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莲笑了笑,没应声。只是抬脚步入皇后娘娘寝宫的时候,下意识地抬眼,却对上了一双乌黑明亮的稚眸。
“参见皇后娘娘。”幼莲轻轻福身,被辛夷姑姑扶着坐到椅子上。
她看着乳母怀中抱着的小婴儿,明知故问道:“这是皇长孙吗?看着就聪明伶俐、福相满满呢。”
“是。”皇后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他。”
皇后伸出手指轻轻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被软软的小手握住时,凤眸中满是慈爱的笑意:“阿恒前几日不小心受了风,本宫就让人将他抱进宫,由李太医仔细照看着。”
“阿恒?”幼莲微怔。
皇后笑道:“这是陛下为他赐的名字。心以舟施,月渐盈、望有常,希望本宫的小阿恒能够绵延恒续,有经天纬地之才。”
陛下赐名,幼莲自然不会说不好,笑着应和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陛下对皇长孙,的确是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听着她颇为上道的话,皇后心中更是满意,温声道:“等你和伯英有了孩子,本宫也替你们去陛下那里求个恩典,准保让你出尽风头。”
她和幼莲相处了那么久,自然也能摸清几分她的性子,现下便捡好听的说。
幼莲笑了笑,没接茬。
皇后看她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来的路上,可见着简家那姑娘了?”
“是,路上偶然碰见了。不过贵妃娘娘请简小姐去宫中说话,我也不好耽搁,就同她简单寒暄了两句。”
幼莲自知后宫里的风吹早动都瞒不过皇后,老老实实答道。
皇后脸上笑意更盛,叫乳母带皇长孙去后头歇息,开口劝慰道:“你和宥阳不睦,简静初又同宥阳交好,你若是不想理她,大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在本宫这里,还没人能委屈得了你。”
幼莲怔愣抬眸,对上皇后含笑的眼时,忍不住用帕子轻拭了下眼眶,露出一小片通红来。
她轻轻福身,露出细白的颈子:“娘娘厚爱,幼莲受之有愧。”
辛夷立马走上前将她扶起来。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温柔:“你年纪小,伯英也不是个会疼人的性子。若是在宥阳、或是华昭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千万不要自己忍着。”【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皇后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幼莲长睫轻垂,俏脸上浮起两抹红晕,羞赧道:“夫君公事繁忙,我不忍心用这些俗务惹他烦心。”
“傻孩子,这怎么会是烦心事呢。”皇后耐心同她传授夫妻相处之道,“只有你来我往,才能亲密无间、心与心之间彼此贴近啊。”
幼莲眨了眨眼,面上扬起一抹浅笑:“多谢娘娘,臣妇受教了。”
等皇后乏了,幼莲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行动间裙裾不动、步摇低垂,与未出阁时别无二致,却又仿佛多了一抹风情。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这门婚事倒是误打误撞……瞧着她还像个小孩子呢。”
说两句就又羞赧又红眼睛的,不像是持重端庄的贵妇人,反倒还同未出嫁的小姑娘一样感情充沛。
辛夷笑道:“江统领房里就只有江夫人一个,自然愿意宠着哄着,江老夫人又明理慈祥。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没什么变化。”
“你说得对。”皇后的眸色深邃了几分,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们感情好,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正往宫外走的幼莲可不知道她们主仆的这一番对话,等到出了皇后寝宫,她才小声同苦夏抱怨道:“你这次帕子上浸的姜汁也太多了,辣眼睛得很。”
她才只轻轻碰了一下,眼睛就红了,酸酸涩涩的,好在皇后娘娘没有怀疑。
苦夏将手帕接过去,自责道:“奴婢许久未浸帕子了,早上没拿准力道,请夫人责罚。”
幼莲摆了摆手:“我就是同你说说,这有什么好责罚的……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会随便处罚人的主子?”
苦夏连声摇头。
幼莲笑了笑。主仆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幼莲随意朝里头瞥了一眼,与往出走的五皇子正好对上。
她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进宫一趟,居然还能碰见五皇子。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幼莲面上仍旧是一副温婉知礼的模样:“臣妇请五皇子安。”
“师母快快请起!”五皇子正要说话,看见幼莲这么郑重的行礼,赶紧叫人把她扶起来,“夫子教导我良多,我怎么好让师母向我行礼呢。”
幼莲笑容贤淑谦虚:“这是伯英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挂怀。”
“对了。”五皇子突然想起来,拜托道,“既然同师母遇见了,还请向夫子告知一二。夫子让我看的《问策》,我已略有心得。待他进宫的时候,便可放心大胆地考校我了。”
幼莲面上笑容不变,问道:“除了《问策》,您还看什么了?”
五皇子想了想,道:“之前看的是行军论,夫子知道我看完了,就又换了这本。”
幼莲点点头,又礼貌地恭维了几句,才同五皇子分开。
回府之后,幼莲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现。直到和江有朝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她才好奇地问道:“夫君可知,陛下给小皇孙赐了什么名字?”
两位皇孙都贵不可言。大皇子府是皇长孙,那另一位只能是小皇孙了。
江有朝轻轻颔首:“单名一个晟字。”
晟,明也。从日成声,有光明炽盛之意。名字的寓意极好,可是同皇长孙的比起来,就差了几分意思。
她看热闹的表情太过明显,江有朝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了扯她脸颊上的软肉:“你也瞧出来了?”
幼莲别过脸不许他捏,轻哼道:“皇后娘娘都快指着鼻子叫我夸了,我能猜不出来嘛!”
能让皇后娘娘心情这样舒畅,还忍不住向她显摆的,除了狠狠压了兰贵妃那边一头以外,简直不作他想。
江有朝:“皇后还和你说什么了?”
他还以为皇后只是例行与她唠唠家常,没想到尽是些有关皇子皇孙的事。想到这儿,江有朝皱了皱眉,声音也沉了几分。
幼莲给他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不以为意道:“她还叫我多和你诉苦呢……如果华昭欺负我了,尽可以告诉你让你替我出气。”
许是得意忘形,皇后今日说话的时候,只带上了宥阳和华昭。宥阳跟着太后在京郊礼佛,能招惹幼莲的,也只有华昭了。
江有朝眉头皱得更深,幼莲见了,忍不住抬手将几道细痕抹平。
“她说她的,我做我的,夫君不必担心。”幼莲将嗓音放得又低又柔,轻声哄着他。
江有朝的表情中略带歉然:“抱歉,若不是我……”
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幼莲气呼呼瞪着他的眼睛,到嘴边的话一顿,下意识地收声。
幼莲轻哼一声:“即便没有夫君,以我爹爹的身份,我也逃不过这些皇位争端的麻烦事。夫君又何必大包大揽,全都怪罪在自己身上呢!”
她的表情认真,江有朝看着她,眼神闪了闪,轻声道:“总归有我的原因。”
“才不是呢。”幼莲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赶紧凑到他身边,搂着他的手臂道,“夫君是能臣,受到陛下赏识,旁人羡慕我都来不及呢,我又怎么可能有怨言。”
江有朝扬了扬眉:“是吗?”
“嗯嗯嗯!”幼莲忙不迭点头,没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身下挨着的腰腹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裳,幼莲还能感觉到几块线条分明的肌肉,在安静的夜里传达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暧昧。
“夫君。”幼莲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江有朝一只手按住她,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诱哄:“夫人是还怪罪我吗?”
幼莲立马不动了,手臂乖乖巧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证明自己没有因为这个生气:“怎么可能……你今天怎么总是想东想西的。”
她觉得江有朝今晚有些怪,还没深想,细细密密的吻就落在了脸上,从薄薄的眼睛,到湿热的唇,都被他仔细品尝了一番。
“夫人若不在意,不妨证明给我看。”江有朝舐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哄道。
幼莲微愣,不等她反应过来江有朝的意思,整个人就被抱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桌面沁凉,幼莲忍不住轻嘶一声,主动缠上他的身子,将自己往上带了带。
江有朝蜻蜓点水般亲着她的脸和脖颈,也不深入,只是动作色/气,诱哄着幼莲主动。
幼莲不明白他都箭在弦上了,却还不像往常一样。她眨了眨眼,盈于长睫的泪珠轻轻滚落,抬高身子,如同江有朝意料中的那样,吻上他的唇,乖得简直不像话。
江有朝喉结微滚,右手按住她的后脖颈,不许她往后缩。
室内一片春光明媚。
等他终于罢手,幼莲已经腰肢酸软地躺在床上,看见他冷淡中透着几分餍足的脸,忍不住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孟浪!”
她可算想明白了,他哪是因为皇后的算计自责,明明就是用兵书里头的计策,对她示弱,好哄着她主动罢了。
想起方才他故意叫她说的那些羞人的话,幼莲翻过身,不想理他。
江有朝按住她的腰,大手轻轻帮她揉按着,以防她明日起来不舒服,却不反驳她的责难,甚至还主动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他得了趣,她也快活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皇后:啧,我就是个工具人对吧?
*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诗经-小雅-天保》
第75章 ◇
◎风起云涌◎
幼莲本来还分神去听他的话,听见这句,直接一头扎进锦被里,脸红的仿佛打翻了胭脂似的,再也没理他。
最近天热,除却江有朝刚洗过澡身上还冒着冷气的时候,其他时间都热的像个大火炉,幼莲自然不愿意待在他怀里睡。连着好几天,江有朝都很自觉地没来闹她。
夜里不用晚睡,白天自然精神好。用过早膳以后,幼莲还有心情去书房里翻翻江有朝的藏书。
那本《问策》就放在书案左手边,幼莲坐在窗边的软榻前,慢慢翻页。
《问策》共十卷四十八篇,记录的大多是前朝事宜,除了用兵之道,更多的是为臣、为君之策。是以她听说五皇子学的是这本书,下意识就关注了几分。
夫君究竟想做些什么呢……幼莲长睫轻垂,安静望着窗棂外缓缓落下的花瓣。
苦夏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笑着打趣道:“夫人今日怎么这样有兴致,还看起兵书来了,您从前不是说,这些书最是枯燥无味了吗?”
幼莲回过神来,轻轻将书反扣在桌面上:“随便看看罢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苦夏将信递给她:“梅二夫人从并州托人带来的,给老夫人和您各写了一封。”
幼莲挑了挑眉,没想到梅氏回了并州还能记得她,又担心是老家发生了什么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梅氏才写信给她。细细将信看完后,松了一口气。
梅氏的信并不长,除了杂七杂八和她闲聊老家的事情以外,剩下的大多都是对殷氏久久没有音信而发的牢骚。
幼莲一边看着她信里的话,一边将殷氏上个月寄给她的家书拿出来,有些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一个同她抱怨婆婆,一个同她抱怨儿媳,真当她喜欢多管闲事不成?
“研墨吧。”幼莲在桌前坐下,将衣袖往上拉了拉。
她向来懒得插手二房的事,此时回信也只是浅浅敷衍了两句,就对殷氏的事闭口不提,转而说起了江学礼在平阴县做出的政绩,还不着痕迹地吹捧了梅氏一把。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她就将回信折好,随手递给苦夏:“等祖母那边的信写好了,一块儿寄回并州去吧。”
今日江有朝破天荒地回来同她一起用午膳。他是骑马回来的,玉白的脸晒在太阳底下,滚了一头的汗珠。
丫鬟极有眼力见地端了盆凉水进来,幼莲将手帕打湿,踮起脚给他拭汗。
“夫君今日怎么得闲回来了?平常这个时候,不都是在陛下跟前当差的吗?”幼莲温声问道。
江有朝:“算是吧。今日陛下心情不好,遣了勤政殿伺候的人出来。左右也无事,我就先行回府了。”
燕州刺史呈了兰将军私自插手燕州军政的证据,皇帝正不知拿这封奏折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张御史就急赤白脸地跳出来,参奏兰家侵占民田、卖官鬻爵的事,将事情推上了风口浪尖。
若是寻常武将,皇帝肯定要让大理寺直接查人了,可兰将军是兰贵妃的哥哥、二皇子的亲舅舅,与旁人又有许多不同。
皇帝被逼得急了,头昏脑胀的,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不过,他倒是有心想问问江有朝的意见,可江有朝跑得快,听说他不要人伺候,直接就骑着马回府了,根本不给他询问的机会。
幼莲听明白前后事宜,忍不住笑出声来:“夫君是陛下近臣,若是有什么事,自然该为陛下分忧才是,怎么跑得比谁都快。”
江有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浑不在意地开口道:“左右都是笔糊涂账,陛下想如何,放心大胆去做就是了,无需我多言。”
他语气稀松平常,哪知道皇帝在宫里已经念叨了他好几回。
“这个江伯英,平时没见他有多听话,如今出了事,反倒是第一个溜回家的。”皇帝轻哼一声,同太监总管张德全吐槽道。
张德全笑着替他喊冤:“您的吩咐,江大人历来遵从,不过是回府陪夫人用膳而已,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看着宫人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两筷子,就板着脸同张德全吩咐道:“既然兰霆管着邕州军防,不好随意调动回京,那就让他儿子兰怀进京陈情,把燕州的事给朕交代清楚。”
至于兰家卖官鬻爵的事,皇帝顿了一下,将此事暂且揭过不提。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未必不知道兰家的小动作,只是他倚重兰霆,一直将此事轻轻略过。现下被张御史直接指着鼻子骂,就差说他识人不清、有纵容外戚之嫌,皇帝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
“好一个兰家,好一个肱骨之臣……”皇帝越想越生气,冷笑着念叨着兰霆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
张德全缩了缩脑袋,无比羡慕江有朝能够躲回将军府,不过问兰家的事。
他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面上还要接着劝皇帝:“陛下的身子最要紧,太医可说了,不许您过度劳累、思虑过重。”
皇帝脸上的怒容顿了一下,轻轻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他挺直的腰背瞬间塌下来,直到张德全忍不住轻声唤他回神的时候,才神情复杂地看向身侧书案上告状的折子,面上闪过一丝肃杀之意。
“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