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要本宫替你说上回话,也得有个机遇才是。”
“不、臣女并无此意啊娘娘,”赵玉屏有些语无伦次,“臣女并无入宫之意,是想恳求娘娘,如若宫中有适龄皇子选妃,甚至是……”
“东宫若有意纳侧,还烦请娘娘帮臣女留意几番人选。”
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容妃只觉得甚为好笑。她这算盘打得可算是精妙,入三宫六院当个才人昭容的入不了她的眼,配不上她这等高门大户的出身,倒是机灵地把注意换到了东宫了。
先从最尊贵的挑起,做东宫侧室比寻常皇子妃往后的滋味尊崇。若是做不了东宫的人,那便从那些个还未娶亲的皇子入手,当个逍遥王妃,只要是能沾得上皇室宗族这层关联,就不怕落不得好处。
她把这一切想得太过美满,什么都做了一遍打算,就是没想想自己可否能配得上去肖想的那些位置。即便是坐上了,以自己的心胸气度又能否有那个命坐稳。
“娘娘?”
容妃回过神思,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本宫没得那般义务去帮你吹枕边风,若是一个不慎说错了,让你入了后宫也不是没可能。”
“再说得严些,本宫的身家性命可就被本宫这一张嘴担着呢,在这宫里头谁不是如履薄冰的,本宫可不想多言语,再把本宫自己给搭进去,这可不是笔划算买卖。”
“娘娘,前些日子臣女父亲收着一尊上等的南海珊瑚观音象,隔日臣女便拿来敬奉娘娘,还望娘娘收下这等薄礼。”赵玉屏面上陪着笑,“往后时日还长,臣女定会如娘娘所言,多于宫中走动。”
若是再得了什么好东西,我便都拿来送给你,总行了吧。
容妃仍旧是不肯给出肯定的答复来。不过方才赵玉屏所说的言语总归是让她的心头舒服了些。
她可没那等闲心去做些出力不讨好的活。
“今日内场的头筹有圣上亲赏,你若真有把握,便夺下来给本宫瞧个好吧。”
话音方落,摇铃声四起,各位皆是翻身上了马预备,候着那一声令下,逐毬策马。
卫时谙如她所准备的那般跟在了队伍的最后头,身侧是着秋葩梨色骑射服的努尔古丽。她在此是因她骑艺不佳,而努尔古丽……
看着她面上厚重的面纱和不住下意识遮掩的手,想来应当是不想招人耳目,抑或是不想惹上是非,才有这般格格不入的模样。
卫时谙偏过头去,不想努尔古丽的视线也投将了过来。二人对上了眼神,皆是礼节性的颔首致笑,策马并肩同行。
摇铃声响,马场之上的氛围便立刻有了整肃的不同,马背之上的众女眷皆是挥鞭扬杆,于场上飞驰。
从外人眼中来看,卫时谙的骑艺相比之下的确是逊色了些,并未跑得太快,也与众人的队列拉开了些距离,看上去是落在了后头似的。
但正在场上的卫时谙却另有打算。
此前上场时,她便留意到赵玉屏的动作,见她不动声色走到了容妃的身旁,心下大约已经有了些想法。
以容妃的姿态来看,似乎并不是与赵玉屏很相熟的模样,举止也算不上亲昵,故而即便是这二人曾经有什么联结瓜葛,关系也不会算得上要好。这赵玉屏一进内场就瞅准了容妃,应当是早些便选中了她,倒也难怪半个时辰前那么费力地要夺得头筹。
这是一环扣一环,环环不放过啊。
如今不过才将将开始,这场上的形势便已然是有些焦灼。
沈弄溪的击鞠技艺应当是经年练就过,不论闪避还是回击的力度皆是拳拳到肉,一杖也未曾浪费。马毬现下正在她的掌控之中,跟随着她的节奏巧妙地于杖下游走。
容妃与其他几位娘娘跟在了沈弄溪的身后角逐,看起来并无什么异状。努尔古丽的骑射本领过人,自然也比中原的姑娘们速度要快,已是冲锋在前,行至了沈弄溪身旁。
唯有赵玉屏,与卫时谙相隔不远,看着一众人驶去了前头,却是半点不着急。她引着马似是有要往内圈去的意图,如今马毬又正好来到了沈弄溪与努尔古丽两人的鞠杖之间,情形一如方才外场时的模样。
这么说来,赵玉屏怕是又想要仿照着方才那般,找准时机切入其中打散阵列。
思及此,卫时谙挥鞭从内道冲上前去,挡在了赵玉屏的身前,对她接下来所要做得小动作起了不小的阻碍。
场外的御座上,谢今朝方夺了头筹回了座上,便见右廷女眷的末场竟不知何时已然开始。他的眸光锁住在场上飞驰着的那末明丽的身影,望着她的巾帛被凌冽的寒风挑起,覆住了发丝,心下却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了几分担忧来。
正当此事,那坐于御首之上的人一声哼笑,言辞有些不甚友好:“太子妃倒真叫人看不出是将门出身。骑射之技生疏至此,到如今连毬都不曾碰上过一回。”
“真当不知是该说卫爱卿养得好,还是太子妃了无本领。”
谢今朝目色一凝,幽深的瞳眸之中划过不悦,冷声道:“谙谙不善马术一事,父皇此前不是知晓么。”
“当然,若是朕不知晓,倒也不必给她个机遇出出趟了。”建元帝不可置否,“这可是个展才示能的好时候,毕竟有诸多朝臣世家在此,若是一举夺胜,便能长旁人对我天家人选的赏识。”
“但只可惜,听听这唏嘘之音,想来朕给的机会难得,可她却不曾有珍惜之意啊。”
“一场击鞠罢了,父皇大可不必如从前对儿臣那般,再遏令谙谙如何。”谢今朝端起了身旁的茶盏却并未饮入,沉沉望着水中的云天倒影。
“更何况父皇所谓给予机会,实则却忙于漠北来朝一事,并未多有关照。谙谙接到父皇钦点的旨意,不过与击鞠开设之时仅隔了一日,又如何得以在光阴之间将骑射之术练成,甚与经验颇丰的一众女眷相比。”
许是“漠北”二字惊痛了建元帝的心窝,他自然也知道朝儿对这漠北心怀仇怨,是个不能提起的旧恨。是故即便这话在他听来有些刺耳,也只是拧着眉未曾做声,只掂量着道了一句:
“朕这么做有朕的考量,更算得上是对太子妃的考验。这也是为了朝儿你好,如今若提纳侧一事,你定然又是不愿。朕不强求你,但太子妃将来是一国之母,不论哪一面都须得在宗室之女之中力压众人,才得以服众,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谢今朝只觉得有些莫名。
他知晓父皇这般言语已然是让了步,可他却仍旧是不想就此作罢,而后令谙谙为难。
“儿臣与谙谙的姻亲是父皇定下的,谙谙是儿臣的太子妃,也是父皇与儿臣敲定的。如此毫无先兆便将人生拉硬拽至皇室宗亲之中,也不曾有人去问过谙谙一句是否愿意。”
“但数月以来,不论出了何种纰漏,谙谙皆是不发一言竭尽而为,其所思所行,谁人看来也当无可指摘,又何必总在无端之事上对她多有苛刻。”
建元帝不曾想如今朝儿竟是已对这太子妃如此维护,连半分也不肯让步。他骤然压下眉眼,心中只暗道:
朝儿面上看着冷心冷情,可究竟是何种性子,他这个做父皇的又如何不清楚。半分重情重义随了娜尔罕,半分断恩绝义是随了他。
可帝王之道最恨专情二字。
若想守得这把龙椅,比权量力就须得面面俱到。
论才识胆量与权术绝学,朝儿若说是独树一帆也不在言下。可独独这感情最为意气用事,也是最令他忧思重重的一点。
大业社稷在前,他往后也必将是走他的老路,后宫充盈,佳丽三千。而后宫是最忌讳专宠独大的地方,若是朝儿如今甚宠太子妃,宠一时倒也罢了,可那侧一事迟早都要提上日程,届时太子妃娇纵成性,又如何堪掌大局,如何配以后宫之主与一国之母!
建元帝不由朝谢今朝看去,只见他捧着已然泛着凉意的茶盏,眉眼浸着寒意,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茶凉了,李旭昌,遣人换一壶来。”
谢今朝如同未曾听闻一般,起身欲走。临行之时,他还不忘回眸对上建元帝探究的视线,缓缓开口道:
“还有一事,儿臣也觉得父皇语意欠妥。”
“谙谙能否坐稳这太子妃之位,当儿臣自去维系。事在儿臣,不在她。”
母后从前也应如是。
这方御座之处显得尤为冷清,而马场之上却甚为争锋相逐。
卫时谙就这般死死卡在了赵玉屏前头,令她左右根本不发走动,也见着沈弄溪就要一投,而且本想施加的计划却得不到行动,更为气极。
她连马术都尚且不精,奔在自己前头是做什么?
当真是要处处压着她,连这种时候还要再来横添一脚挡她的青云路!
“京兆府尹之女沈弄溪,一投——”
赵玉屏正上着火,却见容妃从她身旁经过,神色睥睨地瞧了她一眼,那模样似是在朝她发难一般:如何?连这点事都办不利索,那就免谈了。
这一激,更是令她心急欲焚,发了狠地想要撞开卫时谙,直接从她的前方绕过去,就能夺下沈弄溪杖下的马毬。
可跑开的马驹更易受惊,如此贸然冲撞只怕会出事,更何况即便她再看卫时谙不顺眼,她也有太子妃的尊崇身份在,又怎可轻举妄动。
既然她下不了手,那……
赵玉屏奋力挥着鞭,一面悄声退到了阵列的右后方,再暗暗使力往前疾驰而去。
她想,她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那位来自漠北的异疆公主。
虽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她无疑是场内最易下手之人。
那些个嫔妃娘娘们同卫时谙一样,身份地位器重而不可妄动,沈弄溪又一马当先奔在前头,如今能破开阵列的便只有从这个敌国质子下手了。
反正她只身在此,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以圣上的脾性,难不成还能护着外人不是?一句意外便也就如是道过去了。
场上混乱不堪,人又不敢多顾其他,更何况还是皇室内场,主持也没有胆量敢多说些什么,皆是谁又能一口咬定是谁做的呢?
漠北使团只怕也从无证据而不得指控,他们一样受制于人,容妃娘娘也会为了自己而多驳上几句的,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赵玉屏便更是笃定了九分,装作挥鞭上前,却不露声色将袖筒里藏匿的银锥飞入马驹的后臀之中。
果不其然,只听得一声长鸣嘶叫,努尔古丽身下的枣红骏马登时便吃痛发了癫,高高的扬起了前蹄,而后猛然往前方横冲直撞。
场内外皆是惊呼之声不断,却碍于那马匹正处于发狂之中,蹄下无眼不留人,根本就是无人敢上前一步。
建元帝惊怒,下一瞬便拂案而起,心下竟生出一丝要躬行营救的意欲。
如若帝王相救,这等恩情能否令娜尔罕动容,俘获芳心呢……
他不管顾身后李旭昌与罗皇后又或是哪位嫔妃的惊声一换,直直披上了大氅便要遣人送马前来。
而马场之上的势如水火却等不及他的动作,马蹄飞踏扬起的尘土一阵高过一阵,迷得人霎时睁不开眼。
尖声嘶鸣充斥隆响在耳畔,赵玉屏被吓得一时也六神无主。她并未见过马驹发狂的模样,不曾想亲身经历一回,场面竟如此骇人。
她愣神了片刻,却骤然惊觉比试仍在继续,她的目的尚未达成,只好狠下心来甩着长鞭,将马毬成功斩到了自己的杖下。
而马背上被颠簸重撞的努尔古丽则情况大为不妙。
她虽而骑艺甚佳,也不是未曾见过马驹受惊的场面,可奈何每匹马的脾性与当时的境况都不可同日而语,她亦不是专攻驯马之人,又怎能将其制住。
努尔古丽用尽全力握着马鞭,将胸膛伏低贴着马匹的背脊,可这马似乎像是感知到了背上有依附之人一般,烈性至极,极力甩扭着身躯,意欲将人从背上驱逐而下。
只见它疾驰到了马场长道的尽头,而后高抬前足,仰声嘶叫,再骤然将身子猛地打了一转。努尔古丽终是不得把控,一个惯性力脱了手,径直从马背上跌下。
“努尔古丽!”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加更噢~
另外答应小可爱们的贴贴也会有哒~
最近特殊时期,加上天气渐冷,小可爱们保重好身体,尽量不要中招呀!如若不幸中招也要好好喝药喝水修养,早日康复!!!爱大家!!
第四十八章 【加更】
卫时谙连大失方寸都没有那等空闲, 立刻便挥着长鞭赶上前去。
若是晚了一刻,这马蹄一个无意踏到了她的身上可如何能经受得住?
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可正当此时, 赵玉屏却驱着马毬只身拦在她的身前, 不让她挪动半步。她的眼中已然没了旁人,只有那如攒了金一般的马毬,还有那势在必得的头筹红缨。
卫时谙不住蹙眉, 牵着缰绳便要往右边去,可不料赵玉屏一个旋身,又再次将她的去路给挡住,而后欲躲着沈弄溪要去救起努尔古丽的身影,将马毬挥至了容妃的身边。
此人着实可恨!
这可是人命关天之大事, 岂能容她这般无知无视!即便是追名逐利也况且有个限度, 如此故作手脚害人性命,非蠢即坏,实为令人不耻!
眼下内道也被容妃这几人阻挡, 卫时谙左右过不去, 再加之马术本就不精, 调转方向也甚为困难。如此, 她便直接狠下心来猛然向前一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将赵玉屏本要俯下赶毬的身子撞击地重心不稳, 险些要一头栽下。
卫时谙懒得管她如何,心中只想着快些将人救上马。努尔古丽被发癫的马甩落在地, 蜷缩着腿半晌不能动弹, 看样子似乎是跌坏了腿骨。
她艰难地在地上以肘爬行, 却因那还在发狂的牲畜仍在场内不住飞奔控制不得, 而不得不只能停在原地, 来回避让着从她身边闪过的马群。
而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也不知赵玉屏与容妃等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偏生如看不见有人落马一般,照样追着那马毬跑。
几人在努尔古丽的身旁来回打转,马尾与马蹄带起的沙石飞土瞬间便迷了她的双眼,叫她一时根本无法睁开,只能听见马蹄的声音在她耳旁环绕,一刻不歇。
小腿的剧痛令她浑身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手心发汗且发冷。可这风沙逼得她不住流泪,一时间毫无去处,如深坠地狱。
这边卫时谙将赵玉屏撞开,眼前的路便开阔了许多。方才她见沈弄溪跑得比她快一些,可不知怎的又被容妃等人围住了去路,场面混乱纷杂成一片,不可开交。
如此,便又只剩得卫时谙一人能上前将努尔古丽救起。
可她的心中没底。
当下这等架势,断然是没有那闲工夫下马再将人托到马上的,只能在从她身边过时一把将其拽住,再凭借惯性与臂力把人拉到马上。
可她哪里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控马就尚且是个未知数,再加上人多纷杂,她的臂力若是不足以将她立刻拉起,扯拽之间恐怕是还能再生二次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