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仁闻言惊声辩驳道:“万万不可能啊!太子殿下在上,下官所言皆句句属实,断不敢行谎骗之言!”
“县民告发下官私占民田,下官认罪,下官确是于仁通县下竹置了田庄,县、县民还告发下官挪用公款,下官也认罪,下官为官不濂,嗜酒好赌,挪用公款于赌坊私宅……”
“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下官绝无有杀害许县令之嫌呐!求太子殿下、青天老爷明察!”
谢今朝沉机观变,洞察在场每一个受审之人的神思表情,垂眸静默片刻,抬眼示意杨文海审讯那从容不迫端跪于堂下的临安州府主簿。
“犯人刘楚尧听审——”
“你为州府部下,那这宋怀仁方才所言,可否属实?定从实招来,不得有假!”
作者有话说:
标注:青溪清浅映溪桥,精舍悠然隐相轺。
——取自[明]丰坊《同王节判游青墩塔院吊陈参知故躅》
啊啊啊啊啊写判词太烧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是私设不要考据因为我不专业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十二章
刘楚尧闻讯,将被镣铐禁锢的双手向前一拜,说道:“启禀大人,宋刺史所言无误。”
“既然刘主簿也如此说,那想必带上人证公堂对峙,诸位的口供也是能对的上的吧?”杨文海一撇胡须,手肘撑着桌案,倾身问道。
那宋怀仁听罢,更是匍匐在地,哀声叹道:“下官必知无不言,绝不敢在公堂之上乱议!”
杨文海转头知会谢今朝,见他颔首,便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喝到:“那好,来人,传人证!”
话音刚落,一众衙役押着五人齐齐跪在了堂内。
卫时谙眼见着这一方小小的府衙越发拥挤,不住观摩起那几名被跪押在地的男子。他们大多都是肥头大面,神色虚浮,眼下还伴有乌青色,看这样子,又不知是哪些个显贵世家里出来混吃等死的纨绔一辈。
她不禁暗想道,小小的仁通县都尚且如此,那要是放到京畿四州,这等暗度陈仓、贪赃坏法之事,岂不是更加猖獗?
来不及等她再往下深想,便听得杨文海振声质问宋怀仁道:“许县令于十月十七晚在井中溺毙,当晚你所在何处?”
“十月十七……十月十七下官在南春楼与几位旧友喝酒谈天。”宋怀仁哆哆嗦嗦朝身旁看了一眼,指认道:“没错,就是、就是这几位,正是下官的旧友。”
杨文海听罢,甚是讽刺地说道:“宋刺史这些旧友,个个都是好模样啊。那便都抬起头来认一认,看看那晚上与你们一并笑谈风月的,可是眼前这位大人啊?”
“抑或是好好想想,那日晚上,你们这一帮狐群狗党厮混一处,真当是只绕桌谈天,而没有做什么旁的事?”
那跪地的其中一人,偷偷摸摸瞧了宋怀仁一眼,大着胆子说道:“回、回大人,十月十七晚上,宋大人的的确确是与在下几人一起喝酒。”
“只是、只是那晚恰巧南春楼上了西域贡酒,大家都贪杯了些,喝得不省人事,于是乎在下……在下后来便一直昏睡在榻上,并不知晓之后发生了何事。”
“哦?”杨文海眸光一滞,转而环伺在场的其他人,复而又问回那人:“这么说来,你只知晓宋大人当晚与你等拼酒一事,而并不知其后续得行踪,也就是——”
“你并不能证实,那晚宋大人一直与你等共处一室了?”
宋怀仁闻言,双膝颤抖而大惊失色,不等杨文海发问,便连声辩解道:“不、不、不是如此啊!断不是如此啊!杨大人!”
只听得镣铐在地上拖行啷当作响之声,宋怀仁转过身子,抬起手指颤巍巍指向方才说话那人,指控道:“李兄,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那晚南春楼的确是贡上了西域好酒,我众人也确是好酒贪杯而有些不胜酒力,可、可也万不曾到了昏蒙榻上之地步!”
“杨大人,我等酒量如何,这南春楼下到小二上到掌柜,无人不知啊!”
“正因如此,才肯将西域烈酒贡于我等,是故……是故那晚我等众人并未醉酒昏聩而不省人事,下官真真切切是与他诸位共处一室,从未踏出南春楼半步,求各位大人明察啊!”
杨文海见状,便扫了一眼跪着浑身打哆嗦得余下众人,随手指着一个问道;“那就你吧,你来说说,他二人谁说的真切?如若是皆有不实之处,你可当再做添补。”
那男子在众人之中身形最为瘦小,与这些个肠肥脑满之人混为一处,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他乍时间被指名道姓地点起,周身顿时吓得打起冷战,嗫喏着嘴唇,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小声说道:
“启禀大人,李……李兄所言皆属实,我等……也的确是在如意轩足足昏睡到次日寅时,此间……小人的确不知宋大人所在何处。”
杨文海闻其言,怒喝道:“宋怀仁——已有两人如此指控,你还有何好说的?可还要本官一一拷问,看看结果如何?”
“杨大人!太、太子殿下!下官实在冤枉呐!他们这是在陷害污蔑下官啊!”宋怀仁神情激动,不顾衙役阻拦就要扑过去击打那群被押解在地的一众人证,嘶声叫喊道:
“你们血口喷人!李文元!你休要我在这公堂之上出言辱你!你当真不记得那晚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你还有未过门的美妻和尚在腹中的胎儿,你当真不说实情,要待我在这明镜高悬之下剥干净你的底细!”
“大胆!”杨文海一声怒斥,“事到如今,人命关天,竟还敢有所隐瞒,所做何事还不从实招来!”
“不用你说,我自会说!你休想拿着娶妻一事来威逼我!”那李文元似是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一般,猛然抬头,视线直逼宋怀仁,丝毫不占下风:
“那晚饮酒后,我们这一众人皆是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于是……于是我们便点了南春楼的私娼,做了几等风流事!而后下了赌场,还摸了几手牌九,赔了好些银子进去……可即便如此,后头我们也是确实昏聩在厢房之中,而至于大人亥时之后所去何处,我等如何能得知?”
“如今太子殿下亲临,兹事体大,我说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即便是往后被乡民用唾沫星子淹死,也断然不敢有半句虚言!宋兄,你为何不听我一句劝,认罪服刑,却还要在这此强词夺理!”
宋怀仁听其言罢,如心如死灰一般,瘫坐在地,神色涣散,只是双瞳仍注视着李文元的方向,喃喃道:“宋兄……宋兄……”
说罢,他放声痴笑,举止癫狂,“即便是酒肉兄弟,也尚不能如此……这是为何?这是为何?你们伙同置我于死地而不顾!我枉与你们相识一场!枉与你们相识一场!”
杨文海神色凛凛,朝堂下喝到:“事已至此,宋怀仁,你还不认罪?”
那状貌疯癫之人这才终于回过神思,接着又惊慌摇头道:“不,不,下官不能认罪,下官未做过之事下官坚决不认!下官是被诬陷的!下官不能认罪啊!”
复而,他转头看向跪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刘楚尧,匍匐着朝他爬去,连连颤声质问道:“刘主簿,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你不是说待人前来证我清白,便能从轻发落?你不是说只要……”
“大人慎言!”刘楚尧面色苍白,疾首蹙额道:“下官本以为大人这些亲信皆是与您交好可信之人,定能证大人清白保您无虞,可谁知眼下他们如此说辞,叫下官也万万料想不到啊……”
闻此,宋怀仁滑坐在地,两眼无神,不再有任何言语,只是口中不断念着:“不可……我不能认罪……我不能认罪……”
如若认罪,一旦断结了案,他便永无翻身之日。
杨文海见他仍是嘴硬不肯承认,便又是一掷惊堂木,宣道:“来人!上杖刑!”
卫时谙想着方才那宋怀仁的所言所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眼见着衙役拿着刑具,就要将人架到长凳上严刑逼供,她心下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面色如焚。
正此时,谢今朝开口拦下一众府衙将要拷打的势态,才直叫卫时谙松了口大气。
“且慢。”
他站起身来,朝着目光不解的杨文海说道:“孤以为,先将人都带下去分开关押,此案日后再行审问。杨总管意下如何?”
“殿下,可这皆已指认……宋怀仁当晚确有嫌疑啊!”杨文海攥着令签的手顿时一紧,疾声说道。
“孤知道,”谢今朝看了一眼仍旧是毫无生气跪坐于地的宋怀仁,眸中目色沉沉。
“只不过,屈打成招,并不是个明智的办法。”
“判他有罪,就须有足够的证据。”
“如今罪证尚不确凿,不如杨总管便依孤所言,将人先行押入诏狱。”
“此案,从后再议。”
———
临安州,城北大营。
姜昀黎与沈听肆并未与谢今朝等人一同前去府衙,而是跟着车马到了城北大营,去勘察那三十二具因疫病身亡的乡民的尸体。
看守城北大营的营役甚少,毕竟尸首总被看作是不详之物,就算有家中亲属前来讨要说法,也被这疫病传染的不明性质给嚇退了回去。
二人出示了腰牌,跟着营役绕过正堂,去到了一个在后方院中单独辟出来的屋子。
只是还未走近,便能闻得见从里间传出的剧烈的腐臭味,叫人胃里翻腾直直作呕。
“把这个带上。”姜昀黎递给了沈听肆一方帕子,蒙上口鼻,又戴上了一副皮手衣,上下都遮了严实,方才叫营役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整整齐齐摆了三十二具尸体,男女皆有。
因为都是平民,身份低微,并没有人来对尸身做特别的处理。加之虽然现下已是初冬时节,可即便是温度再低,也仍然挡不住尸体因久放而产生的巨人观,引来了不少的蝇虫,嗡嗡作响,令人头皮发麻。
饶是在大理寺任职已有四年有余,沈听肆见着如此多发胀发臭的尸首,也依然看得直皱眉。
再反观一旁的姜昀黎,早已面不改色上前去扒拉尸体,沈听肆只觉得甚是惊异,不住问道:
“姜姑娘,你不怕吗?”
姜昀黎正仔仔细细盯着尸首的皮肤状态,用镊夹戳试着皮肤上已然腐败的褐红色尸斑,闻言抬起头来,反问道:
“怎么?沈大人在刑部多年,难不成如今见着这些尸首,还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在利益面前,人性总是最先选择保全自己。这一单元预计会写很久(因为故事线我盘的很完整哈哈哈哈慢慢写好了)
关于月份问题,小小解释一下:后面加上日期,比如十月初十这样的统一用的是农历的日子,实际上是十一月
没有加日期的,比如“已经十一月”这种,就是直接用的阴历啦
第十三章
“咳咳,”沈听肆被她这一句呛得直偏过头去咳嗽起来,却不料下一刻,浓重的尸臭味钻入鼻腔,叫他咳得更狠了些,好半晌才说道:
“那倒不是,沈某只是见姜姑娘胆识过人,有些讶异罢了。”
姜昀黎没空搭理他,只是专注地忙着手头上的事,眼也不抬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做事磨磨蹭蹭的,你在那里干站着就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吗?”
沈听肆面色略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将手衣扎紧实了些,疾步走了过去,也仔仔细细观察起了尸体。
“沈大人可有什么收获没有?”姜昀黎丢给了他一支相同的镊夹,挑眉问道。
沈听肆并未立刻答话,沉吟了片刻后才说道:“疫病发作致人死亡,往往都只集中在一个脏器中,抑或是以一个脏器的衰竭而向全身百骸扩散,故四肢皮肤应该都会出现花斑。可以这仅剩的几具未出现巨人观的尸身来看,皮肤除去尸斑外并无出现异样。从这尸斑的褐红色外观来看,倒像是……”
“中毒。”
姜昀黎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末了说道:“大人说得在理。只不过大人有一处说的不大妥当,那便是这些尸斑,其实并不全是尸斑,有些只是颜色相近而已。”
“这些成团片状的坠积斑块才是尸斑,而大人再看这些,”她掀开面前的尸首未暴露在外的皮肤组织,补充道:“这里是我方才无意发现的几处异样。这里的瘢痕同样呈褐红色,但并不是团片状,而是云雾状,甚至在这里还有条索状。”
“这能说明,死因并不是来源于一般疫病所造成的脏器衰竭。而如若真同大人所说,是中毒而亡,那我姑且可从这些症状来判断,是死于毒发所造成的心肌病。”
沈听肆细细察看着她每一所指之处,回想着大理寺卷宗上的有关记载。这些年他大多审理的案子都是凶杀,死者的躯体也皆以残破不堪、刀伤累累为多,因毒杀而亡的微乎其微。
而眼前这位姑娘探看尸身死因的手法颇为娴熟,倒叫他不禁怀疑,难不成太子的部下连仵作都有?
他抬起眼眸,神色有些凝重,说道:“那依姜姑娘所言,要想究其是何种缘故导致的心肌病,就需……”
“剖尸。”
姜昀黎肯定点头,从身背的箱匣中欲取出银刀,可还未打开便被沈听肆拦住。
“既如此,我们便先出去,待沈某请了临安州专门做此等营生的仵作前来,再做定夺。”
?
姜昀黎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甚是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道:“用不着,我自己带了家伙,不用劳烦大人跑一趟。”
话音落,她转而揶揄道:“大人做不来的事,我可以代劳。”
沈听肆听她这般说,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恕沈某冒昧,姜姑娘是……仵作?”
姜昀黎擦了擦刀刃,答道:“不是啊。我会验尸剖尸,纯属是我自己喜欢研究。”
“……”
如此,倒使得沈听肆一时无言了,只能暗暗道一句:
太子殿下身边,果真是能人异士颇多。
“劳烦大人帮我将这尸首的衣物剥去。”
他依言照做,只见这尸身右下腹早已变得青黑,皮肉也皆是腐烂得将要与裹身的衣物连在一处。
姜昀黎执刀划开这男子的尸首,腥味混着腐臭味顿时给这本就难以忍受的空气雪上加霜。
她直击尸首的心脏,将尸蜡和最上层腐烂的肉块剔去,露出乌黑的心室。乍一看,一团血肉混在了一块,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姜姑娘能否看出究竟是何所致?”
“别急。”姜昀黎想了想,这么从外观上看,怕是半天也解不出答案,还是得用镊夹翻找,看看是否有异样之处。
她更凑近了些,叫沈听肆拿一盏屋内的灯笼过来仔细照着,自己则极力在血肉模糊中分辨着心脏原来的血脉形状。
只不过看着看着,有一处叫她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这心脏的大部分都已糜烂不堪,唯独左心房下部的一小块不同于别处,还能维持原本的形态,上头的心大静脉还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