以前看人下过。”
看人下过不等会下,众人心道。
盛琇也有些后悔,但一对上方才那个少年,她又像炸毛的猫。
陆承安还是一副笑模样,道:“既然燕姑娘会下,那我就陪燕姑娘下一局。”
燕迟点头,依旧是一副腼腆的样子。
对阵棋的下法虽说融入了兵法,但实际上就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真正的对阵杀敌她不会,数学题她还是会做的,且她的数学学得很好。
陆承安愿意和她下,旁人当然不好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摆棋子,犹犹豫豫又带着几分娇弱,没有人关心这盘棋的结果,因为在他们看来胜负显而易见。
棋局一开始,燕迟就来了一个三连杀。
这下不仅是陆承安暗暗吃惊,围观的众人也是惊掉了下巴。
燕迟生得貌美,又是那种弱不经风的楚楚之姿,谁也没想到她的棋风居然如此之凌厉。先前众人还不以为意,眼下却是一个个盯着她。
她板着小脸,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反差。
盛琇和盛瑛咬耳朵,“三姐,她是真的会下,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盛瑛摇头,她以前和福娘相处少。
这时一声惊呼,只见燕迟又来了一个四杀。
陆承安不由坐直身体,面上再无方才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然而他一连被四杀,威风气势已落下乘,纵然后来百般挣扎也难逃输棋的命运。
他一败,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盛琇不合时宜地嘟哝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其实她心里没底,总觉得燕迟是侥幸而已。再说她对自家三姐这个继妹没什么好感,夸奖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燕姑娘,能不能再下一局?”陆承安问。
燕迟刚找到一些感觉,当然不会拒绝。
第二局的开局,陆承安没有第一局那么惨烈。随着棋局渐渐深入,他明显感觉到不妙,直到燕迟上来一个大杀招时,他再无回天之力。
一连两局胜出,总不可能都是巧合。
“你小子不行啊,赶紧起来。”一个浑厚声音响起,然后陆承安的位置上换成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
燕迟赶紧起身行礼,“盛…四叔。”
此人是盛瑛的四叔盛鹤风,盛鹤风是京郊大营的五品中郎将,也是盛家这次集训的教头。
盛鹤风刚才观战一局,以他的经验自然看出燕迟能赢绝非侥幸。陆承安是他看着长大的,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不论是武艺还是棋技都是首屈一指。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被一个小姑娘打败,他当然要亲自出马。
武将之家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他也不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劲是有失体面。棋局如战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行,倚老卖老没有用。
“小姑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的。”
“四叔承让。”
游戏有游戏的精神,行军打仗更是不能相让。
燕迟不知盛鹤风的棋风,第一局有些中规中矩,最后是平局。正是这一场平局,激起盛鹤风的斗志,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
当然除了某些人。
第二局,燕迟摸清盛鹤风的棋路步步紧逼,险赢十兵卒。
第三局,赢一百兵卒。
“再来!”
盛鹤风不信邪,撸起袖子。
燕迟想见好就收,到底是盛瑛的长辈,总不能真把人杀得落花流水。正当她思忖着下一局要不要让一让时,猛地感觉气氛不对。
她下意识朝寒气之源看去,心脏险些跳了出来。
宁凤举!
他怎么会这里?
第19章
窄袖劲装,墨发高束,越发显得挺拔矜贵。一双凤目依旧深沉无底,无法让人窥见其中的暗流涌动。
燕迟心口冰凉,手脚也跟着僵硬,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听到所有人高呼着“见过王爷”,像个木头人似的随着众人的动作行礼。
头皮开始发麻,她知道那是被人盯上的感觉。暗道完了完了,难道这位广仁王真的是来抓自己的?
不是说贵人多忘事,就算她长得好看,但在这位王爷面前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丫头。为了一个丫头亲自出马,是不是有点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