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
江有朝抿了抿唇,右手浮在她的脊背上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幼莲在他怀里笑得乐不可支,眼睛弯成两道小小的月牙,俏皮又可爱。身上的锦被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着,露出大片雪白的风景。
江有朝只向下瞧了一眼,就赶紧将她的被子拉上来,拍背的动作也自然而然停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睡吧。”
每次撒娇说累的是她,挑动他兴趣的也是她,等到过一阵正式开始调理身子暂时不宜行房的时候,又不知道他要怎么坚持过去。
江有朝想想那时苦行僧的生活,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
四月里就算入了夏,天气逐渐热起来。若是放在往年,幼莲早就换上了薄薄的绫罗,今年有江有朝在旁边看着,只能穿得比以往厚实些。
不过等去了江老夫人处,幼莲才发现自己还是穿的轻薄,联想到太医的嘱咐,不免有些心虚。
江老夫人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因为是老了,骨头都稀松的开始漏风,才穿衣裳捂着的。你从前习惯了凉快,乍一下布子跨得太大也不好。”
幼莲想想也觉得有理,就打消了换衣裳的打算。
江老夫人今日没和她谈论邕州志的内容,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问起了她未出阁时的爱好:“原先在国公府的时候,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幼莲歪了歪头:“一般是……做做女红,看书弹琴之类的吧。孙媳于作诗写文上没什么天分,写字倒是还成。”
她适当谦虚了几分。
江老夫人倒不意外,世家贵女大多如此,幼莲是个中翘楚,自然不可能差。不过这些不是她今日想问的。
“春耕的时候,国公府可有安排?”
太/祖皇帝登基之初,就定下了官员要一同务农春耕的规矩,每逢开春,总要亲自带人去行宫耕作一番。后来的皇帝虽然懒得亲自动手,却也会叫皇子代劳,以示君恩浩荡、与民同甘共苦之意。
前几年都是大皇子,今年突然换成了二皇子,还让众人纷纷纭纭地猜测,皇上是不是有意立储了呢。
幼莲点点头:“有的,二叔会带着我们去京郊的庄子上,爹爹则是跟着皇子一起去行宫。”
虽然每次去了都是充数,不肯让自己精心搭配的衣裙变得灰扑扑的,幼莲还是十分大言不惭地扬着头:“说不定我比夫君还会侍弄庄稼呢。”
好歹她养花不会像夫君一样,没几天就蔫儿的不能看了。
江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后就爽朗地笑起来:“好,好……你们小夫妻两个这也算互补了。”
幼莲喜不自胜地笑了笑。
等到江老夫人带着满意的笑容将她带到正院后头的菜园,看着面前一排排青翠的小嫩苗时,幼莲脸上的笑终于僵了僵。
“祖母,这是……”她咬了咬唇,看向满面春风的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从前在并州的时候,就算府里行商更多,每年也都要在田地里待着。后来入了京,这个习惯也没改掉。”
一开始她还担心这样会不会给自己的长孙丢脸,可当江有朝一脸淡然地让工匠开凿出这个小菜园,又专门派人买了菜种和幼苗,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去年冬日里咱们喝的那顿清炖萝卜汤,就是从这个园子里搬出去的呢。”江老夫人眼里带着骄傲。
幼莲笑吟吟地点点头,面上附和着江老夫人的话,心里忍不住有点心虚。
祖母不会要叫她一起忙活吧?可是她从前什么都没做过,于农活一道上完全是一窍不通啊……
江老夫人踏上菜园的土地,弯下腰将萝卜苗旁边的杂草挖出来,堆在一旁的扁竹筐里。
幼莲这才发现江老夫人今日似乎早有预备,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小袖短襦,两边开叉,行动起来很是方便。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袭莹白色的流仙裙,外头则是天水碧的直领对襟褙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来干农活的,反而像是来田间游玩的。
幼莲默了默,提起裙摆就要跟着进去,被闻声回头的江老夫人制止了。
“打扮得这么好看,我可不舍得让你进来吃灰。”江老夫人站起身,赶紧叫幼莲停在外头,“你呀,就站在旁边同我说说话就成。”
幼莲犹豫:“可您在里头忙活,孙媳怎么能在外面干看着。”
江老夫人忍俊不禁:“那你进来,就能帮我做事了不成?”
幼莲语塞,望着江老夫人揶揄的笑容,终于明白过来祖母方才压根就没信她的大话,脸上“腾”得泛起两朵红晕来,声音又羞又怯:“我……我不会。”
叫她纸上谈兵说两句体悟还成,要是真让她动手,指不定会做成什么样子呢。
江老夫人爽朗地笑了,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是人总有短板,这有什么好丢面子的,你就站在外头就行。”
菜园并不大,毕竟江有朝开辟它的初心,只是为了让江老夫人解闷,而不是本末倒置,让她来了京城还要辛勤劳作,是以祖孙两人就一里一外地聊着天。
江老夫人边寻摸着地上的杂草,边给幼莲介绍:“今年天气热得早,播种也就比往年早半个月,否则如今还长不了这么大呢。”
幼莲想想今年的天气,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好像原先四月份的时候,还没现在这样热。”
这会儿才是辰时正,还不算太晒,她们俩才能安然地待在这儿,否则早就回屋去了。
江老夫人:“是了。做什么事都有它恰好的时机和时间,若是太着急或者太晚,反倒得不偿失。”
她轻轻看了幼莲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旁人怎么说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自己想清楚,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才最恰当。”
幼莲不解地抬头,正巧对上了江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她眼中含笑,面容慈祥温和,带着几分开解之意。幼莲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江老夫人今天叫她过来的原因。
见她明白了,江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得好好注意着,别管什么孩子不孩子的,都没有你重要。目前你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事情都不要放在心上。”
听着江老夫人耐心中带着劝哄的话,幼莲不自觉弯了弯眼眸。
她只是气血不足,于子嗣一道上没有影响,太医只是觉得怀孕不利于她养身子,才提了那么一句。现下被夫君和祖母两个人轮番劝说,无奈的同时,更多的是被放在心上的欢喜。
“伯英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却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江老夫人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如今有你陪着他,我也算放心了。相比起这个,孩子的事反倒不重要。”
幼莲自小没什么祖孙缘分,唯一在世的外祖父林大儒远在江南,几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多数时候是书信联络。嫁进将军府后和江老夫人的相处中,才感受到来自祖母的慈爱之心。
回明方阁的路上,她脑海里还回响着江老夫人同她说的话。
——“我的孙儿,我是最了解的。虽然他嘴上说的可能不多,但我知道,他肯定把你牢牢放在心上,任何事情都跃不过你去。”
灿烂的阳光撒下来,落在老夫人肯定又带着骄傲的脸庞上。
“他爱你这件事,可是藏都藏不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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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
◎夫君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因着两位皇孙的长幼尊卑,二皇子府从众人的视线中沉寂了好几日,之前说定的洗三宴自然也没了下文。
直到小皇孙满月这日,二皇子才向各家发了烫金的红贴,请官员和女眷过门。
然而,两位小皇孙是同天的生辰,虽然皇帝下旨时觉得这是吉兆,对于同时接到两家请帖的官员们来说,可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大皇子和二皇子,究竟去谁家好呢?
令国公听到虞望生夫妇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浑不在意地看着书,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不必。”
语气淡然,显然没把这两位皇子悄没声的较劲放在眼里。
徐春慧和丈夫对视一眼,默默回去准备礼物了。既然全家都不去,贺礼倒是可以再厚上几分。
不远处的陈国公府,陈国公夫妻俩自然没有旁的选择。他们押宝大皇子,自然要去大皇子府,顺带还把家里至今没着落的三个小辈都带上了。
温以娴先轻声道了谢,转身带着新裙子回房;懒得出门的陈惜春朝他们翻了个大白眼,骂骂咧咧地回去换衣服了。
只有世子陈楚琦脸上带笑,声音里却含着不容置喙的肯定:“我的妻子是谁,就不劳父亲母亲费心了。”
陈国公夫人愕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容得了你自己做主?!”
陈楚琦稍稍敛了笑,桃花眼紧盯着自己的母亲,直到陈国公夫人讪讪收声,他才重新露出笑模样:“需要联姻的是国公府,不是我,您只需替惜春打算就好。”
若不是方才那副表情,陈国公夫人真要以为他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了。
她还要说话,反倒被一旁的陈国公拦住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也别老跟着瞎掺和。”
他可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陈楚琦越过他向大皇子献计献策,将皇孙产期瞒天过海,到最后陈楚琦领着皇后的吩咐,打了二皇子府一个措手不及时,他就抱着要脱离家中控制的主意。
陈国公心里生出几分恼怒,更多的则是欣慰。
他冒着风险早早在皇子夺嫡中站队,不就是为了陈国公府的荣耀,让家中子孙能够受此福荫吗。可惜他那些庶子女都不大成器,只有陈楚琦能得大皇子的青睐。
比起这些,他的妻子人选,反倒没有那么重要。左右羡春已经要嫁进昌平伯府,他们家与大皇子的联系,可是紧密得很。
陈楚琦满意地勾了勾唇,暂且将这件事的后续按下不提。
饭总要一口一口吃的,不是么?今日就先让他们同意了由他自行决定婚配,至于人员是谁要怎么办婚礼,可以慢慢来。
京中为着两位皇孙抓耳挠腮,宫里头,皇帝也正听人汇报着两家宾客的情况。
听闻陈国公和寿王都带着家眷去了大皇子府,皇帝轻哼一声,没觉得意外。陈国公本就投靠了大皇子,至于王叔,因为上次请调燕州时出了岔子,现在对定王府和二皇子一家都敬谢不敏。
等听到赵妍一家反倒去给华昭贺喜的时候,皇帝挑了挑眉:“朕的这位赵卿,倒还真是宽宏大量。”
可不是嘛,人家定王妃都往自家女儿脸上抽了,还要赔着笑脸去给二皇子贺喜呢。
负责汇报的官员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没理会陛下的调侃之语,一五一十地将皇子府的情况汇报完,就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冷笑两声,犀利的目光看向旁边冷着脸事不关己的江有朝:“你打算去哪家啊?”
江有朝拱手而立,声音清冷:“微臣身无长物,没什么能赠予两位皇孙的物件。只能由内子做主,聊表心意罢了,哪里有颜面登皇子府的门。”
皇帝:“……”
“没出息!”他笑骂了江有朝一句,脸色突然好了许多,也有心情开他的玩笑了,“真不知道这门婚事赐得对不对,朕当初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性格呢。”
撇清自己就算了,还要把事情都推到没东西送礼上,变着法儿地和他卖惨。
江有朝倒一脸理所当然。他私库里御赐之物居多,自然扒拉不出什么好东西送礼,只能从幼莲那边出。一来一回,反倒是他的小妻子吃亏。
皇帝大手一挥:“叫张德全领着你去朕的私库挑几样东西,就当朕补偿你们小夫妻了。”
对自己的人,皇帝向来舍得,更何况这人是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江伯英。
等到两人出去了,勤政殿里慢慢安静下来,皇帝一拍脑袋,才觉得自己亏了。明明要借皇孙的事敲打敲打江伯英来着,被他这么一打岔,不仅正事忘了,还赔了一大堆东西出去。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这个滑头……”
*
江有朝不和皇帝假客气,既说了要送,君无戏言,他就认认真真挑了好几样,让张德全派人送回了镇北将军府。
他最满意的是手中这盒东珠,个个珠圆玉润、饱满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张德全笑容殷切:“江大人不再看看其他的了?”
江有朝瞥了他一眼。陛下赐宝是皇恩浩荡,若他贪得无厌,恐怕招来的就是陛下的嫌恶,而非恩宠了。
“有这盒东珠,已经抵过许多了。”江有朝淡声道。
二月里他跟着李承霁一起去流金阁,带了一盒东珠给幼莲作礼物,幼莲高高兴兴地接了。
直到她收拢首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那盒东珠和原先幼莲自己的珍珠摆在一起,大珠配小珠,居然显出几分玲珑小巧来。
江有朝:“……”
是以这次听到能来陛下私库挑东西,他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这盒东珠,就等着回家哄妻子乐呵乐呵呢。
挑完东西,张德全去向皇帝复命,江有朝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京畿大营,而是抬脚去了五皇子的宫室。
五皇子正在温书,看着他来了,连忙起身相迎:“夫子。”
江有朝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看到书旁清晰明了的个人注解与体悟时,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这本行军论,看起来可吃力?”
五皇子谦逊地笑了笑,声音里还带着稚气:“有些地方看不大明白,还要请夫子为我讲讲。有些却觉得神奇得很,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方法。”
他稍微列举了几处例子,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显然是下了真功夫。
江有朝颔首。今日不是授课的日子,他只是顺便来看望一下五皇子,了解了他的进度,大致提点了几句,就准备离开了。
五皇子面带恭敬地把他送出去,看到他手里的紫檀木盒时愣了一下:“这是父皇赐给夫子的吗?”
“是。”江有朝大大方方地同他解释,“这是要送给内子的礼物。”
五皇子:“!”
他看着夫子冷淡的眉眼,实在想不到他是如何送礼物给师母哄她高兴的,最终只拱了拱手:“夫子有心了。”
江有朝扫了他明显不相信的脸一眼,没多解释,走了。
反倒是五皇子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赶紧问身边的小太监:“我方才可是表现出笑话夫子的意思了?怎么夫子拿那种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