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这些话,又岂是身为平民的林朗能懂得,所以田巡未有解释,也不知该从何解释,自己领了罪。
林朗眨眨眼,可能没想到田巡背后还做了这些,他有些愣在原地。
在被官差带下去之前,林朗看了田巡一眼,眸光似有一闪而过的悔恨之意。
而这些,宋溪亭尽收眼底。
梅雪嫣从头听完,倒是有几分唏嘘,林朗不论是不是因为林氏的死被冲昏头脑,对于刺杀田巡一事,多少有些道德绑架之嫌,而最后,田巡还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甚至比他想要田巡做的,还要做的更好。
林朗差点就杀了一个好官!
宋溪亭伸手轻轻摸了摸梅雪嫣的猫头,看向左侧座正掩住心口,脸色发白间还想着为林朗求情的田巡。
他眉梢轻轻上挑。
一旁香炉里飘出朦胧的烟雾,有些模糊香炉上的纹饰,让人辨不清是狼是犬。
好官?
倒也不见得。
作者有话说:
换新封面啦,不要不认识小梅和小宋哦~
第66章
第三日。
程听天没亮, 便去了宋溪亭的院子。
程听知道这个时候,宋溪亭还没起,但事出紧急, 他也只能央着十二, 让他去通传一声。
两人僵持半晌, 十二才勉为其难进去通传,进去之前还不忘同程听道,说是王爷怪罪下来,他可不担责。
程听大包大揽,只道尽数都是他的责任, 而且他同王爷言明之后,说不准王爷非但不会罚他,还会赏他。
十二递给他一个不信的眼神,但还是推门而入。
过了一会, 十二出来,道王爷还需洗漱片刻, 引程听去侧厅稍等。
屋外, 隔着朦胧的窗户纸, 程听和十二的身影, 渐渐往右侧厅移动, 梅雪嫣揉着惺忪的睡眼, 仰头看向早已穿戴整齐的宋溪亭, 不解他为何不直接见程听,而且,宋溪亭好似一夜未眠。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宋溪亭才抱着梅雪嫣从太师椅起身, 往右侧厅走去。
右侧厅内, 程听正喝着一碗清甜的玉米粥,等见着宋溪亭进来后,他快速放下手中瓷勺,起身道。
“王爷,下官有要事相禀。”
“是关于田大人遇刺之事。”
宋溪亭将梅雪嫣放在高凳上,十二为两人贴心地摆放了同样的玉米粥。
梅雪嫣举起小银勺,吃着自己那碗小的玉米粥。
程听本欲着急说事,见梅雪嫣宛若人一般进食,一时倒是微有愣怔,宋溪亭抬头看他,冷不丁道。
“看来程大人也不是很着急。”
闻言,程听忙收了好奇的心思,同宋溪亭拱了拱手道。
“不,下官十分着急。”
“坐下说。”宋溪亭下巴轻点。
程听快速坐下,眉心拧紧:“王爷可还记得,先前下官曾同王爷说过,田大人与人为善,兴许这幕后凶手是冲着王爷来的,想断您一条臂膀。”
宋溪亭用银勺子搅动了下玉米粥,淡淡道:“但现在凶手已抓,林朗同田巡有私怨。”
程听点头:“诚然,昨日林朗说的那番话,乍一听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仔细一想却是错漏百出,最大的疑点,就是林朗虽是江湖中人,但从未杀过人,便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对田巡起了杀念。”
“也许是冲动杀人呢?”宋溪亭轻轻喝了一口玉米粥。
程听摇头:“他能设想到用右手握重刀来掩盖自己左撇子的事实,后面在客栈登记时也如此缜密,说明在他行动之前,并不算冲动。”
宋溪亭余光瞥见梅雪嫣因为认真听程听分析,唇角还沾了点玉米粒,他从袖中取出锦帕,给梅雪嫣擦了擦嘴,继续。
“所以呢?”
程听摸了摸下巴:“所以,下官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王爷,你说会不会有一个可能,林朗只是个马虎眼,林朗所说的这些都是烟雾弹,或许是为了掩藏他真正的目的。”
宋溪亭:“什么真正的目的?”
程听神色一整:“便是下官先前同王爷所言,为了断您一条臂膀。”
宋溪亭给梅雪嫣擦唇的动作一顿,转头审视了下程听,才道:“程大人可知,你现下所言的话的含义?”
程听抿唇,过了会他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所代表的深意。
若是真如他所想,也就代表,林朗的幕后主使或者说……林朗本身,归属的要么是与宋溪亭为敌的势力,譬如说丁派。
要么,往更大了说,是与北梁为敌的势力,也就是敌国的奸细。
宋溪亭给梅雪嫣擦完了嘴角的最后一点残渣,然后将手帕放在一旁的托盘里。
“程大人,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论,你可有证据?”
程听拧眉:“单凭林朗的说辞漏洞,推论至此,确实难以令人信服,但若真是下官猜测的那般,此事便不能用寻常案子来定论,王爷,我们还是要多查探一番,这证据说不定就藏在这其中。”
“且田大人也同下官想的差不多,您心思缜密……”
“等等。”宋溪亭抬头看程听。
“你也同田巡说了?”
程听点点头:“下官一开始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昨夜,下官去看田大人之时,便聊到了林朗的事,田大人说曾听林氏提起过这位林朗几句,说是小时候是个温和之人,连鸡都不敢杀,没想到长大后却做出了这种事,下官一听,那一丝不对劲好似通了脉,一个人的性子再怎么变,也不会突变地如此厉害,先且不说林朗幼时温和,收养他的是个好心的商人,商人也不见刀剑,他去闯荡江湖,手上又没真正沾染过人命,如何能从一个从未杀过人的人,立马就转变成了起杀人心思之人。”
“这……太不合常理了。”
“下官同田大人仔细言说,他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本来田大人想同下官一起来寻您的,但下官担心他的身子,便让他歇着,自己来找您禀报。”
宋溪亭听完,淡淡点了点头,之后,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程听好好查一下林朗过往的背景。
又过了几日,程听果然找到了证据。
原来,程听打探到林氏家乡的时候,寻到了当年给林家接生的接生婆,而据接生婆说,这个林朗当年出生的时候,屁股上有一块红斑胎记。
但眼下关在地牢里的林朗,身上却没有这块胎记。
也就是说,这个林朗不是真正的林朗!
不过,调查到这一步,程听也没傻到直接去质问林朗,现在更为重要的是要调查林朗背后的势力归属到底是哪一方。
这些事,宋溪亭也没避讳梅雪嫣,梅雪嫣从头听到了尾,她只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干了。
看来,她果然没多少破案天赋。
而宋溪亭倒是不紧不慢,程听同他禀报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在院子里摆上炭炉,支上铁架,其上摆放着黑色的陶泥壶,架上左右还摆着几个红薯、橘子、花生、红枣等等。
陶泥壶的壶嘴缓缓冒出蒸腾的水汽,宋溪亭用布巾包着茶壶柄,均匀地倒在桌上摆着的三个白瓷小茶杯里。
然后将其中一杯先递给了一旁的梅雪嫣,第二杯再递给了对面的程听。
宋溪亭淡声:“今日东西简陋,也就不走茶道,你且随意喝点。”
程听却一点不觉简陋,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能得静王赐茶,外间不知多少人该羡慕下官。”
两人客套了几句。
这茶也稍稍冷了一些,宋溪亭这才松开了梅雪嫣跃跃欲试的爪子。
梅雪嫣赶忙跳到小茶杯前,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龙井的清香在她舌尖缓缓诞开,她开心地甩起了小尾巴。
宋溪亭余光扫过:“不过是年前的龙井茶,喜欢喝便在这里待在春分,就能喝到最新鲜的龙井茶。”
程听连忙摆头:“不可不可,今年要不回去过年,家母准得让下官抄经三日三夜不止。”
似乎早有先例,程听光想想都手疼。
宋溪亭瞥了他一眼:“又不是留你。”
程听微愣,这院子里就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有谁。
但说到过年,程听有更重要的话要讲:“静王,这案子年前能查完吗?实不相瞒,家母传统,过年定要下官回去一起才是。”
眼下距离过年不过半月,加上这回去路上耽误的行程,这案子得在几日内侦破,程听才有可能能回去过年。
宋溪亭抿了口茶:“急什么。”
程听神色陡然慎重:“静王,此事对下官事关重大,您是不知下官的家母,她要真闹起来,下官着实招架不住。”
“哦?你说说。”
“方才说的抄经还是小事,下官母亲爱哭,平素下官离京个十天半月,她都时不时会有家书加急传来问候,回去之时,还得抱着下官好生哭上半个时辰,而这次,且不说下官离京不止十天半月,若是真不能回家过年,下官估摸着,下官家里都过不好年,要被龙王发大水了。”
“还有下官的父亲,虽面上不显,看着十分威严,但其实也是个恋家之人,每每下官在上京时,都要等到下官回家,一家人才开饭,此行下官出来前,父亲还仔细叮咛了下官一夜,就怕……”
“怕什么?”
“就怕,下官会得罪静王您。”程听说起自家父母,温和的面容上难得显露几分不好意思。
不过,程听说完,倒是注意到宋溪亭微有沉默。
宋溪亭目光落在自己新倒的茶面上,绿色茶叶在杯里缓缓打着旋儿,最后在茶面上浮起,停留。
片刻后,宋溪亭淡淡道:“挺好的。”
一旁摸着小茶杯取暖的梅雪嫣瞄了宋溪亭一眼,她的小猫爪轻轻在茶杯上拍了一下。
……
夜里,宋溪亭披着墨色锦袍,站在窗边赏月,夜色覆着他肩上的雀羽纹,有种山谷静幽之感。
今夜并不是满月。
不一会,他旁边的方桌上忽然窜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猫头。
宋溪亭余光扫过,淡淡道:“怎么醒了?”
梅雪嫣没有出声喵喵,学着宋溪亭的模样蹲在方桌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
过了会,她猫眼忽然动了动,然后朝着宋溪亭一点一点移动,最后,她整个身体靠在了宋溪亭身侧。
【宋溪亭,下午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呀。】
【是不是程听说他父母的事,让你心情不太好了?】
宋溪亭漆眸垂了垂,没说话。
【宋溪亭,你不要心情不好。】
【现在不一样了。】
【你啊,有我了。】
【宋溪亭,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吧。】
宋溪亭藏在袍袖的指骨忽然一顿。
脑海中的声音划过的时候,就见身旁小小的身影快速转了过来,两个粉色的猫爪抓住宋溪亭的手臂,仰头,看着宋溪亭乖巧地“喵”了一声。
静默的气氛有些许的蔓延。
许久许久,宋溪亭都没说话。
梅雪嫣歪了歪头,她不能说话,确实挺难传达她想陪伴宋溪亭的想法的,正当梅雪嫣垂下小脑袋,有些沮丧没把宋溪亭哄开心时。
她整个身子突然被一双薄凉的手包裹,下一刻,她被宋溪亭抱在了怀里。
宋溪亭的面容藏着清冷的月色,盈盈皎洁,眸子里盛着梅雪嫣小小的身影,片刻后,他弯了弯唇。
“现在,我心甚喜。”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却是没想到第四日, 这案子就有了重大突破。
来寻宋溪亭的时候,程听手里还拎着一个扑腾翅膀猛烈挣扎的灰色鸽子。
梅雪嫣好奇看过去,见温润的程听手里拎着一个同他气质丝毫不沾边的闹腾鸽子, 那鸽子还十分不愿受到约束, 扇了程听一嘴的毛。
程听将唇边的羽毛弄走的时候, 正好对上梅雪嫣的视线。
程听微愣,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猫给笑话了。
但下一刻,程听就看见那只胖橘猫的脸被一双白皙瘦削的手捏住脸颊,愣生生将她的笑脸恢复寻常。
程听心下有些感动,静王前些时候虽然不知为何对他冷眼相待, 但最近几日,兴许是看他努力办案的份上,倒是对他颇为关心体谅。
昨日赐他茶,今日又阻止他的猫笑话他。
梅雪嫣虽是难得笑话程听, 但宋溪亭还是不喜梅雪嫣把注意力放在程听身上,他刚把梅雪嫣的脸RUA回正常, 抬头就见程听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怪渗人的。
好在程听记着正事, 将手里拎着的鸽子朝宋溪亭跟前一递, 认真道。
“王爷, 重大发现, 眼下已然确定, 狱中的林朗便是玉国潜入北梁的奸细。”
宋溪亭眉梢微挑。
程听惦记着早早结束, 便能早早回家过年一事,昨日同宋溪亭喝完茶后,便自己出门展开调查去了。
未曾想, 还真让他找出了一点线索。
线索出在“如意客栈”里。
原是程听在如意客栈后院听见有两个店小二在说, 最近一个月有一个新来的店小二涨了工钱, 两人愤愤不平地在吐槽那个新来的店小二,说他平素看着老老实实,没事还经常帮他们干活,抢着去打扫天字房的活,因为那个林朗住如意客栈的时候,偶尔清晨会去两条街外的馄饨摊吃馄饨,林朗又爱干净,每次出门前都要让人给他打扫房间,那么一大早,别的店小二都不爱干,便都是这个新来的店小二去干的,本来这两人还挺感激他的,未曾想,这个店小二竟然通过这种方式在掌柜的那里争表现加工钱。
但这话听在程听耳里,可不是单单加月钱那么简单。
程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新来的店小二,然后小心观察了他一夜,才发现他半夜偷偷溜出了门,在山林间放灰鸽子的时候,被程听和官差抓了个正着。
而这个灰鸽子腿上绑的纸条正是给玉国传递林朗被抓一事。
林朗,是玉国的奸细。
如程听所料,林朗刺杀田巡,就是为了断宋溪亭一条臂膀,使得北梁内政,更为争权攘利,搅水为浑,他们玉国便能从旁窥探,伺机而动。
宋溪亭这回也赞同,便跟着程听去见了林朗,证据甩在林朗跟前时,他还是抵死不认,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玉国。
不过,他越是如此大声反驳,便越能证明他是玉国的奸细。
程听深信不疑,证据当前,由不得林朗不认。
此案查到这,程听便打算去找杭州刺史交接案子,然后准备带着林朗回上京。
林朗身份转变,这案子的意义就大有不同,得带回上京好生盘问才是。
程听着急回去,第五日便想走,但宋溪亭却没急着走,倒是打算在余杭郡小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