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谙谙不必忧心,缓一缓便无事了。”
卫时谙眨了眨眼,故作姿态道:“这会儿不需要我帮了?”
“谙谙若肯,便是我荣幸之至,但当下我并不愿叫谙谙为我受累。”谢今朝如是看着她低笑,借着她的话看向了那只完好纤细的素腕。
卫时谙闻言,没再同他调笑,而是有些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这等事她只略有耳闻,还尚不能真正接触过,到底对她这个脸皮薄的姑娘家还是有些挑战。
但若是说他忍得实在难受,真要替他处理一番,大不了隔着层什么也罢,她或许真能令他教着学一学。
想到此处,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手向未知的领域探去,却在半路被他拦下,握在了掌心。
“缓一缓便好,不必劳累谙谙。”
谢今朝终是起了身,在她的唇角印下今夜的最后一吻:
“安心睡吧。”
作者有话说:
标注: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取自[西汉]苏武《结发为夫妻》
色害尤深,令人狂醉,生死根本良由此也。——取自《摩诃止观》
罗衣解处堪图看,两点风姿信最都,似花蕊边傍微匀玳瑁,玉山高处,小缀珊瑚。浴罢先遮,裙松怕褪,背立银红喘未苏。谁消受,记阿候眠着,曾把郎呼。——取自[清]陈玉璂《沁园春》
纯享版,一章全是互动,被搞了整整一天了,面目全非
至于原来的就……移步专栏吧
第五十三章
今夜屋外在悄无声息之中落了雪, 出了殿门时,院落里的青缸早已照不见倩影, 反倒是一片雪色绘丹青, 时闻折竹声。
谢今朝拢着鹤氅,本意是去前院中静坐片刻,但不知是何心思作祟, 那方要踏出殿门的足靴复又收回,转身回了重雪覆满的庭院之中。
这一方心境终于归为沉寂,他也应淀下思绪冥想着后续的四面八方都该有何动作。漠北来使前夕,南兖趁此机会也在上京城下手,惹了不少纷乱。
但他们偏偏选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只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么?
恐怕这其中的意欲远不止于此。
以常人的想法来看, 若是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身受重伤甚至丧了命呢?一国储君被暗杀,短时间内能够顶上的太子之位的便只有谢凌弋。
而如若他的外祖一支本就有与南兖有所往来,心存谋逆之意, 那一场动乱之下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他们。
只要储君之位被空出来被罗氏掌控, 谢凌弋总归对父皇心怀不满, 倒戈相向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他是黄袍加身自立为王也好, 还是一举投靠南兖蚕食大胤也好, 都是灭国的最大隐患所在。
而至于漠北……
大都王的息战之意当真是因漠北十三州兵力空匮么?直觉总令他认为这其中似乎有蹊跷, 但怪就怪在目前的一切看起来甚为合理, 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虽有深仇在案,但父皇所说的韬光养晦假意接近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他不是那般仇怨在前便失了理智之人, 也知道父皇的意思是还需再忍辱负重一段时日。
大局为重, 不论何事都只能再等上一等。
只是今日谙谙在马车中对他言及的今日大殿之上父皇透露出来的意欲, 也的确令他心中的信任与底气被抽走了几分。
人言盛怒与蒙寐之时所说出的言语最为真切, 尤其是在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 最致命也最可信。
是故父皇的心境究竟是生出了何种变化呢?从起初的知会自己暂时将仇恨背去身后,假以迎娶公主,到如今自己一时情盛高呼,要许给那公主最尊贵的地位。
他在什么时候对努尔古丽有了想法的?
他又因何如此,又可有考虑过母后的泉下之灵,可有考虑过漠北十三州与北狄的血海深仇?
只且看着,父皇是否会先自乱了阵脚出手,届时又会有一帮不人不鬼的东西浮出水面。而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将这些此起彼伏抑或是接踵而至的事端与刺头好好纠察,探一探他们彼此之间的底细与联系,总能绘一副越来越完整的新图卷的。
而现如今首要的事便是紧盯着皇城中的动静,江萨亚与漠北使团那边,得趁着离去的期限尚未来临,亲自去会一会才是。
待他回了殿中,卫时谙已然被炉火熏得困倦不已,但听见响动还是照例睁开了有些迷蒙的双眼,只见他的衣衫上还沾染着薄雪,不由出声问道:
“殿下,外面下雪了吗?”
“嗯。”谢今朝褪去外氅,厚重衣袍上的雪水瞬时便在炉火的烘烤之下迅速化开蒸干,却仍旧散不去寒意。“谙谙先睡下吧。”
“很冷吧?殿下怎也不多穿一些,不若还是用衾被捂捂暖才是。”卫时谙从榻上撑起身子,揉了揉眼就欲下床。
“你歇着,不必顾我。”谢今朝见着小妻子关切自己的可人模样,不由失笑。“我身上还有些寒气,会凉着你。”
“待暖一些了,我便来陪谙谙。”
本就是要去拂平心中的欲念,当然还需冷水来泼,才足以令他冷静,再看她时也能心无旁骛。
卫时谙闻言不由想起了方才的一室荒唐,脸颊瞬时便发烫了起来,嗔言道:“谁、谁需你陪着了,我这便困了,才不管你。”
约莫着半柱香过去,谢今朝的指尖也渐渐潘攀上了暖意。他抚了抚寝衣,觉着似乎没什么寒气停留在上头了,才方起了身。
殿内的明烛都被熄得所剩无几,他抬头便又见着那灯台之上的长明盏,盯着那晃动的灯芯许久未曾移开目光。
白日里回来,他换过了火烛,此番应该足以燃至明日午间了。
他承诺过谙谙,所有的一切都交由他来便好,故而这长明灯他也定会日日悉心照料,决然不会令它有任何湮灭的可能。那谙谙,也能否如她所许诺她他的那般,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这一颗仍在飘摇的心,可否就此在她的腮雪梅妆之中找到归处呢。
层层帘帏之下,是她姣好的睡颜。
谢今朝掀开了衾被,侧躺入其中,将陷入沉睡的姑娘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入眠。
谁言不是一场好梦。
暨日清晨,还未等着殿内的主人醒来,东宫就率先有了宾客来访。
沈弄溪这几日奉着旨意在宫中休养,着实令她觉着既受宠若惊又不觉明厉。
宫里的人不爱说话,也各司其职日日都忙碌得很。沈弄溪也不好随处走动惊扰着旁人,便想来寻卫时谙闲谈说话。
如今她阴差阳错承卫时谙的情,拿了那击鞠的头筹,倒是一时间得了不少赏赐。什么奇珍古玩,抑或是养人灵芝,还有御赐的文房笔墨,芙蓉翡翠头面,成箱成箱得直令她看不过来眼,也惶恐非常。
昨日碍着众人都有伤,她也听了沈听肆的不少训诫,压根没空出宫门去。好在今日哥哥恰巧上值,没空再管顾自己,也不会入宫了,自己便仗着好得快,央着宫官带着自己来了东宫门前。
“娘娘还未醒,劳烦姑娘等片刻,奴婢去唤娘娘。”少艾带着歉意迎了出来,将沈弄溪抚去了玫瑰湖椅上。
沈弄溪又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慌忙着便摆手道:“不不不,不必去扰她。实在是我来得太早了,忘记了这回事儿,多有叨扰。”
少艾估摸着时辰,当下大约也在晨间巳时左右,若说早倒也是算不上。如是,她便替沈弄溪斟了一盏龟息茶,开解道:
“殿下早间出宫门,吩咐着说娘娘昨夜当是累着了,不许我们去惊扰着,叫娘娘多歇息会儿。”
沈弄溪依言品着东宫的早茶,却在少艾的话音落下后忽而福至心灵,眸光瞬时便来了精神。
这小妮子果真是藏着不说呢,前些天在马场同她提了这么一嘴,只瞧着她一副羞地要钻进洞里的模样,原是早便尝到了滋味,真是不像话!
凭着从前二人闺中的密切,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不能拿出来说呀。如今她先她一步成了他人之妻,反倒是与她还这般生分了。
思及此,沈弄溪一副“嫁了人的姑娘忘了娘”的模样,摇着头叹了口气,慨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这方少艾正被她这么没来由的言论惹着心下不解,便听得从正门处传来一声清泠调笑声:“说什么女大不中留呢?”
沈弄溪应声抬了头,看清了那逆着光的身影,竟是两日没见的姜昀黎。
“你也这么早来了?”沈弄溪有些惊讶地起了身,却见姜昀黎走至自己身前打量了一番,而后拍拍手称道:“嗯,恢复得还不错。”
“我是太子殿下的随侍,这段时日殿下令我好生关顾娘娘的伤情,于是乎我也算是歇在了宫里了。”
沈弄溪点了点头,搁下了茶水:“原是如此。那你待会儿是要去给谙……给娘娘上药的吧?我可否能随你一并进去看望她呀?”
“当然是可以的,”姜昀黎颇有些奇怪地看了沈弄溪一眼,“你不是娘娘的好姐妹么?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就是,娘娘她即便嫁入东宫,也是通达不拘礼的,是个可好的姑娘。”
说罢,她点了点沈弄溪的鼻尖,“可不会令你们姐妹断了情分呢。”
沈弄溪被她这话说得一颗心都放下来了不少,也跟着赧笑了起来,复而起了身。
“我早间出去抓了这几日要用的药回来,现下去研磨一番,你同我一起吗?”姜昀黎将身后的竹木箱向沈弄溪示了一示,立刻便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
“当然!”
沈弄溪的手并未有什么筋骨之伤,自然也能给姜昀黎打下手,将草药放在铜钵之中仔细研磨着。
姜昀黎一面秤着药石的份量,一面似是怕她无聊一般,与她闲聊起了二人所共同有些了解的人——
还在睡梦之中的卫时谙。
“姑娘与太子妃娘娘是少时相识?”她率先开了话头,便见那方沈弄溪抬手拂弄着散落下来的发丝,应答道:
“是呢,我与谙谙初识那一会,便是去坊市里看傩戏,结果我实在贪玩好动同哥哥走散了地,便一面哭一面找,找着了也同样丢了路的她。”
想起从前,沈弄溪不觉还有些好笑,又接着道:“那是她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看到一样抹眼泪的我,反倒是止住了哭声,跟个小大人似的要带我去找哥哥。”
“也不知我作何想的,还真就跟着她走,同她说我来的是哪个道,又转了几条街,没成想还真叫她给找着了。”
姜昀黎也听着来了兴致,便接上了她的话道:“那然后呢?娘娘不是自己也走散了么?”
“是啊,别看她年纪小,人倒是挺机灵。”沈弄溪回眸朝着姜昀黎会以一笑,“她想着总得找个大点的人,这样才好帮她寻爹娘,于是听闻我有兄长,她便立刻答应了先将我带到兄长身边。”
沈弄溪看着铜钵里已然成了泥状的看不清颜色的药,“如今想起来,那时谙谙将我的手交到我阿兄的手上时,我真觉着她是来救我的仙女儿。”
眼见着姜昀黎也没忍住笑开来,沈弄溪挑了挑眉道:“真的,我可不诓你呢,我后来几度想将谙谙同我阿兄扯红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把谙谙这么难得的好姑娘哄进家门当嫂子呢。”
她如是说着,却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所处何地,登时又闭上了嘴,讪笑一番:“嗯,对,还是太子殿下芝兰玉树,同谙谙最为相配。”
姜昀黎难得在没有好酒喝的时候能有这么好的心情,打趣着道:“可不是,虽说沈少卿在一众京城子弟中也能得算上是风流蕴籍,但有我们殿下在前,何人都得往后靠了去。”
“且莫说般配,殿下疼惜娘娘疼得紧,如手中至宝一般,那里有郎君婚后疼爱娘子能胜过我们殿下。”
沈弄溪笑着点头,手压捣药杵的力度更大了些,“只怪我阿兄没那等好福气了。”
“沈少卿如今正值匡正辅国的好年纪,他有抱负得以施展,或许这婚嫁姻娶之事还需再等上些时日呢。”
沈弄溪却如是摇了摇头,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啧叹道:“你有所不知,我阿兄应当同太子殿下一般年岁。京中同他一辈儿的世家子们一个个都成亲了,我那些堂兄表弟们也眼见着皆有了家室,如今就剩得我阿兄一人还是孑然一身。”
“爹爹阿娘催得紧呢,偏偏他还动不动审理案子,这府中三天两头便摸不到人,可把爹爹阿娘急得。”
姜昀黎看了一眼说得正起劲的沈弄溪,不由失笑:“放心,以沈少卿这般怀瑾握瑜之人,只怕上京城中多得是芳心暗许的姑娘,还怕寻不到意中人么?”
言语毕,沈弄溪倒是未曾立马接上话,反而是在原地驻留了片刻,仔仔细细将姜昀黎观摩了一遍,而后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昀黎姐姐,我阿兄真如你说得那般好?”
“他平日里就知道训我,整日搬着个脸,跟个木头似的,我同他驳好多回了,就得有个嫂嫂好好治治他那个臭脾性才是。”
姜昀黎也如是照着她这话仔细回想了一番。
若说沈听肆古板,貌似还真有些,不过犹记得在江南道一同验尸审案那时,他好像也并不是如沈弄溪所说的那样不苟言笑。
不是还出点子叫太子妃娘娘去以假乱真刘楚尧,唬住杨文海那老头子来着。
可见头脑也是还算跳脱,不是个较死理读死书的刑狱官。
“许是沈少卿在我们这帮外人面前还不大放得开,我倒是觉得他的性子在我所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能称得上等。冷淡是冷淡了些,但若是有一日遇上喜欢的姑娘,总归会变的。”
沈弄溪越看着姜昀黎越觉得她可人,不住抱着她的胳膊进一步问道:“昀黎姐姐,若是你愿意,我不若与我阿兄接触接触?”
“你们二人一个懂药理,一个掌刑狱,我瞧着也觉得甚为般配。况且那日在营帐中,我阿兄似乎很听昀黎姐姐你的话呢。”
“行了小月老,”姜昀黎轻拍了拍沈弄溪的头,“可算给你忙活的。”
“我的性子就更野到十万八千里去了。我一年的俸禄银钱就得挪去不少抵酒钱,再加之又闲不住心喜欢随处走动,不好针线学不来诗书琴棋,生来懒散好自由。”
她回头看着呆愣着的沈弄溪:“哪家姑娘同我一样?若是嫁了人家,可不知道这日子能过得多鸡飞蛋打呢。”
“哪有,我瞧着你灵气得很,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姜昀黎叹息一声:“我自己是什么人,我自己最清楚。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不去祸害旁人。容我这般脾性,那寻常姻亲对于我而言不是兰章凤皇,而是囚笼蔽井。”
她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同沈弄溪笑道:“我不适合。但我相信你阿兄定然会等到良人佳缘,至于你这个称职的妹妹呀,就多为自己上上心罢,快些捣药去。”
沈弄溪闻言努了努嘴,垂下眼帘久久未曾言语,须臾过后才方柔声道:“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