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四周,悄悄往后头靠了一点点,随后又紧紧盯着马上精致繁复的缰绳,心中有几分紧张。
因着在城中,又怕幼莲觉得不舒服,江有朝骑得并不快。这一点点往后挪蹭的动作,幼莲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谁都瞧不出来,却被坐在后头的江有朝看的清清楚楚。
他喉结微滚,左手拦腰抱着幼莲的腰往后一托,幼莲就稳稳当当地靠在他怀里。
“坐好。”他的声音清冷。
幼莲缩了缩肩膀,没有再动。背后靠着的胸膛仿佛一堵墙似的,遮盖住了从背后吹起来的微风。只是身后传来的阵阵灼意,却通过相贴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渗透蔓延开来。
幼莲咬了咬唇,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两人在京郊跑了好几圈。穿过深红浅紫的丁香花丛,看着槐花从枝头被风吹落到地上,最后轻轻采了一朵鲜妍的芍药花,别在发髻侧面。
幼莲乖乖伸出手让他牵着,跟着他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走在一片长满青翠的草地上,她才定睛看了看远处的山门。
“那不是……”幼莲好像认出来前头是什么地方,话到嘴边饶了两圈,就是说不出来它的名字。
江有朝接过话茬:“是广灵寺的后院。”
幼莲得了答案,朝他轻轻笑了下,一双漂亮的圆眼清亮水润:“从前我和婶婶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小住,半个月左右,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舒舒坦坦地歇息一阵。”
“好像去年没来……”幼莲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年爹爹出兵燕州,我忙着在家里抄经书祈福,就没时间过来,没想到是夫君带我补上了。”
两人慢悠悠地踏上石阶。
后门外的青石阶仅容一人通过,幼莲走在前头,不紧不慢地往上走。江有朝走在她身后,手臂微抬,时刻准备着扶她一把。
不过他倒是忘了幼莲从前跟着虞青竹跑上跑下的事,直到站在寺外俯视下头的景色时,幼莲还是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从高处往下看,很容易就看到寺内香客如云,似乎是江有朝提前派人打了招呼,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僧弥走出来迎接他们。
幼莲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忙其他的。随意走走看看的时候,忽然停住不动了。
“我想起来了!”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转过身看着江有朝,“那位何夫人说的事,我突然想起来了,就在那边的香台上。”
“当时他们一家刚进京,想来这里求个好意头,却在上香的时候不小心挡了敬忠侯夫人的路。”
“侯府人多势众,家丁一大堆,何夫人百般赔礼道歉,都没得到对方的宽宥。还有个小姑娘躲在何夫人怀里,哭得眼睛通红。”
“我当时气不过,就带着乐秋藏冬上去,把她们母女俩抢了过来。”
幼莲说到这儿,还觉得自己好笑得很:“敬忠侯夫人还懵着呢,我们几个就跑没影了。二哥哥送我的那条珊瑚手钏,也送给了那个小姑娘。”
她笑着说起往事,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恶作剧成功的怀念之情,分外可爱:“等后来敬忠侯夫人上门找事的时候,我就拉着婶婶一起抵赖,她气的都快跳脚了。”
幼莲慢慢回忆着,江有朝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低沉,还带着几分缱绻:“我知道。”
那时他提出的政见被驳,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拐来广灵寺这边散心,正巧就看见了幼莲帮人解围的场面。
她带着人跑出来,一边笑着把皓腕上的珊瑚珠子褪下来戴到小女孩手上,一边和她传授自己的“经验”。
“你们和敬忠侯府是萍水相逢,他们又不知道你是谁。下次再遇见他们,直接先溜出来,待在家里几天,我敢保证敬忠侯夫人绝对认不出你们来。”
少女的语气轻快又灵动,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麻烦事一样,带着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天真,又有几分鬼灵精的俏皮。
“实在躲不过去,就让丫鬟往寺院门口一躺,大声哭喊敬忠侯夫人要杀人啦……准保她不敢再针对你们。”
“世家大族嘛,都要脸。”她最后总结了一句,神情故作老成,让不小心看了个事情全貌的江有朝都忍不住扬了扬眉。
思及此,江有朝低头亲了一下因为他的话傻愣愣站着的小妻子,语气中略带调侃,却又藏着几分难与外人道的亲近。
“我知道,夫人向来是侠义心肠。”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指路第17章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由不同的身份说出来,感觉也很不一样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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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
◎哄妻水平日渐提升◎
幼莲的目光有些发愣,直到那些张牙舞爪的字句从他口中说出,她才慌乱地抬起手捂住他嘴。
“……不许说!”声音急促又羞赧。
她给人支招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当这些话从江有朝威严冷峻的脸上说出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羞耻。
江有朝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动,眼中带着几分纵容之意。
幼莲指尖轻颤,对上他含着微微笑意的眼时,忍不住咬了咬唇:“所以,夫君那时就见过我了?”
苦夏原先就猜测过这回事,她当时还想向江有朝求证一番,只是后来事情太多忘记了。此刻听到他的话,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看苦夏,随后又转过头来。
手指蜷缩起来,最终落在江有朝手心里。她轻轻咕哝了一声:“我还以为,夫君是见色起意呢……”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方才说话的时候幼莲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江有朝走在后面,比她低了一节,现下短促的笑声带起的气流,就打在幼莲耳边。
幼莲自觉被他笑话了,羞恼地推他的手,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江有朝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声音放低,清冷的音色里略有些哄人的意味:“的确有见色起意的成分。”
他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可是,我不想让你误会。”
他会注意到她,除了相助何夫人母女之外,也不可能没有她明艳秾丽的容貌的影响。可后来几次除夕宫宴,他不自觉投过去的目光,只是因为她这个人。
他低头看着幼莲粉嫩的唇瓣,小巧饱满,透着一点点水润,忽然想亲她。
方才在马上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幼莲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臂膀,呼吸凌乱,狼狈闭眼的时候,又突然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赶紧推了推他的胸膛:“佛门圣地……”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还没说完,就被拆吃进腹。
江有朝本来还计划着带她去后院厢房中休息一阵,没想到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等幼莲调整好自己,他就直接带她去了别庄。
“这是我第一次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时候,陛下送给我的。”江有朝语气淡淡,骑马带她进去。
别庄很大,前院后宅泾渭分明,途中幼莲还看见了一个姹紫嫣红的小花园。江有朝一直都没停,等到了后院遮天蔽日的竹林前,他才勒住了马。
江有朝抬眼看着面前这片青翠欲滴,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满意来:“将军府是陛下所赐,要种一片竹林有些困难,只能种在别庄了。”
若是将军府足够大,他其实更想把它们放在家里。
幼莲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看了看江有朝,感受到林间吹来的凉爽的风,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夫君对我也太好了……”她鼻尖一涩,眼角氤氲着红,“我当初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江有朝抱着她,替她拍着背的动作比起新婚夜已经无比熟练,轻声道:“不麻烦。”
为她做什么事,都不会麻烦。
*
转眼到了五月底,陈国公府和昌平伯府的婚事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
作为家中的嫡长女,陈羡春出嫁时的嫁妆异常丰厚,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出尽了风头。
陈惜春向来与这个姐姐不睦,看着不远处众人恭维羡慕的脸,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什么好得意的,明明是皇后娘娘为侄媳添妆,怎么传出去都成了她的功劳。”
温以娴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这句酸话,温声同丫鬟吩咐事宜。
陈惜春看着她这副模样,翻了个大白眼:“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
她是表姑娘,出嫁时的嫁妆,除了当年从温家带过来的陈年物件之外,全看公中愿意给她贴补多少。若是高嫁,陈国公还可能多给些;如果低嫁给寒门书生,恐怕嫁妆薄得很。
陈惜春则不同。她是嫡次女,嫁妆的数额本身与陈羡春相差不大,可如今有了皇后的赏赐,陈羡春可不就远远超过她了吗。
温以娴眼睫轻垂,正要开口劝两句的时候,就被突然进门的幼莲打断了。
“你不是不愿意嫁人吗?怎么临到羡春姐姐成婚跟前,反倒和阿娴计较起嫁妆多少来了?”
幼莲在她对面坐下,轻轻拍了拍旁边温以娴的手。
她今日在额上贴了朱砂色的花钿,眼尾轻轻挑起,衬着合欢色镂金百蝶百花曳地长裙,无端生出种娇纵任性来,又隐隐带了一丝冷然的气势。
若是江有朝在这儿,定然能从她身上瞧出几分熟悉感来。
陈惜春结巴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变小:“我、我就是说说而已……不想嫁人,还不准我想想自己的嫁妆啊!”
幼莲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温以娴朝她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放在她面前。
“知道你喝不惯白茶,我叫丫鬟换成了霍山雪芽。初春最后一场雪后采摘的嫩芽,算不上名贵,不过应该合你的口味。”
幼莲这下理直气壮朝陈惜春又哼了一声:“你瞧瞧,每次我到你这儿来,还得向阿娴讨茶喝。”
陈惜春心虚一瞬,赶紧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向温以娴投去求救的目光:“我这不是忘了嘛……下次!下次我肯定记着。”
温以娴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放心吧,我会提醒你的。”
陈惜春得了她的准话,笑容灿烂,拉着幼莲不松手。幼莲低头看着桌上的金簪,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给羡春姐姐准备的添妆?”
陈惜春耸耸肩:“反正她嫁妆都那么多了,也不差我这点儿。”
“酸死了。”幼莲故意挥了挥手帕,等她伸手要抢的时候,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真当添妆是给羡春姐姐的呀?”
陈惜春满脸不解。
幼莲:“你给她送的添妆礼薄,旁人瞧见了,只会觉得你小气,怎么可能觉得她不好。你不光要送得好,还要压过其他人,才能彰显出你的胸怀来。”
她说的句句在理,陈惜春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开口:“她都有那么多嫁妆了,还要从我这儿抢东西……”
幼莲简直要被她逗笑了:“那你送不送?”
“送!”陈惜春立马应和,对上两人揶揄的目光时,闷闷道,“你怎么和阿娴劝我的一模一样。”
幼莲和温以娴对视一眼,同时轻笑出声。
陈惜春带着丫鬟去自己的私库里翻找东西。幼莲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品着手里的茶,直到温以娴的指尖悄悄探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温以娴犹豫开口:“娇娇,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说了半截,看着幼莲板着的脸,实在没勇气把后半句说出口。拉着她衣袖的手指僵硬一瞬,另一只手已经在手心中抠出了红红的指甲印。
幼莲:“是。”
她哼了一声,站起身把温以娴红通通的另一只手拉到桌面上,不许她再抠自己,赌气道:“你有了喜欢的人居然不告诉我,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她语气娇蛮,说话的时候嘴巴轻轻撅起,显然在生气,却让温以娴一下子转忧为喜。
她握住幼莲的手,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从前我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又谈何感情呢。”
“哼哼。”幼莲回握住她的手,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不管他是谁,只要你认定了,我都会支持你的。”
温以娴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还说不准的事情呢。”
今日陈羡春大婚,幼莲只在最开始送了添妆礼,剩下的时候都和温以娴陈惜春待在房间里,三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临别的时候,幼莲没让她们送,自己带着苦夏和乐秋往外走。
门口早就有马车等候,幼莲慢吞吞地掀开帘子,看到车上端坐着看书的人时,眼睛都亮了亮:“夫君!”
江有朝伸手将她拉进来。
马车里放着冰,比外头要凉快很多,江有朝看着她被晒的红扑扑的脸,伸手替她打着扇。
幼莲喝了口桌上的酸梅汤,自觉离他这个大暖炉远远的,不肯像冬日里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却在感受到徐徐凉风时弯了弯眸。
江有朝无奈地摇摇头。
*
六月初,又到了幼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
未出阁时,她进宫的次数要比现在频繁,偶尔闲着无聊,隔三差五就进宫一趟。现下成了亲,能选择的余地更多,幼莲就自动把时间改成了每月初。
她今日穿的低调,走在庄严华丽的皇城里,倒有些不像从前张扬娇矜的模样。至少简静初走在后头,就完全没认出她来。
“怎么是你!”转角处看见幼莲的脸时,简静初低低地惊讶了一声。
幼莲循声看过来,瞧见是她,也顺势停下了脚步。
简静初和施芮是表姐妹,施芮又是她的表嫂,七绕八绕的,两人也算是有几分亲戚关系,是以幼莲还礼貌性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简静初看着她的方向,了然地开口:“你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啊?”
幼莲点头:“你呢?”
简静初垂下头,闷闷不乐道:“我要去兰贵妃那儿,不能和你一起了。”
她虽然和宥阳公主玩得最好,可太后势单力薄,只是个空架子。兰贵妃知道她和宥阳的关系,故意刁难,让她进宫替她抄书。
幼莲有些同情,却也不好多言,只能轻声安抚道:“左右你也是尚书之女,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简静初叹了口气。
半晌,她又幽幽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怨念:“贵妃今天心情肯定很糟糕,我得赶紧去找她了……不过皇后娘娘应该挺高兴的,你早去晚去应该问题不大。”
第74章 ◇
◎示敌以弱这招属实被他玩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