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要是沈弄溪该多好,沈弄溪一定能有把握。
卫时谙向前奔着,一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弄溪,只见她仍是被容妃与赵玉屏等人左右夹击着不能脱身。
没有办法了。
如今没有帮手没有把控也只能就此一试,成败只在次一举。
就快要到了。
“把手伸给我!”
努尔古丽不断擦着糊进眼中的风沙,听到这声呼唤,机敏地找准了声线与马蹄声的来源,努力向上抬着手。
卫时谙挥鞭重挞,将马匹的速度放得越来越快,却在就要接近努尔古丽的身影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惊呼与纷乱沉钝的踏声。
那匹发了疯了马不知何时锁定了她们为目标,正朝着这个方向猛烈地冲跑过来,大有要将人撞出场外一命呜呼的架势。
场内场外之人不难从这等境况下目测出,若卫时谙俯身将努尔古丽拉起之时,那匹疯马也应当正巧会如是撞上来。
不。
绝对不能。
卫时谙只觉自己如同在与阎王争生死簿一般,只能放手一搏。她已然触到了努尔古丽伸出的手,可余光却见那马尖声嘶鸣着,与二人或许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
如果冲过来就全完了。
她当下根本管不了那么多,眼一闭,死命抓着努尔古丽的手腕,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欲将人拖拽起。
只听得轰隆巨响——
马场之内沙尘漫天,如大雾四起,令人观摩不清里面的人究竟是如何。
谢今朝赶回席间时也正是遇到了这等场面。他眉眼骤然惊悸,便看准了那还在发狂的疯马的行迹,挥出袖中的暗器,正中脖颈。
马匹应声倒地,场上的尘沙随着渐渐安稳的下来的形势而四散开来,围在大雾之中的人也终于算是露出了面貌。
卫时谙怀中抱着因体力不支而昏厥过去的努尔古丽,一只手扶着身上沾了血污的沈弄溪,在原地喘着气踉跄地等着。
代表着头筹的红缨如愿以偿地被赵玉屏拿在了手中,那一尾艳红比沈弄溪身上的血色更为刺眼。
她看着朝自己疾步而来的谢今朝熟悉的面孔,一时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慢了不知多少步的建元帝并未如所想的那般刀下救美人,而是被卫时谙抢了先。他此时也早便下了马走入场中,看着在卫时谙怀中面色苍白已不省人事的努尔古丽,心下一时不知是何种复杂的意味。
卫时谙如今的装束也被这尘土与飞沙作弄得脏污狼藉。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抬眼看了一眼眸光望眼欲穿的建元帝,而后转身将努尔古丽交给了奋力赶来的面色惊怒的江萨亚王子。
“你跟着阿黎,让她给你治伤。”
卫时谙将沈弄溪送到了姜昀黎的手中,而后放心地闭了闭眼。
方才若不是她在危机时刻以一己之身挡住了那匹疯马,如今在踏下生死未卜的人还得再加上她一个。
那样大的冲撞仍旧波及到了三人,也害得卫时谙从马上坠下,抱着努尔古丽滚向了一边。而这其中沈弄溪受的撞击最为猛烈,她直直从马背上被抛出,而后跌落坠地,所幸她的骑射服上镶了银甲能护住个大概,才让她只是受了不少的擦伤,流了些血,但未曾伤及腿骨心肺。
如今想来,也仍旧是惊魂未定,令人后怕。
晚一步都不行。
“那你呢?你也收了伤,快些去医治才是!”沈弄溪行走间不免扯动了伤口,疼得她不住吸凉气。
“我有殿下,不必担心。”
谢今朝见卫时谙这般灰头土脸却要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钝钝扯痛地心疼。
他不过是须臾未在场中,便有人对他的太子妃下手。
他将卫时谙揽入怀中,仔细看着她的脸庞可有何磕碰,而后眸光阴鸷地锁在了容妃等人,还有那攥着红缨的赵玉屏身上。
“是谁的手笔?”
“是她。”卫时谙费力地抬着青肿的手腕,朝神色又见慌乱的赵玉屏指了指,随后有移到了容妃处,发话道:“或者是她们。”
建元帝的脸色登时变得异常难看。
他本还在揣测这是故是否会是场意外,却没成想卫时谙竟是直接指出了就是有人蓄意而为,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宫妃。
谋害太子妃便是重罪,若是谋害娜尔罕,那便更是罪加一等!
“都给朕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这一声怒喝,吓得容妃与赵玉屏等人应声跪地。容妃一时不知道拿捏不清主意,只爬着过去扯住了建元帝龙袍的衣角,惶恐不安道:“陛下!臣妾不知啊!臣妾什么也不知道,万不关臣妾的事!”
“不知?那太子妃为何指认是你等所为?”建元帝冷哼一声,只看她究竟如何解释。
“太子妃定是看错了、看走了眼,臣妾只见那公主的马忽而便受了惊,而后发起狂来,甚为骇人,可臣妾也未曾经这等场面,一时间张皇失措,再一看便是那公主已然坠了马!”
“你们是看着今日场上的风沙大,才瞅准时机这么做的吧。”卫时谙只觉既无语又疲累,“怪我眼神好,我与你等无冤无仇,更无半分来往瓜葛,也没必要描白成黑来将意外说成是谋害,更没必要再次针对是你二人所为。”
“你说你张皇失措?我怎么看你是半点惊讶也不曾有,反而追着那马毬跑地甚欢,丝毫不管顾旁人死活呢。”
不等她辩驳,卫时谙瞅着赵玉屏紧捏着红缨的微微颤抖的手,好笑道:“如今总算是得了头筹,开心了吧?”
“你们就为了这点赏赐能造出这么大阵仗来,只差一点,我与沈家千金还有努尔古丽公主的三条人命就得悉数搭进去。”
“这般一举两得之事,又是遂了你们谁的愿?”
赵玉屏的掌心冒着因惊慌而生出的冷汗,她生怕卫时谙再多说些什么对她们不利的东西来,便立刻开口欲混淆视听:
“太子妃娘娘,您贵为东宫正妃不假,可您不能这般不将小女的性命放在眼中啊!这三两句话一说,小女便从本毫无粘连之人变成了蓄意谋害的罪魁祸首,小女实在惶恐!还请娘娘慎言啊!”
她不住往地上磕着头,即便是额间沾上了层层的沙土,变得脏污不堪,她仍是一副不嫌又不卑不亢的姿态,活像是卫时谙血口喷人,令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然而卫时谙却根本不打算买她的账,她如今累得已然要站不住脚,整个人都偎在谢今朝的怀中,只想速战速决去休整一番,自然也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只想说她想说的。
“想要知道是意外还是蓄意谋害,把那马后臀仔细看看便能得出分晓了。它受惊的原因是因为它本身好好地跑在场上,却有一人使了飞针,令它吃痛发癫。”
“而那个技艺了得的人,便是你。”卫时谙扶着越发疼痛的手腕,冷声道:“你本来在本宫身后,却冷不丁绕去了努尔古丽所在的右侧。”
“虽说你使针之技上好,但怪就怪在今日天好日头大,你那跟针锥在日光之下反光得令我即便是想忽略也难。”
“不是你还会是谁呢?”
“更何况,你今日一入马场便去找了容妃娘娘,本宫以为你二人是旧日的姐妹,可似乎也瞧着不大相熟。”
“比试开始之前的那一段时辰,场内之人皆是各自四散开来,而唯独你们成群结伴,就如同是在商议什么大事一般,总不能是挑着这么个时候唠家常吧?”
卫时谙不经意看了一眼铁青着脸的建元帝,而后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两人,唇角扯出一抹笑意:
“不若说说你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若是编得好,或许信的人还多一些。”
话都说到了这种份上,更何况如今红缨也的的确确是握在她二人手中,建元帝又怎会不相信卫时谙一个小姑娘所言,而去偏信在后宫磋磨多年的容妃一众呢?
再加之,努尔古丽如今受了伤,这才是使团入胤的第三日,便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事故,漠北也定然需要一个完整的交代。
有鬼捉鬼,没鬼抓替死鬼。
总要有人顶罪的。
“来人,将容妃与赵氏女押下去,不日审问。”
……
谢今朝从帏帐外拿来了药膏,掀开了营帐之时,便见小姑娘闷闷不乐地独自坐在榻上,眼眶还泛着红。
他快步走至她身边,将她受了伤已然高肿起的手腕托在掌心,一言不发地替她先上着药。
只是这药膏涂着抹着,他便见有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到了遮盖着臂肘的衣衫之上。他惊然抬眸,便见卫时谙瘪着嘴角,眼眸之间皆是崩塌的泪意。
他帮她包扎的指尖微颤,而后便将她搂在了怀中,抚吻着她的发丝。
小姑娘这是被吓狠了。
“谙谙……”他沉沉唤着她,闻见她如猫儿一般轻轻哼应了一声,而后啜泣又小声抽噎着,在他的怀中打着颤。
肩呷处被收不尽止不住的泪意濡湿,过了须臾,卫时谙才抬起头来,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揉着双眼。
“不哭了。”谢今朝的指腹沾着她眼角还残余的泪,望着她哭红的鼻尖,心中也既酸又疼。
“是我不好,叫谙谙受委屈了。”
卫时谙努嘴摇着头,“不关殿下的事,我只是被吓到了,有点缓不过神来。”
“我如今再想想,也仍旧觉着后怕。差那么分毫,结果就是我们都无法承受的了。”
“但是殿下,我又不知道做的对还是不对。”
卫时谙吸了吸鼻子,正欲开口,便听得谢今朝道:“何出此言?”
“努尔古丽是漠北的公主,我救她,是出自我的本能和道义。但是我也知道,殿下与漠北之间有着弥天大恨,所以……”
“所以我心里很矛盾,觉得对谁都有亏欠,却是又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作者有话说:
饭饭送达~~~~
第四十九章
营帐之内静默了半晌。
谢今朝揽着卫时谙的手臂紧了紧, 抚着她泪光莹莹的脸,眸色专注而认真。
“谙谙能时时刻刻想着我, 已令我觉心中甚慰。”
“我亦知晓她是无罪之人。”
“报雠雪恨, 也该是由斡达汗王来还,而非旁人。”
“当然,”谢今朝垂下眼眸, 唇角下意识勾起,声线清寡而淡然,“对于他们,我若说毫无怨恨,那也是假话。”
“但孰是孰非, 我心中有数, 也不会是那等拎不清之人。”
卫时谙明白了他所言之意,点了点头,也算是放心了些。
“方才见殿下面色不大好, 我还担心殿下会不悦。”
她红肿不堪的手腕在他的掌心之中被小心地护着, 方才上的膏药如今开始发作药效, 伤处如被灼烧一般发疼, 令她不禁暗暗吸着凉气。
“怎会。谙谙救人于危难之中, 便是凭着本心, 这是在身处皇城之人中所不可多得的。”谢今朝察觉到了她的疼痛, 抚着她腕间的手更是谨慎仔细了些,而后轻轻呼着气:“若说面上不悦, 不过是我见谙谙这般伤势, 实在心疼。”
卫时谙靠在他的怀中, 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冷香。看着他紧绷着的下颌, 她也明白今日之举确是也令他焦了心。
只是他与她性子不同。他内敛淡薄, 许多话都是压在心底,不过是前些日子同她表明心迹以后,话语才渐渐多了些。
才愿打开心门同她说些关于他的往事。
她以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柔声道:“叫殿下担心了。”
“不过我除了跌下马扭伤了手腕,其他都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有些擦伤罢了。但努尔古丽与沈弄溪的伤势定然不轻,我想去看看她们现下如何了。”
谢今朝啄吻着她的鼻尖,慢条斯理替她整着衣袖,而后开口道:“的确应当去探望一番,毕竟此事,也该寻个说法才是。”
谙谙受了如此委屈,身做夫君,又怎有不替她讨回来的道理。
“谙谙先去帐外等我一刻,为夫清理一番便出来。”
待身旁没了那清丽隽俏的身影,谢今朝压抑已久的戾色便瞬间染上眉宇。他眼眸半眯,沉沉将方才取出的针锥拢入袋中。
尔后,他盯着那装着物什的绣袋半晌,轻叹一声。
玩火自焚,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努尔古丽如今还尚未醒来,但这或许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十足的坏事。她的确是受了重伤,右足踝处断裂,左腿比右边的情况稍好些,但大面积的擦伤和程度轻的扭伤仍旧不容乐观。
如今她还在昏厥之中,倒使得御医用麻针接骨诊治所带来的剧烈疼痛对她的伤害减轻了一些。层层帏帐之下,便是躺在床榻之上的她。衣裙被剪成片碎状,只为将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以便疗伤。
站在账外看不清里头光景的江萨亚,面上遍布阴云。若不是如今努尔古丽还未醒来,怕惊扰着医治,他恨不得上前揪住衣领质问建元帝,究竟何以令努尔古丽伤情至此!
来胤不过短短三日,先是自毁容貌,而后便是断骨损筋之伤,这让他如何能放心地走,如何能将她一人丢在此地!
她还有命能等到他与她再相见的那一日么?
本恣意明媚的漠北公主,在不到几日内便成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何以不令人窒息痛恨!
待她伤情暂缓,他定要建元帝给出说法。
卫时谙走近营帐内时,正值努尔古丽被接骨手法所惊起痛呼。
她隔着帘帏听着内里传来的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与哭喊,不住想要走上前去,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而江萨亚见到了卫时谙的身影,便走上前去径直握住了她的手,跪地言谢道:“今日幸有太子妃娘娘出手相救,才得以让努尔古丽捡回一条性命,太子妃娘娘的恩情,我漠北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有重谢!以中原话说,便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卫时谙听着不断回响于耳畔的挣扎与哀嚎,断然不敢妄自邀功,只将身前的人快步扶起,而后道一句:“理应如此,王子不必多谢。”
“腕间有伤,王子当小心些,莫要伤了孤的妻子。”谢今朝眉眼泛着冷意,拂去了江萨亚攥着卫时谙的手,而后将她揽在身前,右手仔细托着她肿起的手腕。
“这是我们漠北的礼节,怨在下一时心急而多有冒犯。”江萨亚向后退去,长睫低垂,敛去了眼中的艳羡,“太子殿下护妻心切,实令我等钦羡。若我漠北礼节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嗯。”谢今朝未多言语,只是将眸光投去不远处的帏帐之内,沉声道:“御医如何说?”
“伤势重,但所幸送得及时,还不耽误救治,如今只待接骨诊伤,方可无大碍。”建元帝的目光如浊水浑日,透过帘帏望向努尔古丽的眼神也不甚清明。
他内心的想法虽然龌龊,可对于努尔古丽如今的境况来说,或许能算得上是一种保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