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明白这点,突然抬起眸子问,“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他?”
恰巧内侍承冰块进来。
也不知是寒冰的寒气四溢,还是薄宣的气息陡然冷冽,霍暮吟突然打了个寒颤。
待内侍将冰块放入冰龛,躬身退下以后,薄宣手上捏着棉布,俯身仔细擦拭她脸上的血痕。
“要我放过桓承礼也简单,试着取悦我。”
“嘶——”
霍暮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伤口撞上他的指关节,疼得人发颤。
“你说什么?”
她疼红了眼眶。
“我说,”薄宣干脆停下动作,修长的手臂分开,抵在她两侧,“我说,昨夜酒后不是胡言,孤觊觎母妃许久了。想让我放过他,母妃,试着取悦我。”
薄宣说的话从来简短,不曾解释缘由,也不会回首过往。
今日,就在此时,秋风猎猎敲窗,他说起了昨夜。
霍暮吟好容易忘记他说的那些淫|词艳 | 句,此时经他提醒,画面感又重新回笼,什么白玉案,什么衔春湖,什么马车,什么秋千……他说的话活 | 色生香,言辞之间春意袅娜,在他的梦境里,仿佛从肌肤相 | 触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一场誓死不休的激荡。
现如今,他承认对她有那种幻想。
不仅如此。
他俯身,凑在她耳边,意有所指地道,“母妃,父皇老了。”
漫不经心的话,一字一句落入霍暮吟耳里。
她的心急剧跳动。又像是发酵的面团,胀胀的,堵在胸口,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葱白的指尖裹着纱布,抵在他胸口,蜷了蜷。
她不敢抬头,顶着他迫人的视线,盯着他玄衣翻云领子发呆。
半晌,他倏然退了一步,转到一旁的冰龛里,用厚厚的棉布裹上一块冰,转回身来给霍暮吟敷脸。
刺骨冷冽的感觉让霍暮吟找回些许神智,她抬眼,望入那双曜黑的眸子里。
霍暮吟不是第一次和薄宣对视,他的眸瞳深刻隽永,清澈明亮之下是无尽的深海,她竟然从漆深如许的眸色里读出了爱意,迷失在连绵的缱绻和旖旎里。
她心下一颤。
一定是看错了。
薄宣怎么可能爱她?
霍暮吟嘲讽地想,她是她姑母霍苒苒的翻版,是薄宣复仇的目标,爱之一字,在他们二人之间提及,可笑也奢侈。
受伤的手指轻蜷。
薄宣今日束的是金钩缂丝黑履带,腰扣在后腰,不难解。霍暮吟直起身,将未曾受伤的那一侧脸贴上他坦壮的胸膛,纤臂环绕,葱白的手指摸到腰扣。
霍暮吟想起两世以来,她与薄宣的第一次长欢。
那日深夜,月光清冷,天上下着细碎的冷霜,是与今日差不多的初秋时令。老陛下苏醒之后下的第一道指令,是赐薄宣死罪,鸩酒或饮剑,二者选其一,另赐她副后之位,可越皇后权,统摄后宫。
那一夜,薄宣杀了数千人,站到重华宫门前时,一身霜和血,顺着衣摆沥沥淌落。
霍暮吟仍记得,她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温汤池畔时,他眸色厉荏,一手将她拽落温汤池中……
时至今日,她说不清那一夜她有多少自愿。一如眼下,她不明白这样算不算被强迫。
自然,计较这些也是无用。
男女之事,愿和非愿,霍暮吟不敢深究,醉生梦死的那些夜里,她无数次为自己的沉沦感到羞耻,可她后来想明白了,没有选择已经够苦了,又何须再添旁的愁虑来苦自己个儿。
薄宣紧紧攫住她的神色,没有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漆眸一点点变深,喜怒从不形于色的脸上,风起云涌。
直到葱白的指尖抵住他的胸膛,美艳的面庞凑得无限近,他才猛然掐住霍暮吟的脖颈,居高临下地迫视,“好,很好!”
从前被他触碰便连连后退避之不及的人,如今为了另一个男人委身于他。
薄宣深深望入霍暮吟的美眸里,启唇朝殿外吩咐,“把人带到院子里,剥了他的皮!”
“不……”
行字尚未出口,便被薄宣封缄檀口。
他的吻汹涌蛮狠,带着将人吞噬入骨的侵略,不让霍暮吟有任何出声的可能。
外面秋风萧瑟,桓二被带到院中,面对强权风骨犹在,低低喝道:“放开我!”
霍暮吟闻声想要回头去看,被薄宣大掌揽住脑袋,加深吻意。
她脸颊上本就有伤,薄宣的狼蛮弄疼了她,疼痛到极致时,眼泪有如泉涌。
薄宣感受到她的泪意,稍稍撤离些许。
对上霍暮吟恨恨的水眸,他嘲讽哑笑道,“母妃想看他吗?”
他低低笑了两声。
从前秾丽绝色的如玉公子,如今成了肆虐人间的恶魔。
霍暮吟没有答言。
却不想,腰间一紧,她被长臂摁入怀中。修长的双腿迈开,薄宣将她抱到每一个鎏金大柱旁,让她自己挂起鲛纱帐。
白玉案距离隔扇门本就不远,挂起缥缈的鲛纱,两遍的人影动作更是一览无余。
霍暮吟自然不肯。
薄宣沉喉轻哼,“母妃怕什么?”
说着,眸色里的占有欲倾泻而出。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动作,霍暮吟脸红欲滴,攀着他的脖颈往上猛蹿了一下,“你混账!”
薄宣眉也不抬,拍拍她的臀,“母妃是第一天知道吗?”
声色之间云淡风轻。
“还是那句话。想让我放过他的话,试着取悦我。”
他摆明了想看霍暮吟局促的模样。
若是没有经过上一世,霍暮吟的确会局促,抑或大发雷霆。她从不由谁摆布,可薄宣是她一生顺利里的最大例外。
她突然有点想看看,倘或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他做了自己也难以自制的事情,那张天神一般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不就是取悦吗?”
攀在他后颈的手臂松了些许,娇柔的美人往下滑。
见薄宣神色倏然绷紧,霍暮吟得意地笑了。
秋风从高窗灌入,吹起缥缈鲛纱,轻轻附在两人脸上。霍暮吟媚眼如丝,启唇衔过面上的鲛纱,娇纵地笑,格外勾人。
媚眼轻抬,红唇微张,“天街小雨润如酥,如酥的太子殿下,对这天街小雨还满意吗?”
薄宣眸色犹如深海飓风,倾覆天地。
他忍到极致,潦草一勾唇,附耳道,“母妃说这是小雨?分明是明月松间照。”
作者有话说:
*清泉石上流*
第57章 引荐
冰龛冰雾喷薄了一夜, 白玉案上的宣纸湿得一塌糊涂。
鲛纱袅娜,那双人影如玉如璧,一如天生契合的太极。
顾忌着在外头的桓二, 霍暮吟一开始还刻意压抑着声音, 未曾想薄宣发狠发蛮, 她一时应付不来,最后也无心去管谁听得见听不见了。
翌日,霍暮吟醒来的时候,是在重华宫的榻上。
玳瑁在一旁精心准备着梳妆用的钗镮首饰,大抵是太专心了, 没注意到她已经醒来。
日光清澈,光线柔和。
“玳瑁。”霍暮吟唤了她一声,嗓音却哑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闻声, 玳瑁转过头来。
见她醒了,马不停蹄飞奔过来, 趴在她榻边, 担忧地道, “娘娘, 你……”
话没说两句, 玳瑁眼眶就红了, 眼泪金豆子一样往下掉。
昨夜黎明时, 影子到法华庵传唤,让她来重华宫伺候她们家娘娘。她到的时候,娘娘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看样子是梳洗过, 太子殿下正在榻侧帮她绞干头发。
她刚看到的时候吓坏了, 以为是太子殿下拿白绫要绞她们家娘娘,差点上去拼命。
好在陛下的口谕来得及时,让太子殿下即刻到乾天殿一趟,这才让她看了个真切。
玳瑁的母亲以前是人家府里的传习嬷嬷,专给新出嫁的女儿家教习房中术的,玳瑁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霍暮吟身上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是什么。
她们家娘娘,怕是不清白了。
想到这里,玳瑁又揭了泪。
又怕霍暮吟见了更伤心,便只埋下头去,不让瞧见。
霍暮吟这一觉睡得沉,精神头养得也算足。于是只略多赖了一会儿,就想起床来。
未想,提动腿的那一刹那,全身上下传来被车马碾过的酸疼。起到半路,便僵在那里,不敢再稍动分毫。
玳瑁赶忙又扶她躺下,取了花茶来给她润喉。
又撇过脸去擦了泪,挤出一张笑脸来道,“娘娘,用点早膳吗?奴婢去端来。”
霍暮吟望着头顶的双鹤奔日团花锦帐,讷讷道,“桓二安全了吗?”
玳瑁道,“安全了。”
霍暮吟转过头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细细说来。”
玳瑁道,“娘娘去赴会前交代奴婢办的事,奴婢都办好了。
无憾才到法华庵,奴婢就带他去见了陛下。
陛下见过无憾,让他先退下,问奴婢什么令牌什么的,奴婢说我不知道,只照着娘娘的吩咐,说国公爷去了扬州,桓二公子又从扬州来,为求见陛下入了皇宫,因着陛下早些时候没醒,在宫里又没有通令的缘故不敢抛头露面。”
看似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话说一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加上无憾说死士换了统领,陛下定然会以为死士令牌在桓二手上。
桓二祖辈清白,颇有风骨,陛下也有所耳闻。他昏迷太久,权力旁落,除了年迈的老臣和青山下的忠骨,无人可用,桓二必定会成为他夺回权力的用人首选。
霍暮吟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多半妥帖。
不过,她仍没完全放心,多问了一句,“昨夜你到这里的时候,桓二被陛下叫走了吗?”
玳瑁摇摇头,道,“没有,奴婢到的时候,桓二公子跪在愿意里,小臂上被割去了一块皮,血肉模糊,看得奴婢吓死了。后面是隔了好一阵子,太子殿下得陛下宣召,才带着桓二公子一起走的。”
“你说什么?”霍暮吟闻言,拧起眉道,“他和薄宣一起走?”
“嗯,奴婢不会记错的。”
霍暮吟眸里染上忧色。
照玳瑁所说,陛下没有马上召见桓二,说明他也忌惮薄宣。
桓二受伤的位置显而易见,薄宣却能堂而皇之地带他去见陛下,可见薄宣心里也是明镜一般,明白陛下忌惮着他。
这场父子相争的戏码,格外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
半晌,霍暮吟把这其中的关系理清楚了,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桓二安全了?”
玳瑁道,“刚刚无憾来报的消息,说桓二公子被陛下封了御前行走。”
“薄宣没反对?”
“奴婢不知道。”玳瑁嘟哝道,“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反对也没用吧。”
你瞧,不知内情的人心里,都会觉得天子威震八方,必不会受旁人钳制。
上一世的霍暮吟也这么以为。
现如今,她想说未必。
薄宣既然敢让他醒来,自然是守住了每一处生门,不会让他翻身。
她能想明白的,陛下也能想明白。
只能说,陛下虽然位及九五,眼下能做的也颇为有限。
只是不明白,薄宣放过桓二,还由着桓二成为陛下的臂膀,其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得而知。
让薄宣意外的是,他从乾天殿回来,霍暮吟还在被窝里。
随手脱去麒麟云纹的明黄外披,递到一旁侍立的小黄门手中。
今年的冷霜比往年来得更早些,才七月半,空气里吹的风就已经有了凉意。
霍暮吟闷在被窝里,早听见了脚步声,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昨日糖葫芦没吃成,今日出去吃吗?” 薄宣走到榻边坐下,伸指拨弄她柔软的脸颊。
霍暮吟大不乐意,翻过身来,怒目而视,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浑圆。
说到这事,她倒想起来了,一时间没好气道,“名帖呢?”
霍誉的名帖。
薄宣听此,眸色沉了下去,倾身将她两只手压在玉枕两侧,“把孤支出去取名帖,就是为了见桓二一面?”
挺翘的鼻尖距离霍暮吟那样近,近到可以感受每一缕呼吸。
这样近的距离,这很难不让人想起昨夜。霍暮吟不自在地偏过头,露出一片红白交映的脖颈。
“见他何须避讳你,不过是当真想吃糖葫芦了。”
她打眼回来,见薄宣静静看着她,寒凉的眸子似笑非笑。
就仿佛……
她的所有小心思他都了如指掌,无处遁形。
霍暮吟很不喜欢这种被他看穿的感觉,不耐烦地撵他起来,“本宫预备着起了,你先出去,本宫要梳洗。”
薄宣闻言,长眉轻挑。
随即,压颈垂头,轻吻她唇角,意有所指道,“我还要出去么?”
他难得目露狡黠,可霍暮吟实在愤恨不已,启唇咬住他的下巴,借他细嫩的皮肉磨了磨牙,一副凶狠的模样。
侍婢们进来伺候的时候,不小心掠过薄宣下巴的牙印,胆战心惊,很是不敢看。
这位太子殿下的暴戾之名渐渐为人所知,能在他下巴留下牙印的,普天之下恐怕唯有榻上的主儿。
自然,她们都惜命,不敢将这事往外说。
霍暮吟很是知道这点,所以对此没什么不放心的。唯一担心的,是陛下如今醒了,不知何时会传召她前去伺候,若叫他看见脖颈上的点点红痕,怕是不好交代。
但想这些也无益,船到桥头自然直。
好在她皮肤向来白皙,往脖子上扑点粉,颜色便掩去了泰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秋日可爱,长窗的置景里已有红枫片片飘落。
膳桌摆在长窗前,太子殿下一身明黄,头戴黑色善翼冠,面如冠玉,唇若抹朱,一举一动皆是慢条斯理的优雅。
霍暮吟有些好奇,抿了一口米粥道,“按说你在滇南出生入死,必定也忍饥挨饿过,怎么举手投足还这样有勋贵之气?”
太子殿下眼也不抬,淡淡道,“我也不是尽在滇南出生入死,那年离开盛京,我已经记事了。”
“哦,”霍暮吟搅弄着碗里的米汤,“你今日当真要带我出宫?”
薄宣:“你没有别的选择。”
霍暮吟:“……”
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
霍暮吟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而后便听他道,“桓承礼又来了,这次拿着老陛下玉佩,要召见……”
他的视线往霍暮吟身上瞟了一眼。
“要召见皇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