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凤举凤目骤深,却是不接他的话。
他继续煽风点火,“我可算是看出来了,沈寅那小子好像是来真的,他之所以答应留下也是为了见燕姑娘一面。”
宁凤举还是不说话。
“话我可都说到了,你自己看着办。”霍继光挺无奈,他说了半天,人家朝正愣是不接话。反正他是仁至义尽,以后有些人被人抢了女人可别怨他。“盛鹤风那老小子真不长记忆,他和他好徒弟都是我和沈小子的手下败将,竟然还敢下战书!你说今晚要是沈小子立了威风,又在盛家那些小姑娘和小子面前露脸,又招来一堆的仰慕者,那该如何是好…”
万一小美人因此而倾心,也未必没有可能。
宁凤举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
……
夕阳西下,霞光映照着远山田野,如镀着一层金光。夜风起寒时,盛家庄子里的教场上一派热闹景象。
灯笼高悬,战鼓声声。
沈寅和陆承安各坐在棋盘的两端,身后分别立着霍继光和盛鹤风。长辈是棋友对手,他们得意的后辈亦是棋场上的对家。
双方客气一番后,棋局开始。
燕迟和盛家姐妹也在围观之列,和盛家弟子们一起站在陆承安身后。反观沈寅那边,除了霍继风之后再无别人。
沈寅除了刚来时和燕迟见过礼之后,再无多余的交谈,但他的目光总会在无人注意时看向燕迟。
芙蓉不及美人面,冷玉为骨雪脂凝肤,那书中所描述过的绝代红颜应当如燕姑娘这般。他无端觉得若是娶一个这样的美人,便是一直护着守着应该也能甘之如饴。
棋盘上已经剑拔弩张,陆承安渐渐落了下风。
最终,沈寅胜二十兵。
他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从未有过任何一次他希望自己会赢。这样的好胜心他早已抛去,却不想因为一个姑娘而乱了心。
他不自觉地朝那边看去,一瞥惊鸿。那样的笑靥如花,那样的碧眼盈波,如同万千星光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间。乱了的心奇异般安定,某种陌生而执拗的念头却在肆意疯长。
霍继风眼有笑意,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目光含笑朝盛鹤风看去,“盛大人,到你了。”
后辈输了他们上,一直是他们的惯例。若是以前陆承安一败盛鹤风多少有些挂脸,今日却是斗志昂扬。
霍继风见他没有落坐,挑眉道:“盛大人,请吧。”
“急什么。”盛鹤风老神在在。
“好你个盛鹤风,你不会是想耍赖吧。”
“我们盛家人才辈出,还不到我出手的时候。”
霍继风扫了一眼盛家人,道:“行啊,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花招。”
这时燕迟走了出来,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腼腆地坐到了沈寅的对面。
第23章
空气似有瞬间的静止,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睨着盛鹤风。这老小子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老盛,你徒弟输了就应该你自己上,推个小姑娘出来算怎么回事?”
棋场如战场,美人计也不好使。
“燕丫头也是我们盛家的小辈,我让她上场不算违规。”盛鹤风反驳道。
最开始沈寅是单挑盛家所有的儿郎,后来才只余一个陆承安,时间久了也就变成他们两人直接上场,所以让其他人上场确实不算违规。
霍继风这人生了一颗玲珑心,听到盛鹤风硬扯燕迟是盛家的后辈,他自然不会较真。你情我愿的事,他一个外人何必做恶人。
“你们盛家的男人都去哪了?”他轻蔑地扫一眼盛家的那些儿郎。
“霍将军,我们盛家的女儿从来不输男子,你可千万别小瞧。”盛琇下意识骄傲地挺直身体。“福娘姐姐,你别怕,谁说我们女子不如男。”
燕迟回头一笑,眼中全是感激之色。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从姓燕的变成了福娘姐姐,但不论什么原因,少一个讨厌自己总归是好事。
盛琇被她这一笑晃了眼,不太自在地别开。心道若不是为了盛家的脸面,她才不会叫姓燕的姐姐。不过姓燕的还算懂事,她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她转过来,细声细气地对霍继风道:“霍大人,我会下棋。”
霍继风一听这娇娇弱弱的声音,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燕姑娘,你若是想下着玩,那就让沈寅陪你玩玩。”
到底是朝正看中的小美人,他也得给些面子。
沈寅看着对面娇弱羞怯的女子,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是两人喜结连理之时,周围亲朋围绕,而他们正在夫妻对拜。
他生母早亡,继母进门之后诸多算计。若非姐姐相护,只怕他幼年时已遭毒手,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应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燕姑娘这般女子从未在他的计划之内。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激动澎湃无以言表,竟是前所未有的期待。
若是如此,他应该更加筹谋周全才是。
“燕姑娘,我先让你三步。”
“不用,棋场如战场,沈世子该怎么下就怎么下。”
盛鹤风哈哈大笑,“说得好,我们盛家的姑娘个个不输男子,不用你们让。”
霍继光眼神微闪,盛继光这人性子耿直难讨好,不是有真本事的人入不了他的眼,小美人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认同。
棋子已摆好,攻方先下。
这一局,燕迟为攻。
局势一起,她的棋风很快显露。步步为营,招招凌厉,沈寅震惊之余很快调整心态,再也不敢大意。
霍继光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不可思议地看着燕迟。
对阵棋布的是暗局,下棋之人不仅要步步计谋,还要把控全局。沈寅这小子的棋艺他最是清楚,已然是同辈中的翘楚。这一上来就被个小姑娘给杀得节节败退,难道朝正不以为意,原来是早知小美人的利害。
还有老盛,怪不得敢下挑战书,合着是有制胜的法宝。
这小美人有意思。
沈寅自来城府深,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燕姑娘娇弱至斯,棋风竟如此之霸道,是他方才托大了。
他布好的棋局一步步溃不成军,最后输一百子。
“燕姑娘好棋艺,我输得心服口服。”
“沈世子客气。”
两人虚礼一番,相互谦让。
盛鹤风得意地笑看着霍继风,“霍将军,你服不服气?”
“技不如人,当然服气。”
霍继风嘴里说着服气,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沈寅让出的位置上。即便他不想坐,盛鹤风也会按着他坐。
两人相识多年,说是损友更多一些。早些年较劲各自的武艺军功,后来又比棋艺和徒弟。纵观这些年的你来我往,盛鹤风居下风时多。
“燕丫头,你别怕他。你若是让他,他赢了也不光彩。你尽管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有什么事四叔替你撑腰。”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盛鹤风嗓门都大了几分。
盛家小辈也是一个个与有荣焉,这些年他们也没少在沈寅身上吃瘪。服气归服气,却也不妨碍他们乐意看到有人能杀一杀对方的气焰。
所有人都看着燕迟,燕迟突然生出一种她是全村人希望的错觉。
压力有点大。
她不敢大意,严阵以待。
两人一共下了三局,一局为平,一局霍继风胜十子,一局燕迟险赢一子,论起来算得上是平局。
霍继风多年来除了在宁凤举手下吃过败局外,还没在输过。心道朝正就是眼睛毒,难怪会对小美人另眼相看。若不是时辰不早,他还真想再下几局。
盛鹤风送他们离开时,走路都带着风。他被霍继风压制多年,今晚可算是扬眉吐气。心情大好之余又略有惋惜,惋惜燕丫头不是男儿身,若不然他一定收为弟子。
燕迟跟在盛家人后面,好几次都感觉沈寅在回头看自己。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避着,从始至终没给对方找自己说话的机会。
送走客人,盛家人又是一番热闹。
直到亥时已过,众人才散。
若不是他们明日还要操练,只怕盛琇今晚就会迫不及待让她教下棋。累了一天,她回屋后直接趴在床上不想动。
晚霁对她这样的举止见怪不怪,还贴心地替她盖上毯子。“大姑娘,奴婢瞧着沈世子人真不错,你为什么好像不太愿意理他?”
“你不懂。”燕迟当然知道在外人看来,她一个失节的女子如果能得沈寅的青睐,那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奴婢哪里不懂,你不就是害怕吗?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总不能真的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就算你觉得国公府不太平,那也比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强。反正也不会更差,奴婢觉得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燕迟大为惊奇,托着下巴将晚霁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这是跟她跟久了,还是自己突然开了窍,这丫头思维逻辑见长啊。
话说得很有理,如果她不是穿书,她说不定真的会心动。可是这是一本书啊,还是一本宅斗文,男主那样的生物,沈夫人那样的极品婆婆她真的无福消受。再说盛瑛对她那么好,她不可能丧尽天良去拆人家的官配。
“如果在嫁人和保命之间选择,你选哪个?”
“嫁人…又不会死。”
“嫁给别人可能不会死,但嫁进国公府还真的会要人命。你家姑娘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打不过别人,心眼也没别人多。沈夫人都不用亲自动手,随便借把刀就能把我给杀了。”
她说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晚霁听她说得可怕,脸都白了。
“你说得对,平国公府就是龙潭虎穴,不能进不能进。大姑娘,你说以后哪家府上的姑娘会那么倒霉嫁给沈世子。”
“平国公府对我来说是龙潭虎穴,但有的人来说不是。你放心吧,自有那仗剑屠龙的姑娘为民除害。”
那个人啊,就是女主盛瑛。
燕迟趴着,好一会儿没听到晚霁的声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才涌上心头,便听到男人冷冷的声音。
“趴着别动。”
她认命地埋着头,心道这位王爷简直可以称得上阴魂不散。
“你可知妄议皇族是何罪?”
她大惊,她怎么给忘了!
平国公府那位沈夫人出身王府,还是一位县主,算起来应该是宁凤举的堂姐。书里若不是男主慧眼识主,选中了潜力股二皇子,只怕就算是女主心机谋算再厉害,也扳不倒身为县主的沈夫人。
“妄议是胡编乱造,我可没有。”
她说的都是事实,不算诬蔑。
“可有证据?”
“没有。”她声音渐小,底气有些不足。“我就是受害人,就算我没有证据,那我还不能有怨言?她就是心狠手辣,她就是杀人不见血。王爷如果觉得我说错了,那王爷您可以证明给我看。如果王爷能证明她心地善良本性仁慈,那我就收回之前说过的话。”
“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只要不治她的罪,她不介意撒泼打滚。她这才敢抬眸看去,一看之下大感惊艳。
黑衣墨发俊雅矜贵,面如冠玉而不掩其凌厉,恰如修竹成剑。长身玉立而难挡霸气,好比木秀于林却无惧罡风。
老天爷当真是偏心的厉害,可着一个人堆金砌玉。既给了这位王爷无上的尊贵,又赋予他绝佳的皮囊。更气人的是,他还有举世无双的能力。
宁凤举皱眉,这女人眼神如此直接,当真是不知事。哪怕是盖着毯子,依然能瞧出弱柳无骨的身姿。
“你这样成何体统!”
燕迟懵。
不是这男人让她趴着不动的,现在又说她不成体统,这些贵人的心思怎么变得这么快,简直是翻脸不认人。
“王爷,是您刚才让我别动的?”
“本王让你不动你就不动,你难道对男子没有半分警觉吗?”
居然倒打一耙!
燕迟也来气了,她就不动。
咸鱼也是有脾气的,咸鱼也有鱼权。
“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有理。”她脸埋着,声音闷闷。“您对我百般看不顺眼,那您别看就是。”
“你说什么?”
“我知道我碍了王爷的眼,王爷嫌弃我也是应该。谁让您当初救我的,您怎么不让我干脆死了算了!”
宁凤举气极。
这个没良心小混蛋!
“啪!”
燕迟傻了。
这个男人…
怎么可以打她的屁股!
第24章
盛家庄子离京郊大营不远,但也不近。若是骑马驾车,一刻时辰即到。若是走路,近八里的路程少说也要走要近半个时辰之久。
霍继风弃马而行,沈寅便知对方是有话和自己说。
沈寅的外祖家和武安侯府有些渊源,他投军之时走的就是武安侯府的路子,也一直颇得霍家的赏识。霍继风惜才爱才,曾赞他绝非池中之物,平日里对他亦是十分看重。
“今晚盛大人可算是一雪前耻了。”霍继风对着夜色感慨道:“我真没想到,燕姑娘竟然是个高手。”
沈寅一听这话,便知他要说什么。
“燕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
“是啊,可惜了。”
“是我害了她。”沈寅停下来。“如果她没有被选中和我议亲,就不会出事。我明知这是那女人的阴谋,可我这次不打算躲开。”
霍继风并不意思,这小子看着不太爱说话,实则主意比谁都正。若不是心性坚韧意志过人,又怎么可能在那样的龙潭虎穴中活下来。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后会更努力。”
“我只能说,她不适合你。”
“我知道。”
那个女人出身王府,是有封号的县主,进门之后又连生两子,早已将父亲笼络过去。父亲这些年对他们姐弟俩越发冷淡,如果不是母亲去世前执意让父亲上折封他为世子,只怕国公府的爵位早已和他无关。
姐姐出事之后,他更加小心谨慎,这五年来可谓是如履薄冰。没有人知道那些隐忍煎熬的日日夜夜,他的内心有多荒芜。在外他要争前程,在内要斗毒妇,摆在他面前的除了血淋淋的算计之外再无其它。
而燕姑娘就像是开在荒芜之地的一朵花,他见过这样的美好,岂有不争取之理。哪怕是前路再艰难,他也要试一试。
霍继风略感头疼,他确实盼着好友铁树开花,但他也希望自己看重的后辈能得偿所愿。古人云红颜祸水,那位燕姑娘真是让他为难。
偏偏娇花一样的小美人,居然还能在棋场上与他一较高下。可能是英雄所见略同,也难怪朝正和沈小子眼光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