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有娇娇——霍今霜【完结】
时间:2023-04-13 14:51:25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连离他最近的张德全都没听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皇帝轻呵一声,没再开口。
  *
  不论是在令国公府还是镇北将军府,朝堂上的事都没人瞒着幼莲,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江有朝都会同她说清楚,是以幼莲对外头的事还算了解。
  但像她这样的,的确是京里的独一份。譬如此时上门的陈羡春,就急得满头都是汗,在明方阁的地上来回踱步。
  幼莲瞥她一眼,笑着劝道:“羡春姐姐不如坐下来歇会儿,这天儿热得厉害,像你这样顶着大太阳过来,小心中了暑热。”
  陈羡春听见这话,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如今满京城都在讨论兰家的事,恐怕也只有你还能这样不紧不慢地坐着了。”
  幼莲听见这话,手里缝帕子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认真开口:“不论怎么处置,都是兰家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令国公和江有朝都是忠实的保皇党,是纯臣,不参与党派之争,外头再闹得风风雨雨,都与她无关。
  “话虽如此。”陈羡春叹了口气,“可兰家的事牵扯到了二皇子,你也知道,两位皇子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争端。现下二皇子惹了一身骚,不去反省自身的错处,反倒盯上了国公府。”
  她说的自然是陈国公府。
  “这是为何?”幼莲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陈羡春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同她漏了底:“皇后娘娘一向看伯府看得紧,没有什么错处可抓。可我们家从前没这么多顾虑,怕是禁不住二皇子的人细细查探。”
  “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打听打听……皇上对兰将军的事,究竟是什么看法。”陈羡春抿了抿唇,还是说出了来意。
  江有朝是御林军统领,天子近侍,皇上那里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其实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上门麻烦幼莲,可是昌平伯府里头,公公和夫君都有让她来见见幼莲的意思,她也不好推辞,只能厚着脸皮进了镇北将军府的门。
  幼莲看出她的窘迫,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拣着能和她说的说了:“兰家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陛下诚心要保,想必兰将军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陛下前些天急召兰将军嫡长子兰怀回京,就是为了这件事。等他来了,一切就能见分晓了。”说到这儿,幼莲迟疑了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以兰贵妃的受宠程度,和兰将军这么多年忠心耿耿镇守边疆的付出,这件事最后恐怕只能是笔糊涂账,除了让兰家在陛下心里的形象跌落之外,几乎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二皇子一派吃了这个闷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陈国公府会不会成为二皇子撒气的对象,可就说不准了。
  听见她的话,陈羡春不太满意,还想多打听两句:“那陛下可有说燕州刺史会怎么处置?”
  即便是兰将军动了燕州的军政,那也有燕州刺史看守不力之责,若是兰家被轻轻揭过,那最后受处罚的,恐怕就是燕州刺史了。
  幼莲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夫君没有同我说过。”
  她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心里悄悄疑惑,陈羡春问兰家的事实属正常,怎么到了燕州刺史这里,她反倒更关心起来了。
  陈羡春强笑了一下。
  她自然不关心什么燕州刺史不刺史的,可问题是,燕州刺史是被她爹爹陈国公说动,才答应上折参奏兰将军的。若是他受罚太重,难保不会把她爹爹抖落出来。
  这种机密的事情,她自然不可能和幼莲说,现下就只能糊弄着笑笑。
  作者有话说:
  江有朝:只要我走得够快,麻烦就追不上我.jpg
第76章 ◇
  ◎我竟不知,夫人对我的评价有这样高◎
  陈羡春有心想再追问几句,可她和幼莲的情分又没有到能交心的地步,咬了咬牙开口道:“若是陛下那边有什么动向,娇娇能不能派人到伯府告知一二……”
  她看幼莲脸色淡淡,又给自己加了几分筹码:“倘若国公府出事,府里的小辈怕是都落不着好。”
  幼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陈羡春脸色通红,与她对视之后,就狼狈地低下了头。若非她爹爹趟了燕州这摊浑水,她也不至于要用温以娴的安稳来诱哄幼莲帮忙。
  “放心吧。”幼莲将针线放在桌子上,语气算不上热络,“若是二皇子真的有意对陈国公府动手,我自然不会看着你们倒霉。”
  得了她这一句承诺,陈羡春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也回府和爹爹他们报个信。”
  她也算是同幼莲一起长大的,知道她向来重诺,说出来的话必会放在心上。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早点得到消息,也好早做打算。
  幼莲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半天,主要是陈羡春在说,幼莲在听。她才嫁入昌平伯府没多久,处处都要重新习惯适应,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红日低垂,暮色渐深。陈羡春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向幼莲道别:“等改日有空的时候,定要来伯府小坐片刻。”
  幼莲点点头,笑着应了她的邀请,起身送她出去。
  相携着出了房门,穿过长廊,走到月亮门前,陈羡春忙让她止步:“送到这儿就行了,咱们又不是外人,哪儿用得着这么客气。”
  话说出口,却见幼莲偏头望着门外,乌眸晶亮,眼底的欣喜之色显而易见。
  陈羡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与面色冷峻、周身气质如霜似雪的江统领对上了视线。
  陈羡春:“……”
  她咽了下口水,掩饰住心底的紧张。
  不管见了多少次,对着这位名声在外的镇北将军,她总是忍不住紧张。那双带着锋锐之气的双眼,仿佛能看透她心里所有的小九九,直接触及到她想隐瞒的事情来。
  幼莲笑容明媚:“夫君。”
  最近江有朝不太忙,每天都早早回来陪她用膳。今日她特意吩咐厨娘做了酸汤小酥肉,外酥内软、酸爽开胃,配上一小碗水晶饭再合适不过了。
  陈羡春福了福身:“见过江大人。”说完还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再看。
  江有朝先同幼莲说了一句,才朝陈羡春轻轻颔首。
  他其实不大记得京中贵女谁是谁,只是幼莲人缘好,又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自己的小姐妹,他也就认出来这是陈国公府的长女。
  陈羡春局促地笑了一下,准备开溜:“伯府的马车应该已经在门外等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也没等幼莲开口,直接带着丫鬟娉娉婷婷地走了,显然没有再停下来同江有朝礼貌应和两句的意思。
  幼莲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肩膀抖了抖,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夫君你是什么洪水猛兽,都把我的客人吓跑了……”
  江有朝松了松领口,颇有些无奈地按住她笑弯了栽到他怀里的腰。
  进了屋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幼莲。
  幼莲不解地接过。打开盒子,发现里头装的是一只通体赤红、细腻莹润的红玉镯。她促狭地挑了挑眉:“夫君今日又同李大人出去了?”
  “没有。”江有朝抿了抿唇,否认了这件事,神色认真。
  “得知殷氏生产的消息时,祖母托人送了她一只镯子,我瞧着你很喜欢。”他说的一板一眼,仿佛不是在说什么情话,而是在汇报公务似的。
  幼莲惊讶了一下,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回事,忍不住笑了笑。
  祖母的确送了殷氏一只红玉镯,她当时多看了好几眼。主要是因为那只镯子是上好的和田原生红玉,红如鸡冠、不可多得,并非是她也想要。
  不过这个美丽的误会,她是不会和江有朝解释清楚的。她眉眼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立刻将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朝着他转了转胳膊:“夫君觉得可好看?”
  江有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把玉镯套在皓腕上,轻轻颔首:“好看。”
  她皮肤白,衬着赤红的手镯,更显得肤色白皙,莹润细腻。
  听见满意的回答,幼莲眉眼轻弯,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拉着他去洗手,又慢悠悠地坐到桌前。
  用膳的时候,幼莲一面评价了几句今日这道小酥肉的火候,一面同他细细说起陈羡春上门的缘由:“陈国公府想让夫君留心二皇子的动向,以及那位燕州刺史如何处置。”
  江有朝沉吟道:“如果兰家解释清楚,燕州的军政事宜,最终应该还是要落回刺史手里的。”
  陛下对燕州刺史的信重,比众人想象中要深得多,若非确定他有朋党之嫌,轻易不会动他。
  幼莲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陈羡春为什么关心他的去留,但总归算是一个好消息。
  “夫君可清楚,那位替父进京的兰怀兰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幼莲吃饱了,双手托腮坐在桌边看着他。
  据她所知,江有朝当年以少胜多的那场仗,一开始军中的左右先锋将,就是他们两个。
  江有朝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幼莲好奇的表情,眸色翻涌,好半天没说话。
  直到幼莲有些惴惴不安地颤了下眼睫,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兰怀此人,颇为自负。在军中时就屡次不听号令,是个很难共事的人。”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允又持正,然而话尾淡淡的厌恶,却明晃晃的将他的不喜表现了出来。
  幼莲不自觉将呼吸放轻,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手臂:“他是不是……为难过夫君呀?”
  “不是。”江有朝喉结轻动,将她揽入怀中,“初至边关时,我还未在军中树立起威信,就先从左翼先锋将做起。兰家势大,说起话来要比我管用得多。”
  虽然有陛下圣旨在手,但一军帅印又岂是空口无凭就能接过的。他想打胜仗,自然要这支十万人的队伍如臂指使,对他心悦诚服才行。
  收复燕州,先要途经岐爻天险,他和兰怀带队,率领精兵八千先行至山外。与兰怀冒进贪功的策略不同,他想等到夜上三更再伺机进入,以免中了完颜的圈套。
  “就在我带人潜行打探的时候,先锋军按着兰怀的命令,直接进了岐爻山。”江有朝语气变得有些艰涩,却仍然一字一句将当年的情况说了出来。
  明明是虎狼之师,却接连陷入敌人的设计,等他赶到的时候,只剩不到五千人。
  江有朝垂下眼,抑制住涌动的心绪:“所谓以少胜多,不是兵力不够,而是活着的士兵,只有五千人了。”
  等他事后将崔副将押到营帐,问他为何不听从他的吩咐,带人在原地等候的时候,崔副将只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您有鸿鹄之志,不应该埋没在与兰家的争斗上。如今谁都知道您用兵如神,兰家只能灰溜溜地交出兵权,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话还没说完,他的拳头就已经砸在了崔副将的脸上。
  幼莲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里面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声,做一个安静的听众,默默地给他无声的安慰。
  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化为了江有朝轻轻的叹息:“其实,我成为先锋将的第一天,带头接纳我的,就是这位崔副将……”
  经过岐爻天险一战,他正式接过了帅印,带着这支军队接连收复燕、凉二州,将完颜赶回草原;之后又三进巫山,使得南蛮只能屈居一隅,不敢再出来抢人抢粮。
  人人都说,他的队伍军纪严明,底下人不敢阳奉阴违。其实只是他不想岐爻山中的悲剧再次重演,不想让旁人再替他做决定而已。
  幼莲听出他的自责,手指轻轻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语气坚定:“夫君已经做到最好了。”
  像是怕江有朝没听清一样,她坐直身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夫君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我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夫君的事迹。‘大盛有此子,万万人足矣’。连说书人都觉得,夫君是千万人里才能出的英才呢。”
  哪怕当时她与夫君素不相识,却也在大街小巷中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一点一滴,最终成了赐婚时的无限好奇。
  小姑娘素日里娇矜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在意与关切,幼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他因为这件事自责不安,将自己看成这场不幸的罪魁祸首。
  “我知道的。”
  江有朝轻轻抱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嗓音沙哑:“我知道的。”
  他本意只是想和幼莲说一下兰怀的事,没想到会让话题变得这么沉重。江有朝努力弯了弯唇角,想让气氛重新轻松起来:“我竟不知,夫人对我的评价有这样高。”
  幼莲抬起手轻轻锤了下他的胸膛,故作娇蛮地哼道:“你才知道呀……”
  江有朝抱着她,喉结微动,低低地笑了一声,又绕回最初的话题来:“陈国公府的事,我会叫人看着的,若有异动,就让长风去告诉陈世子。”
  听到陈楚琦的名字,幼莲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解之色。
  江有朝轻声解释:“比起陈国公来,这位陈世子,要稍微聪明一些。”
  幼莲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眸里浮现出几分笑意:“左右是咱们帮忙,夫君想通知谁便通知谁,不用顾忌太多。”
  即便陈羡春今日不来,她肯定也会帮忙的。只是如今二皇子那边还没什么动静,陈家就上门请托,还用温以娴来哄着她做事。虽然初衷相同,但她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江有朝:“嗯。”
  知道他有分寸,幼莲也就不再多言。
  *
  不出陈国公府所料,二皇子的确打上了他们的主意。也许是同兰将军通过气,二皇子对兰家被弹劾的事没半点畏惧,反而想拉大皇子一派下水。
  然而昌平伯府被皇后管得像个铁桶一般,唯一算是污点的二房妾室赵氏的娘家,早就被伯府收拾了一通,连带着赵氏,也被二房继室夫人送到了庄子上。
  伯府的路行不通,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陈国公府。
  因着江有朝提前派人送去了消息,陈国公府断尾求生,将涉事人亲自押到了金銮殿上。陈国公在大殿上痛哭流涕,说自己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话里话外都是求皇帝治罪。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看着陈国公年过半百了还涕泗横流的糟心模样,嫌弃地闭了闭眼,叫他自己把家务事处理好。
  陈国公的主动陈情认罪,打了二皇子一个措手不及,准备好的弹劾奏章,自然也没派上用场。
  等到陈惜春约着幼莲出来闲逛的时候,一见面,就先向她郑重地道了个谢:“若非江大人及时通知,我们家肯定躲不过这场灾祸。”
  幼莲摆了摆手:“咱们关系这么好,我肯定不会看着国公府倒霉。”
  陈惜春搂着她的胳膊,又诚恳地向幼莲道谢。她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犯糊涂,幼莲帮忙是情分,不是本分。若她真的不知感恩,想必她和幼莲的交情,也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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