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等骑射本就不好的,若是上了场岂不是得被吊着打了。”
那姑娘闻言的确失笑了片刻,方才点点头以示认同道:“的确,你这倒是没瞎说。你的骑射技艺我也真是不敢恭维。”
“好歹也是将门之女,你这副模样却全然像是个言情书网里头的娇小姐了。卫将军成日里舞刀弄棒的,又善用马匹作战,可你倒好,连上马都甚是费劲,以往可招来不少人调笑。”
“是啊,”总算能说到点自己熟知的领域,卫时谙的心绪也放松了不少,“都怪我爹爹,我每每只是好奇拿起他的兵器物什观摩一番,他见着了便立刻疾声令我放下,生怕我如何了似的。”
“他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沾守这些,问便只说是沙场之上血腥气重,背着杀孽的物件能离远之则离远之,否则会摊上什么大祸。”
“玄乎吧?”卫时谙一面说着,手又不自觉摸上了盘子里的蜜饯,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东西不好吃,又默默将手给放了下去,引来了一旁那姑娘又不禁笑开来。
她将眼神移开,故作未曾看见似的,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回答着卫时谙方才所问的问题:“是挺玄乎的。不过我觉得卫将军说得也不无道理。久经沙场的人身上总带着些旁人不知道也不可言语的事情,许是之间有过什么事,才想着不再让家里人与这等冰冷无情的兵器再有牵连了吧。”
“说来卫将军已是许久未曾领军出战了。上一战似乎还是数年前在北疆与东辽打起的战事,自那以后,卫将军便如隐匿一般,再未曾出山过。”
“或许另有打算。”卫时谙颔首,“不曾带兵奔赴战场多年,但在军营当中集训倒是一日也没落下。不论严寒酷暑,我爹爹在军营里待上的时日比他在府中待的还要多,倒是一刻也未曾松懈过呢。”
二人如此攀谈着,马场上激烈的角逐已然结束。
赵玉屏喘着气,胸口不住起伏,可也算是达到了目标,夺得了手中的红缨。她结果侍从递来的帕子,擦着额角的汗水,却仍旧不肯放开手中的红缨。
实在是天助有心人也。
老天总会对有所准备的人多有眷顾,这话是半点没错。
正如是想着,场上几个围在一块的姑娘们走过来,其中一人便厉声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上场前都是商议好了夹击战术的,你倒好,为了抢你一人风头,将我们姐妹一众全部排挤开,真是好样的!”
“你可知赛场之上本就心绪不宁,这好不容易才掌起来的马队形状,全让你一人给搅散了,如此还有什么可比试的?要我说,你若是这般输不起,就别来自荐参与比试,更别来与我们讨论什么战术!”
已经拔得了头筹的赵玉屏攥着手中的红缨,便如同是手握定海神针一般,哪里还有得空去管顾那些。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贵人们的圈子里,这手中的红缨便是她的敲门砖。
闲言碎语又怎样?说她输不起又怎样?
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根本不重要。那些嚼耳根子的话,只有愚蠢至极的人才会将它们放在心上考量。
她才不会。
于是乎她颇为不屑地摆了摆手,面色也甚是桀骜:“你也说了赛场之上心绪不宁,我的马儿它自己要跑到那处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刻意为之。”
“你不是刻意为之是什么?我倒是看你策马挥杖地可起劲了。”
“那不然呢?”赵玉屏抬起眼来,似乎很是震惊地扫视了围着她的一圈姑娘,“马毬都来我的杖下了,我又岂有不赶着它跑的道理?难不成还叫我僵在原地,等着马毬被人抢走不是?”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我看强词夺理的是你们吧?若是真如我上头所说那般,届时你们是不是又要来质问我,为何行动这样无力迟缓了?好话歹话都叫你们给说了,横竖你们都是对的,那我还说些什么呢?”赵玉屏不住将浸着汗的红缨从掌心拿出,像是故意示威一般在众人面前过了一阵。
“论诡辩你真当是一个顶三个!你也就只配在我们跟前耍威风罢了,做作姿态,真令人恶心!”
赵玉屏闻言也并无半分恼羞成怒的模样,而不以为意地闭了闭眼,不肯松口:“你们怎么说都好,行了吧?不过就是个游戏乐子罢了,也就你们这帮子人这么较真。”
她这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模样着实将在场几位姑娘气得不轻。未等其中一人发话,便听得方才那坐于卫时谙身旁的姑娘牵着马驹走了过来,语意讥讽道:
“你还好意思指责旁人较真呢?”
“你自己破坏了人家的提前商议好的队列不说,事后更是连半分愧意也无,如此嚣张跋扈,倒是保留了你一贯的风格。”
“只可惜你话多也不怕闪了舌头,处处咬着人家的几个字眼不放,还反而不分是非、颠倒黑白,为自己开脱的本事你也算是修炼得炉火纯青了,改日不如也教教我?”
赵玉屏平日里牙尖嘴利,与谁说起话来都不认输,可偏偏每回遇上沈弄溪这等瘟神,便要吃一波嘴皮子上的亏,无一次幸免。
现如今也同样如此。
她想着从她的话语里找到几处能替自己辩驳的纰漏,可嘴唇张阖之间,竟是半句错处也挑不出来。
而沈弄溪显然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仍旧是居高临下斜睨着,嘴上半点不退让:“若不是你自己较真,眼见着追不上马毬了,便直截了当跟在队伍后头便是,前面的姐妹们自然会上去抢得到先机。”
“若不是你自己较真,也大可不必在拿得了马毬之后,一次也不肯让旁的姐妹沾上,反倒是引得马场混乱,一众人皆是追着你跑。”
“若不是你自己较真,更不该在拿得头等以后连最面子上的歉意也无,反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柜,还反咬旁的姑娘一口。话都让她们说尽了?”
“话可都让你说尽了。”
沈弄溪挑起眉梢,瞧着赵玉屏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只觉甚为可笑:“怎么?方才不是还能说会道得很,怎得如今又不说了?”
“是终于觉着我说的有几分道理,应当要认同我了?”
“哼。”赵玉屏冷嗤一声,“总而言之我就是这首场的头筹,你们这些在我面前讨要说法的,不过就是技不如人的跳脚之举罢了,我才懒得再听你们掰扯。”
“那你便让让位吧,要清场了,免得挡了我的道。”
沈弄溪经过赵玉屏身旁的那一刻,偏过头去以低声却能足够确保她得以听到的声线耳语道:“越是不择手段,最后得到的结果就越会反噬。我不奉劝你收手,只想告诉你,届时有命去没命回,可别怪无人提醒你。”
“用不着你操心。”
沈弄溪回眸看着赵玉屏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了片刻才收回目光,翻身上了马,跟着场上的换了一波的众姑娘走趟。
这会儿卫时谙饮着新换上的龙津茶,已在方才马场上的主持高声吆唤下得知了那姑娘的姓名。
沈弄溪……
姑娘倒是个伶俐有趣的姑娘,可如今她并不知她与原身的前事,想来若是日后再接触着,还是得少言慎行才是。
正此时,她余光便瞥见赵玉屏手执红缨回了席间,神色甚为倨傲。
她得了首冠,便能入皇家内场,与皇室宗亲一同在场上赴骑挥毬,届时自己也应当是与她处同一阵列当中才是。
此人野心不小,不知拿到了头等以后,下一步又将作何打算,实为令人不得不提防。皇家内场除却几个妃嫔之外,应当还有努尔古丽善马术,可千万不能遭了她这等巧立名目之人的暗害。
卫时谙不由皱起眉,捏了捏指尖,思索着自己是否太过紧张。想来毕竟也是皇家内场,赵玉屏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能敢在如此场合之下乱使手脚。
罢了。
卫时谙心道,反正她的毬技不佳,别冲进去挡了旁人的道。倒不如保守起见跟在一队马骑的后端,小心观察可有何异动之处,还能保明安全。
如是想着,她抬眸朝着场上正挥杖驱毬的沈弄溪看去。她褪去了裘衣,内里是蟹青色镶半甲劲服。高扬利落的发尾在马蹄飒沓之间扬起的飞尘中簌簌飘荡,如一尾长空飞燕,实为昆山片玉。
她乘着马走在队阵的首段端,看样子拿下这场的头筹是不在话下了。若她得进内场,有这样一个定心丸在,也能令她放心许多。
“京兆府尹之女沈弄溪,一投——”
沈弄溪在马场上朝着卫时谙扬了扬手,神色恣意又明媚,牵引得卫时谙也不禁笑了出来,替她拊掌称好。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没了从中作梗的人, 场次也结束得快,沈弄溪也在预料之内夺得了头筹, 握着红缨回了席上。
卫时谙理了理衣衫, 想着再修整一段时辰,内场应当就要开设了。
嫔妃皇后皆是坐在了御座两旁,离女眷席座还有些远。赵玉屏饮着茶水, 不料这杯盏当中的茶早便凉了下来,苦意发酵蔓延,直令她将其全数吐了出来。
“你守在着这么些时辰,竟是连热茶也不知晓备一盏,是头昏脑胀了不成!”
那身旁的婢子顿时便跪在了地上:“姑娘!奴婢方才替您拿披风去了, 一时疏忽忘了备茶水, 还请姑娘责罚!”
眼见着从马场上回来的人越发多,赵玉屏不想惹得众人眼光,便只好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冷声道:“行了, 这儿人多眼杂, 别弄得一副捅破天了的模样, 赶紧起来去给我换壶茶来!”
这点小岔子打过去, 她却并未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是要去找寻贵人娘娘们。不过这目标太过宽泛, 她早就在此前锁定了这其中最好接近又能在圣上跟前吹得上耳旁风的人, 便是当今的容妃,也算是她们赵家的表亲。
圣上已许久未曾新开选秀招纳, 是故容妃如今能称的上是四妃之首, 在后宫之中的声望不错。这多得赖于帝后离心, 皇帝似乎并不喜欢继后罗氏, 她便也只能落个正室头衔, 外加上掌理六宫的权力罢了。
日常皇帝的起居除了在自己的寝宫之外,其余都是由妃子们打点照顾,这才让容妃有了机会将位分往上再爬一爬。
母亲曾同她说:“妾室终归是妾室,与主母所做所行大不相同。主母既要掌管后院,又要叮嘱着夫君的言行,时日一长少了趣味,自然便令其厌烦。”
“而妾室则不用管顾这么多。下到臣、上到君,后院三宫皆是如此。只要话说得好听,懂得讨乐子便行了,更切忌话多。”
“这世道啊,便是各司其职。只不过是苦了女人,便宜了男人,却又别无法子,到头来还是看守现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日子罢了。”
母亲与父亲不同,至少在她看来是要比父亲开明了许多。父亲总是会将她的任何想法说辞给驳回去,告诫她这儿不对那儿也不对,生怕她踏错了一步,入了什么豺狼虎豹的口中。
而母亲自小便纵着她,好似在记事以来便未曾对她的行事作风有什么阻拦。道理依旧是还会同她说道,但母亲似乎并不管顾她是否以此为然,只叫她对得起自己选的路便是。
是与非,对与错,只有自己走了才知道。
思及此,她更是不住打量着手中的红缨,只盼着今日能达成心中所想。只不过瞧着容妃坐在御座旁,自己也不好贸然去找寻,便也只能等着内场开设以后再当面交涉。
待马场上的绳铃啷当作响,众皇都女眷与方才官家比试的两位头筹一并牵着良驹走入了场内。
赵玉屏本跟在后头说不上话,一直等着众人有要四散开来的意欲,才找准了话头,装作无意一般走至了容妃身旁,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
“敢问姑娘是?”
容妃本准备牵着马小跑一圈,可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拦着她的去路,令她不禁蹙着秀眉朝那来人发问。
“容妃娘娘金安,臣女赵玉屏,家父光禄大夫赵林云。”
“赵大人的女儿?你便是那位屏儿表妹?”
没成想这贵人竟还认得自己,赵玉屏登时便是心中一喜,不住上前道:“正是,没想到容妃娘娘竟还记得。想来少时我常去府上与娘娘往来的时日,一直叫我记在心里头,今日娘娘这么一提,我记挂的这些年头也算是值当了!”
容妃在心中冷嗤一声,面上未显半分异样。
少时与她往来的时日?
若是论门第,她的母家当初还算攀不上赵氏一门,不过自她晋升了妃位才得以沾了皇族宗亲的光,耀了顾家门楣。
是故这个赵玉屏少时往她顾府上跑的次数,不用多想也是屈指可数。这等人心比天高,眼睛都是往头顶上长的,若不是她如今还算在这六宫之中混出点名堂,以她这等趋炎附势的心气,怕是连个正眼也不肯瞧自己呢。
她现下冷不丁凑到了自己跟前,定是心中有了什么小算盘小注意,想要托自己替她办什么事。
毕竟也不知道说是她年岁尚小道行尚浅的好,还是说她这人本身就是不会来事,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好。
这副谄媚奉承的模样她见得多了,一眼便知道她的来意,实在没意思得紧。不过如今心下已摸出她几分底细来,容妃也自然有恃无恐,开口都缓了几分:
“那可多谢屏儿表妹挂念,只是怎的也没见来宫中走动走动。逢春时节的群花宴有邀世家子进宫的,也不曾从中望见过你的身影。”
“这不是怕叨扰娘娘,毕竟无召入宫,万一赶上了娘娘有何要事在身,岂不是不好。”赵玉屏悻悻笑着,为这几分亲近,那所谓脸面要不要也无谓了。
容妃了然地笑了笑,复而开口道:“是吗,那可实在可惜了。表妹今日来寻本宫,是姑母有何事托你传话么?”
她既已开口问了,那又岂有不接话的道理。赵玉屏眼波一转,想着这一下说地太直白倒显得本就目的不纯似的,于是便先行讪笑道:“倒不是家母有要事,我不过是瞧着这场上只有娘娘看着亲切些,便过来问个安。”
“行了,”容妃环视了一圈子场上的众人,估摸着时辰应当差不多了,“这比试要开场了,表妹若有何事便长话短说罢。你都说了与本宫相熟,那还何必兜个圈子。”
“你从前的性子不也是直话直说么,这如今年岁渐长,心眼子还变多了?”
赵玉屏被这一番话堵地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话到嘴边却是说也说不出来,直叫她心下着急。
眼见着主持就要摇铃,她被焦灼的心绪扰动着,便闭上眼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我……便如娘娘所言,娘娘如今盛宠在身,日后若有皇宗姻亲之事,臣女想求娘娘替臣女美言几句。”
皇宗姻亲?
她想要入宫?
容妃挑着细眉,有些不悦道:“圣上如今……”
皇上有头疾一事不能走漏风声。
“圣上如今并无纳秀女的打算,更何况如今有漠北嫡公主来朝,忙着这等大事,圣上近来连去我宫中的日子都少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管顾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