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嫣多看了钱七娘一眼,只觉此女着实有些聪明,她来说服宋溪亭这些言论,不是以一个女子的立场而论的,而是站在宋溪亭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第一个女商户政策的事,便是从根本上打消宋溪亭的疑虑,第二个说书人的事和第三个女子休夫的事,都是站在事情本身而言,是没有任何坏处的,尤其第三件事,更是引申到女子若有休夫之权,兴许能止损更多纷争。
宋溪亭虽远在上京,是为权臣,但百姓是朝廷的基石,若是能减少案件纷争,少见血腥,于民于官于国都是好事。
梅雪嫣正感叹着,耳边,宋溪亭却忽然拍了拍手,突兀的掌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难得,你竟如此舌灿莲花。”
“只是……”
宋溪亭缓缓抬起眼睑,望向钱七娘,沉了沉声。
“不知该称呼你为钱七娘,还是……孙氏?”
话音一落,整个正堂里里外外的人,包括宋溪亭怀里的梅雪嫣都僵住了一瞬。
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孙氏的名头,在余杭郡不显,但从宋溪亭嘴里提起,众人不由也回忆了下。
“孙氏?是田大人的夫人吗?”
“好像是,我记得田大人极为宠爱这位夫人,便是巡察之时,也会带着这位夫人,只是这位夫人常年带着幕离,我并没见过这位夫人真容。”
“那这位夫人,怎么和钱七娘扯上关系?”
“难不成钱七娘就是孙氏?”
……
一时间,众人隐隐议论纷纷。
而田巡则重重“咳”了两声,神色惊讶上前一步道。
“王爷,下官的夫人尚在下官府上,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是…钱七娘。”
宋溪亭见梅雪嫣也瞪大了眼看他,模样呆呆傻傻的,有些可爱。
【是啊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溪亭快告诉我!!!在线等,非常急!!!】
宋溪亭唇角缓缓扬起。
“田巡,本王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你若再欺骗本王,你应该知道下场。”
田巡白如薄纸的面容顿了顿,过了会,他张了张唇:“下官不知王爷您在说……”
却在此时——
“不必再为我隐瞒。”钱七娘出声打断了田巡。
“——夫君。”
田巡身子顿僵,抬头快速看向钱七娘,却见钱七娘面容微有苦涩,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钱七娘看向静王,小脸严肃道。
“早闻静王天资聪颖,灵心慧性,英伟不凡,想来今日之事,便是静王刻意为之。”
宋溪亭不否认:“你会搭台子戏,本王不过是有样学样。”
钱七娘沉了沉眉:“静王您是从何时发现的?”
宋溪亭:“从知道田巡受伤开始。”
钱七娘一惊:“这不可能。”
宋溪亭:“有何不可能?”
钱七娘有些失了平静:“为何?”
宋溪亭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钱七娘:“这个问题,当初挑中田巡之时,便有了答案。”
“你说对吗?”
“本王真正的辅政司南院院长。”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
第68章
钱七娘下意识抿紧了唇:“王爷, 您这是何意?”
“北梁可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您当年所授的告身,写的也是田巡的名字。”
“而且, 今日之前, 民妇从未与王爷见过面。”
宋溪亭慢悠悠地摸着梅雪嫣的猫头, 似乎在安抚她好奇激动的情绪。
“孙青儿,但当年本王挑中的是田巡背后的你。”
钱七娘或是说孙青儿一时有些愣住,眸光惊诧,显然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梅雪嫣也在努力回忆着原书中关于田巡描述不多的段落。
田巡被宋溪亭挑中,跟其他几人还不一样, 不是因为文章做的好,也不是因为武功高强。
田巡一开始只是一个从九品下官阶的中下县尉,也是北梁官制里品阶最低的官,连开府都不够格, 只能在公廨里办公。
而县尉头上还有县丞和县令,相当于田巡在一个县里也只排的上是一个三把手, 主管维护一县治安, 抓捕犯人等事宜。
但当时宋溪亭私下寻访去到泗县时, 却偶然间发现田巡一个县尉却将县丞和县令的活都干了。
泗县的县丞和县令就是两个甩手掌柜, 真正干实事的只有田巡, 但功劳名声又全被泗县的县丞和县令抢去。
泗县在南方算是极为有名的贫困县, 当地百姓都十分贫苦, 收成好时,仅能糊口,遇上灾害, 收成不好时, 便只能借下要交付极高利息的银钱过日子。
而田巡上任不久后, 便就此推行了一项政策,也就是百姓收成不好的时候,可以向县衙借粮食和贷粮食,然后到有收成的时候,再用少量的利息来归还。
这一举措推行后,泗县百姓兜里慢慢有了结余,泗县总体财政也大跨越上升,宋溪亭偶然翻到江南道财政汇总奏折,发现这一端倪,便易装走访至此,想看看为何泗县财政突然有了大幅度提升。
知晓是田巡推行的政策后,他又于县间走访,发现田间百姓提起田巡皆是在夸,只道田巡不像别的官老爷养尊处优地待在县衙里,而是时常于下衙后,穿着便服,拎着灯笼过来看他们在田地里务农,有时候少人干力气活的时候,他还会亲自下地同他们一起干活,半点没嫌脏。
所以,宋溪亭底下五个爪牙里,她对田巡的印象算得上是最好的,便是他只是做戏,至少他干的也是为民的好事。
按照原书来论,宋溪亭似乎也正是因为发掘了田巡治下的天赋,才破格提拔了田巡,任命他为辅政司南院院长。
当然,当年宋溪亭提拔名不见经传的田巡,还给了他一个这么高的位置,不说丁派,溪派有很多“老人”都不服气。
宋溪亭便给了田巡一年的时间,如若一年交不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他便继续回去当他的泗县县尉。
江南道本就富庶,其实已然有些饱和,想要在财政上做出政绩,十分困难,但田巡还是应下。
而当时田巡应下的时候,明显有些诚惶诚恐,上京城里好些朝臣都不相信他能做到,等着看田巡的笑话。
却没想到一年后,田巡还真交出了一份极为漂亮的答卷,不仅让江南道的财政直接高于去年两成,同第二名拉开了显著的差距,还将江南道其中几个常年遭受水患的县,通过兴修水利,修浚两脉河,水患减轻,大片不毛之地变成退潮后的上等田,造福了两岸不少百姓。
单就这第二项,不只使百姓安居富裕,更救下了大批百姓的性命。
田巡这答卷,狠狠地让上京城的朝臣们闭了嘴,此后,他辅政司南院院长一职,稳如泰山。
可宋溪亭先前的话一出,便赋予了这件事与众不同的意义,难不成这些政策真正的制定者是……
梅雪嫣诧异地看向眼前的扶风美人。
——孙青儿。
程听和其他几个官员自然也是知道田巡是怎么坐稳辅政司南院院长这个位置的,他们同样不可置信地看向孙青儿。
那些如此卓识远见的良策,难道真是出自眼前女子之手?!
孙青儿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早在当年就被宋溪亭发现,若是真如此,那现下这些,在宋溪亭眼里,不就是……一场笑话吗?
宋溪亭似乎看出了孙青儿所想:“你也许是在想,你同田巡说与这些新策之时,只有你二人,本王又不可能提前预知,怎么会断定这些新策背后真正的制定者是你,而不是田巡。”
“本王有一个习惯,在启用此人之前,会将此人的身家背景仔细调查清楚。”
“田巡身家清白,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田巡的性子上,田巡在担任泗县县尉之前,所做文章保守温吞,文能通性,田巡是个性子温吞之人,但他在泗县所推行之新策,个个大胆出奇,且好些新策,譬如让百姓朝县衙借贷粮食一事,田巡自己做不了主,他需要去说服县令,但泗县当时的县令是个守旧之人,不求突破,只求平顺,田巡要想说服他,没点嘴皮子功夫是不可能的。”
“但田巡偏偏不擅嘴皮子,那么,请问,谁来教他怎么说服泗县县令?”
“那王爷为何猜测是民妇?”孙青儿惨白着一张脸。
宋溪亭继续:“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这些新策中,你会带上自己特有的记号。”
“百姓朝县衙借贷粮食一策里,妇孺会多得一些粮食,利息也会更低一些,兴修水利一策里,那些壮丁家中的母亲和妻子除了得到更多的贴补外,还会有人组织她们学习识字,作画,绣花……”
“再看眼下的余杭郡,似乎也更证明了这一点。”
“在田巡所推行的政策里,都有意无意地对女子颇为友好。”
“田巡便是再对女子有同理之心,但他并不是女子,不至于考虑到如此方方面面的周全,再者,若是田巡真对女子有如此之强的同理之心,从他过往的经历也能看出,人的性子养成是藏在经历里的,但田巡幼年丧母,是被其父拉扯长大,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怎么接触过旁的女子。”
“也有可能是夫君心疼民妇,从民妇身上看到女子不易,所以才想要去帮助更多女子。”孙青儿抿了抿唇。
“自然,所以,本王一开始并没有断定这些良策是你制定的,但于本王而言,无甚差别,本王只想找一个能把江南道治理良好的属下,不论是田巡还是你。”
“但你设局让田巡受伤,这倒让本王真正确定,制定这些良策的人,是你,而非田巡。”
孙青儿咬紧下唇没说话,但眸间的惊诧和疑惑却更甚。
“为何?”
宋溪亭瞥了一眼一旁早已瞠目结舌的程听和呆愣原地的田巡,继续。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田巡是在酒后遇刺的,还专挑着程听做客的日子,且他最宠爱的夫人,恰巧那一晚还不在他身边。”
“可据本王了解,嗜酒的是程听,而不是田巡,田巡这院子里的名字,皆是养神阁,调息楼,内经小筑,诸如此类,如此可推断,田巡平素是个爱养生之人,后又多调查了田府下人一些,发现他们每日晨间都会打上一段八段锦,说是田巡要求的,如此注重养生的田巡,那一日带着酒去找程听喝正常,但能喝到不醉不归,不正常,田巡今日也没有忧心之事。”
“而后来此之后,你忌惮本王,更是故意逃离田府,避免与本王见面,以免被发现端倪,但又不想让本王知道田府少了一个孙氏,所以,田巡便故意纳了一个也姓孙的美人进府,让旁人唤她夫人,以此来混淆本王的视听。”
“再来说说,你安排的这位杀手。”
“让杀手先重伤田巡,然后又巧妙地引导本王去抓这位杀手,再然后又让田巡透露杀手可能身份不对的线索给程听,牵出这位杀手是玉国的奸细。”
“不得不说,如果单论计划本身确实快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只不过,还是有几处疏漏。”
“田巡不醉不归的不合常理,和故意设计换个孙氏的事,先且不提,就那位杀手,或应该是你此次计划最大的败笔。”
宋溪亭忽然眉梢微挑,冷着声调道:“本王早年征战无数,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垂死挣扎的敌军的眼神,便是身中数箭,他们眼中求生的意志依旧很强烈,但那位杀手被抓之时,他虽然情绪激动愤怒,但看向本王的眼神却没有任何一点求生的意志。”
“好似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并且没有挣扎的意思。”
“可是……动机呢?”一旁的程听不可置信地插了一句。
梅雪嫣的猫耳朵也竖了起来。
宋溪亭眉心一动,看向沉默的孙青儿和田巡:“动机?”
“利用苦肉计掩盖自己是敌国奸细的理由,足够吗?”
话音一落,全场安静。
程听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看向田巡,又看向孙青儿。
而梅雪嫣小嘴微张,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因为,她比程听多知道一件事,也就是当年有人差使钱同来找崔跃刺杀宋溪亭的事。
有人想借钱同的手挑起丁派和溪派的矛盾,若不是钱同暴毙在牢房,被莫老发现是中毒,也许还真把这个帽子往丁派身上扣了。
结合当时的情况,丁派溪派闹起来,受益最大的除却不知道存在还是不存在的隐形第三方势力,便是敌国之人。
所以是敌国的奸细故意为之的几率极大。
而后,宋溪亭又因为卧底一事,开始调查自己底下的五个爪牙,从崔跃到温文筠,有心人自会发现。
梅雪嫣早就知宋溪亭五个爪牙里有卧底,所以这个卧底要是发现宋溪亭此举,定然会担心自己暴露。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设计让“敌国奸细”来杀自己,以此来侧面证明自己的清白,洗脱嫌疑。
不过,田巡应该不是卧底,而是被孙青儿操纵的表面傀儡,但孙青儿以为宋溪亭只知田巡不知她,所以她为了不让宋溪亭查到她头上,便设局让田巡被刺杀。
可孙青儿万万没想到,宋溪亭一早就猜到田巡不是制定政策的那个人,也一早便猜到田巡背后的人是她。
所以,当真相完全摊开,被宋溪亭一句句点破时。
自负聪明的孙青儿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愚蠢。
尤其是故意设计换个孙氏的事,简直就是在宋溪亭跟前变相承认了是自己在背后筹谋。
孙青儿宛若受到重创,整个人身子一晃,田巡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孙青儿望向满眼担心她的田巡,她心中钝痛,眸光闪过一丝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在一旁的程听见田巡扶着孙青儿的胳膊, 他眼底不可置信的惊疑,似才是真正消散。
田巡望向孙青儿目光里快溢出来的担心和爱意,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清楚。
可程听同田巡是君子之交,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他记忆里温和守礼, 腼腆内敛的田巡,会是敌国的卧底。
他长睫颤动,垂死挣扎地问了一句:“静王,您的意思是孙青儿和田巡都是玉国的卧底吗?”
宋溪亭摇了摇头。
程听眼眸瞬而亮起。
宋溪亭:“他二人还有狱中的林朗,皆不是玉国的卧底。”
“你可还记得, 是田巡给了你林朗身份有问题的线索。”
程听自然记得,先前宋溪亭提及此事的时候,直接让程听打了个激灵,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田巡利用了他, 选择他来田府作客的时候,设局刺杀一事, 便是想让程听作为人证, 也想让程听快点把这个消息带回上京, 后又故意透露林朗身份有问题的事, 引程听去查这件事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