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三加。
阮氏将钗冠为灿灿戴上,“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爵德。黄耉(gou)无疆,受天之庆。”
小厮继续念着祝词,灿灿朝阿爹阿娘行第三拜之礼。
至此,礼成。
灿灿从头至尾脸上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阿娘坐在主宾的位置上,笑着看着自家的女儿,眼底满是温柔。
而在屏风后的裴南湛极为克制的止住唇边的笑意,只露了个浅浅的弧度。他有时候真的羡慕陈小五这无拘无束的性子,此刻的他正咧着那大白牙痴痴的笑着。
陈逾瑾就比较含蓄,只是双手交叠于身后,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最后一步,给笄者取“字”。
阿爹祝辞曰:“令月吉日,昭告尔字……兹昭其字,字曰岁柠。”
岁柠……
听到岁柠二字之时,裴南湛整个人仿佛失聪了,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幅静默的美好画卷铺展开在他面前。
他之前做过一个荒唐梦,梦里他曾唤过陈家六姑娘岁柠。对的不是知韵,也不是灿灿,而是岁柠。
如今这却成为了她的字。
礼已成,有人用手在晃他。裴南湛回过神来,陈逾瑾正在问他,“想什么这么出神。”
“岁丰时和,拧月如风。”裴南湛隔着屏风看着陈知韵说道。
陈逾瑾答:“正是,拧月如风出自《滕王阁序》。我阿爹将两句汇在一起,各取句首二字,组成岁柠,希望她岁岁拧安。”
裴南湛无法诉说那梦境的巧合,屏风里他和陈逾瑾还有孟世子都还未曾出去,屏风外陈知韵正笑着和好友说着什么,那姣好的容颜上,洋溢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青春笑容。
此次来参加她笄礼的宾客还有一些京中女子,她们虽和陈知韵不熟但在九公主的生辰宴上打过照面,陈家与各家都多多少少有些往来。范家阿姊来了,但是荣今瑶没有来。
灿灿曾经给她递过帖子,估计帖子被她家姐姐给扣下了,不让她出门。
“该我去送生辰礼了。”陈逾瑾说道。
“是什么?”陈小五探出头来询问。
“等会你喊灿灿回院里便知道了。”陈逾瑾依旧保持着神秘,陈小五等不了这一时半刻了,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裴南湛。
裴南湛笑着颔首,跟着陈逾瑾走了。
孟骄不愿意和那群女子交谈,于是也跟着陈逾瑾一块走了。只留下一个孟昭在原地,她也不想和陈知韵交谈,可是她哥哥那边全是男子。
于是她只好从角落慢挪到陈知韵身边,在众多人说话的时候,说了一句:“恭喜呀。”
陈知韵听见了,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回她:“多谢你。”
……
笄礼结束后,陈知韵被陈小五拉回了院中,说是阿兄要送她生辰礼。
陈知韵回到自己的前院中,便看见好几个人围在一块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连阿爹阿娘大伯母二伯母她们都在。
“阿兄!”她欢快说道:“我猜到了,是石榴树苗对不对!”
听闻她的声音,那一圈的人全都转身回头看她。她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她的兄长们外加裴南湛和孟世子一一回头,神态自若。
而他们面前正是一颗石榴树苗。
她出生那年,阿爹为她种下了枇杷树,还说树下埋了女儿红。如今她成年了,换阿兄为她种下石榴树。
她是怎么猜到的呢?因为她喜欢的水果中就有葡萄、琵琶、石榴,阿兄没有在她院中搭支架,剩下的便是石榴了。
“灿灿啊快来,这最后一捧土就由你填上了。”阿兄招呼着她快来,她便快步走了几步,即使身穿着笄礼服,头戴着钗冠,也依旧疾步如风,身形健稳。
她蹲下身子,捧起最后一捧泥土盖上。皙白的手拍打着泥土,试图让它更加结实。有人递给她一瓢水,陈知韵也没在意,直接将水淋在土上。
然后顺手将瓢还给对方,对方也顺手接下了。
陈逾瑾送的树就此算种陈了,他看着灿灿和裴南湛之间的互动。他是有私心的,满京城里他最满意的妹夫便是他的好友。他让裴南湛跟来,可没让孟世子也跟来。可孟世子也跟来了,他也不好赶走,要赶走就得两个人一块赶走。
且家中长辈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一大群的家丁,不怕被别人传闲话。
“礼成啦!”陈知韵站起身来大声宣布,发出咯咯清脆的笑声,身旁的檀香给她递上清水净手。
在一旁的阿娘说:“瞧瞧,都及笄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阿爹笑着为陈知韵打掩护:“今日还未过去,她依旧还小,随她开心开心。”
“贺喜。”裴南湛今日终于和她说上第一句话。
陈知韵欢快的朝他福身行礼,“多谢裴公子送来的花。”
裴南湛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平安扣上,只是一瞬便挪开了,道:“六姑娘喜欢便好。”
陈知韵笑着与他保持距离,目光留意到他的手上有着一些小伤口。她没有在意,反倒是裴南湛旁边还有一冷冰冰的孟世子在,也要一同与他道谢的。七皇子已经先回去了,但是他却带来了贵妃娘娘送来的生辰礼是千金难求,宫里才有的香云纱。
“谢世子爷赏脸前来,岁柠感激不尽。”无论眼前的人是何人,她依旧是笑脸相迎,礼仪周全。
孟骄来了半天,终于和寿星说上话了。他微微颔首,表示他听见了,便从袖中拿出一普通的方形盒子交于陈知韵,言简意赅道:“笄礼。”
陈知韵懂他的意思,他表示这是送给她的生辰之礼。
“多谢世子爷。”陈知韵让檀香将盒子收下,孟骄就说:“走了。”似乎他来,就是为了简单的送礼。
阿爹立马迎上来嘴里说着客套话,却跟着孟骄走,妥妥的送客。
孟骄走了,裴南湛也不好多留,和阿娘阿兄提出了告辞之意。这会轮到阿兄送走裴南湛。
众宾客走了,范家阿姊也要走了,“九月初一我出嫁,帖子已经送到你府上了,到时候记得一定要来。”
“我的好阿姊放心,妹妹一定到。”陈知韵这会送自己的好友出门,一辆辆马车从陈府离去。
今日的及笄总算是圆满结束。
陈知韵回院中拆开大家送给她的生辰礼,大多闺中女子送的礼都差不多,字画香囊手帕之类的。只剩下定国公府送来的还未曾拆开,她先拆开孟昭送来的礼物。
这姑娘的绣工十分的烂,给她绣了一个帕子,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一匹马和一个少女,马上的少女还拿着马球杆。
陈知韵十分不解道:“这孟姑娘为何要绣个自己在帕子上送给我。”
福满在一旁收拾东西,她瞧了几眼那帕子上的图案,快言快语道:“小姐为何觉得是孟小姐,我瞧着这帕子上的姑娘更像小姐。”
灿灿:……
糟心的呦。
她将孟姑娘送的帕子放在一旁,打开世子爷的盒子。陈知韵一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张京中的地契,她啪的一声将盒子合上,自个都没瞧清楚那是一张什么地契。
怎么还真有人给她送庄子、铺子、房子。
“快,将这个礼物给世子爷退回去。”陈知韵喊来檀香,将手中的烫手山芋交给她。
“世子爷送了什么将姑娘吓成这样。”檀香走过来问道。
福满刚才可是瞧见了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她说:“是地契。”
檀香也吓了一跳,“这世子爷怎么如此胡闹,地契这是随随便便就能送给姑娘家的吗?”
“交给阿兄,让阿兄去处理。”陈知韵道,毕竟阿兄是男子,有更多的机会和孟骄接触。
檀香将这个地契交给阿兄了,两日后阿兄又带着地契回来找她。此时陈知韵正在陈逾瑾的书房里练字。
阿兄说:“这两日世子爷都未曾去书院,我托人查了一下,这京中的铺子已经转到你的名下。”
陈知韵正在写沉稳的稳字,听到阿兄这番话,毛笔上的笔墨滴落在纸上,直接毁了这张她写了一下午的成果。
作者有话说:
笄礼祝词有引用百度文档
第39章
这张地契最终没有还回到孟骄的手里, 因为阿兄一直没有寻到他人。
陈知韵趴在窗边的案牍上看着窗前的垂丝茉莉花,暗自揣摩着贵妃、七皇子、世子爷的心思。贵妃娘娘派了七皇子过来赏了她蜀锦、还有香云纱,世子爷还送了她一铺子。
无事献殷勤, 绝无好事。
难道贵妃娘娘真的看上她了吗?她的身份够不上皇子正妃, 难道贵妃娘娘要打破陈家的女不为妾的规矩, 让结姻变成结仇吗?
陈知韵一时之间看不明白这场局的用意,贵妃娘娘难道是想磨到她们陈家答应吗?
直到九月初一那一日,范家阿姊出嫁了,陈知韵依旧还没想明白。那日,她跟着阿娘去吃了席。
她站在人群堆里瞧见范姐姐嫁的如意郎君封淳, 小心翼翼扶着她跨过了火盆,两人在一片祝福中拜了高堂。陈知韵没有和新娘子说上话,这是她最后一次见范家阿姊。
因为在范家阿姊成婚后第七日,范御史也就是范家阿姊的父亲在朝堂上参了封家一本。两家亲家瞬间变成了仇家。
而范御史参封大人的原因, 直接叫人细思极恐。
范御史为了女儿豁出了脸面,封家念在对方是亲家的份上忍下来了, 要求私下单独说与嘉平帝听, 这将范御史气的当场在朝上晕了过去。
退朝后嘉平帝召见了封大人后, 又紧急召见了大理寺卿与少卿二人。从皇宫里出来后, 阿爹随着上司一块去了封家。从封家出来后, 二人又去了一趟范家。
等到夜里宵禁前, 阿爹才回的府。陈知韵最近跟着阿娘和大伯母学管家, 恰巧撞见阿爹派人回来禀告一声,他今夜有事不回来吃晚饭,让大家勿等他。
后, 陈知韵都梳洗快入睡之时, 院子里响起咚咙咙急促的脚步声。今晚守夜的是檀香, 见到是三老爷来了,连忙行礼:“三老爷安。”
坐在镜子前陈知韵正摘下头上首饰,那看的不甚清的铜镜里映着阿爹的身影。
“你先下去。”陈父对檀香说,檀香和其他丫鬟们就都下去了。
“阿爹?”陈知韵看着铜镜问陈父,阿爹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她的院子找她,还屏退了下人。
“灿灿,范薇自缢了。”
“什么……”陈知韵惊悚回头,无法相信这个消息的可靠性,“这怎么可能……”
她范家阿姊怎么会自缢……
“她于昨日在封家自缢了。”
“怎么回事!”陈知韵明白阿爹不是在说笑,范家阿姊真的自缢了。她不是刚成亲吗?范家姐姐人胆小,谨言慎行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自缢了!
灿灿还未曾出阁,但是她曾经和范薇接触过,也是范薇的好友之一。封家和范家现在算是彻底的撕破脸皮,范御史为了女儿,直接不顾颜面与否都要还他女儿一个清白。
此刻陈父没有将灿灿当做自己的女儿对待,将她当做他案子的受访人之一。
“你最近和她接触是在什么时候,她可有异常。”阿爹此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灿灿紧跟过去给阿爹倒了一杯热茶。阿爹今日一路奔波,都没喝上一口热茶。
夜里回府他也是直接就到女儿这边来了。
“容我好好想想。”陈知韵给阿爹倒茶后,又朗声对屋外的人说,“去下碗鸡汤面条过来。”
“随便来一碗面条便行,这么晚了不要劳烦厨房的人熬鸡汤了。”
灿灿回:“无碍,下午我已经特地叮嘱过厨房给阿爹留着鸡汤,只是用鸡汤下碗面条的功夫。”
虽然灿灿嘴上回着阿爹的话,脑子里却将最近几次和范家阿姊相处的过程仔仔细细回忆过一次。
“我上次见范家阿姊在她婚宴上,未曾与她说上话。再往前一次是我及笄礼上,她看起来神色如常,并无异处。再继续往前一次便是九公主的生辰宴上,那是我第一次见范家阿姊。”陈知韵道。
“那个时候的范家姐姐说起这桩婚事,全是期待、憧憬、还有女儿家的羞涩。”
这一番话,对陈父而言并没有获取有用的消息。
“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陈父沉吟了一会,这才开口将事情道来。
原来是范薇在成婚后的第六日,在封家上吊自缢了。她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的内容只有一行字。
“妾出身于御史之家,今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自证清白,不令宗族蒙羞。”
至于为何自缢,陈父也是今日被官家召见,将范御史的折子递给陈父后,他才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事情的矛盾开端在大婚那日便开始了,范薇她非完璧之身。
封淳与范薇行夫妻之礼时发现自己娶的新娘非完璧之身,帕子上也没有处子血。封淳当时就感觉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范薇看着没有处子血的帕子,她当时也傻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解释。第二日奉茶的时候,他的夫君直接摆着一张臭脸。同样此事也没能瞒住她婆婆,她们小夫妻的房内有她婆婆那边的人。
第二日她奉茶的时候,婆婆直接摔洒了她的茶,烫的范薇的手通红。
封家碍于颜面将此事压了下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封淳这个新郎,除了成婚第一日进过范薇的房外。此后的日子里,他都在外喝酒喝得烂醉如泥。
等有小厮前来禀告夫人去世了,他才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终于清醒过来,踉跄回府。
他未曾想要逼死他刚过门的妻子的,只是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这是陈父走访两家当事人外加两家下人得出大约事情的经过,封家冷落了范薇六日,连回门都是范薇自己回去的。她第六日便自缢在范家,以死自证清白。
“范家阿姊不是这样的人。”陈知韵听完事情的经过,立即反驳。她虽和范家姐姐认识不久,接触也不多,但她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的,她信范家阿姊。
陈父判过多年案子,这件案子有些古怪,且牵扯到朝堂上两大党派。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是不会随意下定论。因此,他并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
封范两家原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却结成了仇家。
“阿爹会尽心去查此案的。”陈父只能给出这个承诺。
刚好福满也端着鸡汤肉丝面在门外禀候,陈知韵让她进来,檀香也一同进屋内,端来一盆水给陈父净手。
阿爹净手后,呲溜呲溜的吃着面条,他已经饿了一日了。陈知韵在苏州的时候就随阿爹办过不少案件,阿爹书房里的案卷有不少是她帮忙整理的。因此在对查案上她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范家阿姊真的是自缢的吗?”陈知韵问。这自杀和他杀,作案动机就不一样了,对于破案的思考方向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