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遴选下来,最得太后娘娘青眼的有两人。一位是赵太傅的孙女赵婵,另一位是他的姐姐沈若檀。所有人都知道赵小姐和姐姐皆要进宫,近前在太后娘娘跟前侍候,日后可为广仁王的正侧妃。
谁料姐姐却在别府做客时落了水,还被在场不少男子看了去。姐姐出事之后,进宫的资格自然被取消。不仅如此还有好事之人在国公府门前痛斥,冠冕堂皇地逼人去死。
他知道一切都是那个毒妇的算计,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恨自己太过弱小,恨自己无能为力。
有人告诉他,如果能求得广仁王的怜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时蛮丘来犯,广仁王正准备点兵出征。当他好不容易见到这位王爷时,对方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竟是冷漠以对。
他到现在还记得对方说的话,“礼法规矩自有定论,你姐姐的事与本王无关。”
好一个礼法规矩自有定论,与女子夜会相拥也算是守礼吗?什么样的女子能与男子夜游不归?想不到堂堂广仁王喜欢的竟是风月女子。
他的姐姐终究是错付了。
宁凤举!
好一个广仁王,好一个大乾战神!
他双手已成拳,悲愤在胸腔内积聚成山。如果当年此人有一丝半点的怜悯之心,那个毒妇也不敢把姐姐送走。可怜他的姐姐,韶华之龄却要青灯古佛,时至今日还依然念念不忘。
五年后,同样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绝对不会像这人一样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他一定会娶燕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那没裹住的裙摆上,很快又别开视线。
世人都说宁凤举一心为社稷,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他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勾得住这位王爷的心。
“臣愿护送王爷。”
“不用。”
燕迟跟着心肝一颤,看来不止是沈寅对宁凤举的态度有异,宁凤举对沈寅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感。
想想来也是,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沈夫人。沈夫人是王府出身,其父留王是宁凤举的皇叔。本着帮亲不帮理的原则,宁凤举很有可能是站在沈夫人一边的。即便是不赞同沈夫人的所作所为,也不太可能大义灭亲。
从这个层面上看,她和这位王爷也是对家。沈夫人害了原主,她顶了原主的身份之后继承的是原主的一切,所以她和男女主才是一派。
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豁然开朗。害她的是宁家人,救她的也是宁家人,她要报的是哪门子的恩!
至多是不亏不欠。
但是她名节没了,说到底是宁家人对不起她,她根本不需要伏低做小报什么恩。理是这么个理,但皇权社会也没有讲这个理的地方。
这时她听到沈寅说:“王爷恕罪,臣告退。”
所以屈于皇权的不止是她一人,男主和她是同命相怜的可怜人。
哪怕是不理不看,她也能感觉到不太舒服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她知道那是沈寅在隐晦地窥探她。
书中所写的男主少年老成,城府深而善隐忍,哪怕是因为沈夫人的缘故,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
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一时之间,她脑洞大开。
书里有女反派,那就是沈夫人,会不会还隐藏着一个男反派?宁凤举一直活在传闻中,有没有可能最后被男主给除掉了?
她想得入神,竟是没有发现自己还被人抱在怀中,而且她的双手不知何时无意识地抱住了对方的腰。
马蹄声渐渐远去,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往路的那边看了看,目光所及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宁凤举幽暗的眼神。
理智瞬间回笼,她立马挣脱怀抱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真是多谢王爷。”
“你要如何谢?”
债多了不愁,在报恩这件事情上燕迟是摆烂的,何况这恩情在她心里已经完全不成立。
“王爷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这辈子报不完,还有下辈子。我多活一天,就能报答王爷一天。”
所以如果想让她报恩,可得护着她活得长长久久才行。
宁凤举闻言,哭笑不得。
这女人心眼子不多,好似仅有的心眼全使在他身上了。
罢了。
如此甚好。
……
霍继光吹了一夜的冷风,先是在宁凤举的帐外等,后来又跑到大营的外面张望。时辰一点点过去,他还顺便送了沈寅一程。眼看着天色将亮,等了一晚上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马车将停,他已上前。看似随意地垂手立着,不甚在意地笑眼看着,眼都不眨地盯着下马车的人。
宁凤举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
一阵凉风拂过,送来若有似无的幽香。
他蓦地眼睛一亮,“好你个朝正,这一晚上是不是有美相伴红袖添香啊。”
身上都沾了女儿香,指不定做过什么坏事。
宁凤举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有人红袖添香?”
“你闻闻。”他几步上前,笑道:“你身上还沾着人家姑娘的香气,难道不是人家姑娘给你添的香?”
宁凤举不理他,不期然想起之前的事。怀中温香软玉的感觉仍在,那么软那么的娇小,连香气都那么的好闻。
他“啧啧”两声,“果然是春光大好,朝正你都要开花了。”
哪怕宁凤举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眉眼也没什么不同,他却是能从那冰冷之中窥见隐隐约约的春心荡漾。
宁凤举一个刀子般的眼风过来,“我开什么花,哪里像你,没少到处孔雀开屏。若是我记得不错,年前那会儿你对着某个姑娘卖笑,还被你家夫人打得满地乱窜。好似你最近不怎么开屏,尾巴是不是被打坏了?”
“好你个宁朝正,你这损人的功夫,还真是不减当年。”
霍继光也不脸红,连个臊羞的模样都没有,甚至还不怕死在宁凤举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的风采。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从前,他故意闹着,不停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心里却是无比的高兴。
五年了,他熟悉的朝正又回来了。
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像是久违多年的老友,哪怕是时隔多年再见,依然让人觉得亲切和珍贵。
两人进了军营,同时收敛所有的恣意。
“你家若哥儿还爱哭吗?”
若哥儿就是霍继光的儿子。
“爱哭,也不知道他一个小老爷们天天哭什么。饿了哭,摔了哭,拉了哭,想让人抱也哭,简直是要把我和我夫人这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全给流完了。”
“你有句话说得对。”
“哪句?”霍继光疑惑问道。
宁凤举不语。
天光露出一抹白,像是漆黑的天幕被拉开一道口子。整个大营笼罩渐渐笼罩在晨光之中,一点点慢慢呈现。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即使是爱哭也不会让他觉得厌烦,甚至有那么一点喜欢。
此时守了后半夜的士兵开始换岗,营房那边不进传来说话声。
“昨天我可真是开了眼了,远远看到那位燕姑娘。不愧是聿京第一美人,那小脸可真白,那小腰可真细……”
“听说那第一美人成了第一臭,聿京的世家公子都不肯要。你们说她会不会…”
“想什么?再是失了名节,那样的美人也轮不到你我。”
“也是。”
先前说话的那人突然感觉后背发凉,汗毛跟着根根竖起,他刚要骂一句鬼天气,开春了还这么冷,便听到一道极寒的声音。
“每人二十军棍,即刻行刑!”
几人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却是半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王爷统领三军,以严律治军,最是不喜军中不良之风。
他们很快被人拖下去,当场按在地上行罚。一棍接着一棍打下去,在这样的清晨显得尤为血腥。
二十军棍很快打完,几人皆是清醒。
宁凤举背手而立,气势肃寒。
霍继光嫌弃地踢了踢最先挑话的那人,那人疼得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嘴都咬破了也不敢喊出声。
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净会给他丢人。
将士们平常操练辛苦,有时候为了解乏解闷也会说开一些荤腔,不堪入耳的多了去。也是这几人倒霉,好死不死说道人家小美人,还被最不喜这些荤话的朝正给听到。
“晦气玩意儿,还不赶紧拖下去。”
一声令下,即有人上前将那几人拖走。
霍继光摸摸鼻子,有些不太敢在这个时候去撞宁凤举的冷刀子。若换成是他,有人轻佻戏言他的夫人,他必定也是生气的。
“你若真喜欢,何不赶紧抬进府。”
他说的是抬。
“燕姑娘虽说是侯府嫡女,但她出了那样的事,侧妃的名分不好封,给个夫人的品阶应该可以。”
这时天色已亮,初升的红日映亮了半天边,那瑰丽的朝阳似羞还怯,分外的惹人喜欢,恰如女子娇羞的面容。
宁凤举凤目渐柔,周身气势随之缓和。
古人云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争其必然,既然那女人能医他的怪疾,他也颇为喜欢,自当遵循本心而从之。
……
燕迟这一睡直到午时,如果不是盛瑛盛琇来找她,她压根醒不过来。
盛琇来的时候见她还在睡,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们卯时就要起来操练,姓燕的却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三姐,你看她成何体统。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在睡。”
燕迟还没睡够,眼神还有些迷瞪。听到盛琇气鼓鼓的声音,再一看两姐妹明显一副刚下场模样,她大概猜出现在的时辰。她无意识地伸了一个懒腰,小脸往被子里蹭了蹭。
“我昨天半夜做了一个噩梦,吓得我一晚上不敢睡,快天亮时才睡着。”
晚霁在一旁听着,面色古怪地低头。若是王爷知道大姑娘这么说肯定会生气的,佛祖保佑这话传不到王爷耳中。
盛瑛立马关切不已。
盛琇见了又是不忿,明明她才是三姐的妹妹,三姐为什么对姓燕的这么好。但是一见姓燕的苍白的小脸,还有眼下淡淡的青影,那些不太好听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
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姓燕的一般计较。
燕迟不好再睡,刚想坐起来却被盛瑛按住。盛瑛不仅不让她起,还叮嘱她好好休息,最后还十分体贴地把盛琇拉走。
两姐妹走后,她打着哈欠准备再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暮色已至。人还没清醒过来,便听到盛琇不太高兴的声音,还有盛瑛的规劝以及晚霁的解释。她伸了一个懒腰,趿着鞋下地。
盛琇一直在嘟哝着表达对她的不满,等看到她之后嗓门大了几分。“你看你成何体统,一觉睡一天像什么样子。”
“琇姐儿!”盛瑛低喝。
“琇姐儿说的是,一睡睡一天确实不成体统,可是我实在是醒不过来。”燕迟的声音又娇又弱,还带着几分惭愧。“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这身子…我真羡慕你们,若我也有一副好身体,我也想和你们一起习武。那样的话再遇到危难之时,哪怕我打不过别人,我也能跑。何至于遭人算计,落到这步田地。”
“我…我也没说什么,就是怕别人知道说你,我是为你好。”盛琇说得结巴,脸都红了。她年纪本来就不大,盛家也没有那些个污糟事。她性子耿直,心地却是不坏,尤其富有同情心,最是听不得别人说软话。
燕迟正是因为清楚她的品性,所以才更知道如何说话能戳中她的点。“我知道,琇姐儿是为我好。”
盛琇有了台阶下,别别扭扭地嘀咕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盛瑛是来给燕迟送吃食的,等燕迟用完饭之后她又细细叮咛了几句,还教了她一套可在房中练习的动作,让她无事时多练练也能强身健体。
晚霁攒了一肚子的话,好不容易挨到盛家姐妹走之后迫不及待地相问。
“大姑娘,王爷他昨天是不是骂你了?”昨晚王爷听到大姑娘那么说沈夫人,后来她见到大姑娘的时候,大姑娘的眼睛又红又肿。
“没骂。”
但是打了。
而且打的还是她的屁股。
一想到那羞耻而又尴尬的场景,燕迟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烫。只是这时再回想当时的氛围,莫名又觉得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那就好,奴婢可担心死了。”晚霁这话不假,说来说去都是她不机灵,她怎么就没想起来沈夫人是县主出身。幸好王爷大人有大量,没有治大姑娘的罪,否则她真是难辞其咎。
“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听到了又如何?沈夫人做得,难道我身为一个受害人还说不得吗?皇族又如何,太子犯法不能与庶民同罪,他们拿什么服众!”
晚霁惊得心口突突直跳,一时跑到门口东张西望,一时又推开窗户看。她白着脸再次回来,紧张地咽着口水。
“大姑娘,你这话若是再让王爷听到,那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这话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
晚霁再傻,也能看出王爷对自家姑娘的不同。而且听自家姑娘这傲娇的语气,分明是在王爷心中已然分量不一般。
“…大姑娘,你这个样子,好像有点恃宠而骄。”
燕迟错愕。
她恃宠而骄?
这丫头从哪里看出来?
忽然她不知想到什么,趿鞋下地坐到镜前。
镜中美人宛如花苞将开未开,白中透着粉,粉中生着白,冰肌玉骨香腮胜雪,花容月貌美目含春。如此绝色佳人,哪怕是深琐眉头依然美得让人忍不住捧在掌心中好好怜惜。
她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晚霁也在看她。
“大姑娘,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张脸,当真是娇美。如果我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
晚霁:“……”
镜中的美人粉白的脸色渐渐变冷,眉眼中的潋滟水光也慢慢凝结成冰,神情黯淡而失落,再无方才的娇羞之态。
她记得自己昨晚在马车上装睡,后来她好像真睡着了,再后来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所以她是怎么回来的?
“昨晚,我是如何回屋的?”
晚霁听到自家姑娘终于问起这个,不知是高兴还是纠结,一张圆脸一时皱着一时舒展像是自动开合的包子。
“你如实说。”
“…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晚霁小声说着,心中也有些不安。当时王爷抱着大姑娘进屋时,她吓了一大跳。王爷不让她接手,亲自将大姑娘安置在床上,还替大姑娘盖好被子。
王爷那么清冷高贵的一个人,居然对大姑娘那般细心照料,她心里自然是有猜测。既为大姑娘高兴,又替大姑娘担心。
燕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忽上忽下的心顿时变得很矛盾。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知是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复杂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