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嘉平帝才停止盘佛珠,问道:“明日便是范薇头七了,爱卿说说该不该让范薇入土,又入哪家坟。”
嘉平帝这是将烫手山芋交给陈父呀!大臣给嘉平帝压力,官家只好给陈父压力。
“天气炎热,尸身不能保持许久。死者为大,应当入土为安。”陈父揣摩圣意道:“既然范薇已嫁做封家妇,理应入封家坟。”
嘉平帝又开始盘佛珠,清脆的佛珠声中,听见嘉平帝那苍老的声音空灵的传来:“如何下葬。”
陈父说:“臣必然让封大人松口。”
此时皇宫已关,陈父在宫里已经被留下来许久。
“平身吧,别让朕失望了。”嘉平帝对身旁的孔公公说:“去送送陈爱卿。”
“陈大人这边请吧。”孔德全说,陈父从地上起来差点站不稳,殿前失仪。幸好孔德全扶了陈父一把。
等出了殿外陈父朝孔德全道谢,孔德全说:“举手之劳而已,陈大人还请速速破了此案。官家为了此事,这几日越发的头疼。”
陈父用袖子擦了擦额间上的汗,虚声应答。孔公公送陈父到宫门口,此时已经宵禁了。幸好陈父得了令,派了夜里巡视的金吾卫护送陈父回家。
这么晚了陈家的灯还未熄,陈家举家都在担忧着陈父。他被官家召进宫里,到夜里宵禁了还没从皇宫里归来。
大伯父下了值归来就听自己的妻子说,自己弟弟被官家召进宫里了,至今未归。他安慰着全家不要慌,先不要自乱阵脚,心里却大致明白这是官家在给陈父施加压力了。
封范联姻失身案已经传到了民间,造成了一定不好的影响。对范家的影响也颇大,议亲的范家女被退亲,没议亲的以后婚事也悬。陈父作为这个案件的主要官员,官家首当其冲是找陈父。
大伯父下令所有人都回自己院子里,往常该做什么如今就该做什么。陈家处在一片恐慌的情绪中,陈知韵夜深了也还没睡,正喂着小八。
小八回来了,陈知韵决定不让它再去封家探听情报了。
明日是范家阿姊的头七,京城的九月还是炎热的,再不下葬尸体就该臭了。再不破案,她阿爹也要难逃其咎了。
陈知韵也愁的睡不着,如何劝说封大人松口让范家阿姊入封家祖坟呢。虽然她心里很嫌弃封家的做派,她更想范姐姐入范家祖坟。
但这个世间便是如此,女子出嫁了便只能入夫家坟。
门外有人影晃动,张泊新站在门外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有消息流出,陈父找到案件凶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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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这一夜, 发生了许多事。
陈父被留在宫里的这一夜,范大人主动请了族中长老开了宗祠,将范大人一家从族中除名。父母具在不分家, 被族中除名, 一是不拖累宗族, 二是范大人要接他女儿回家……
封家不仁害死他女儿,不愿让她入封家坟。那他便自请除名,抛弃血缘宗族,只身一人成立门户,去封家接他女儿回家, 为他女儿谋一处净土安葬!
他死后也将安葬在那一片地方,他早已交待好自己的嫡子,他与自己妻子死后便葬在他家薇薇旁边。
他家薇薇呀胆子小,他们夫妇二人要葬在女儿旁边护着她一辈子。夜黑风高时不怕, 爹娘都在她身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死后亦然。
范大人脱下官帽官衣, 穿丧服, 正衣, 头戴白布, 手持范薇牌位, 前去大理寺‘要尸’。而范夫人以及范薇十六岁的嫡亲弟弟, 年仅十四十岁的庶弟庶妹们, 还有一位姨娘,全都跟在范大人身后。
如此瞩目的几人,引起街上的老百姓停足观看, 浩浩荡荡的人站在街的两边。人群里的百姓熙熙攘攘的, 他们在说着话, 张着嘴,千人千嘴,有咒骂有争议,有人往范大人一家身上扔烂菜叶,咒骂他女儿不知廉耻。
范大人挺直了身躯,没管身上的烂菜叶,目光坚定直视前方,高呼:
“我儿清白!”
“我儿清白!”
“我儿清白!”
……
范薇的嫡亲弟弟近日里来受不少同窗白眼,昔日好友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姐,骂范家,骂他。他认真看清在场所有人的嘴脸,还有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的父亲走在前方,替他们挡住流言蜚语、扔来的烂菜叶臭鸡蛋。
他的父亲说:“我的儿呀,你要看清今日所有人的神情,记住所有人的嘴脸。往后的路必定更加艰辛,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
“你姐姐就是死在识人不清下,你可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范铮红肿的双眼仔细瞧着分辨着路上每个人的神情,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再也流不出泪水了。他这辈子的泪水都在他姐姐去世后,流干了。
他于人群中瞧见有一女子目送着他们这一行队伍落泪,尚未完全长开还带着些稚气的一张脸哭的鼻子通红。
范铮微抬头望远方的天空,心中默道:阿姊你看见了吗,还是有人愿意相信你,替你难过伤心惋惜的。
“姑娘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檀香在拿着手帕替陈知韵擦脸上止不住的泪水,今日清晨得知范大人自请除出范家宗饲去大理寺‘请尸’,她便出门一路跟着范大人。
此刻的她并没有戴面纱。
“姑娘帕子都哭湿了,用我的吧。”同样陈知韵也将荣今瑶带出门了,瞧见陈知韵哭的如此凄惨,一双柳叶眉都皱成了川字。
她轻轻为陈知韵拭去眼角的泪水,不经意间她的手触碰了陈知韵的肌肤,也沾上了泪水。
“荣姐姐我止不住这泪水,范大人一家太苦了……”她垂下眼帘,两行泪水双双落下,这让在人群堆中裴南湛看着心里发揪。
他对旁边的人说道:“不去劝劝你妹妹吗?她哭的如此伤心可怜。”
陈逾瑾瞧了瞧陈知韵眼眶通红的样子,残忍说道:“让她哭会吧。”
裴南湛看着陈知韵静默不语,她旁边戴着面纱的姑娘正低声劝慰她。
“幸亏阿爹抓住了这杀千刀害死范家阿姊的凶手,不然范家阿姊死不瞑目。”陈知韵说到这里忽然就止住了泪水,用自己的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陈大人找到凶手了吗?”荣今瑶好奇发问。
陈知韵双眼明亮亮的看着荣今瑶,“那是当然!阿爹已经将人抓进了大理寺的牢狱里关起来了。”
“害死范家阿姊的凶手,必然要让他上断头台,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荣姐姐觉得呢?该怎么处死这个凶手。”
荣今瑶缓缓摇头,表示她不知道:“陈老爷最是严明,自当会按大周律法相判。”
范家一行人已经走远,拥挤的人群也随之而去。陈知韵看着这一群人,眼眶酸涩。她的声音散落在风中,“我觉得也要让他感受一下自缢的滋味,瞧瞧他频死之时,是否会想起无辜被他害死的范姐姐,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身边的人都听得见。
她的范家阿姊那时该是多么绝望啊,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姑娘,这话不兴在外头说。”檀香提醒她,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出如此恶毒之言,被人听到会有损名誉的。
荣今瑶也跟着点点头,语气担忧道:“姑娘还是别说这话了,昨夜里那阵势可吓坏我了,还以为陈大人出事了。”
陈知韵没回头,道:“怕什么,这里左右都无人。陈家也不会因此有难,昨夜官家召阿爹入宫就是为了询问凶手。如今凶手抓到了,官家只会褒奖我们陈家。”
她的身后静悄悄的左右无声,无人敢回答,这话也不敢接。
“去大理寺吧,看看范大人能不能将范家阿姊带回家。”
……
陈知韵到的时候,大理寺门前聚集了两拨人,一边是范大人,而另外一边是封公子,范薇的夫君。
同样封公子也是一身丧服,封家只来了他一个人。
范大人见着他,声音里有硬压下去的愤怒:“你来做什么!还嫌害死我女儿还不够吗!”
封公子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他的前方是大理寺的正门:“我来接我夫人回家。”
“你闭嘴!”范大人激动的怒斥他:“你不配提我女儿,她不是封家妇!她姓范!死后只入范家坟!”
昔日春光满面的范夫人此时已经成为一沧桑的老妇人,她也站出来指责封公子:“薇薇生前你又是如何待她的,死后第七日了你才来接她下土!之前的日子里你都做什么去了,如此假惺惺,你们封家真是红脸白脸都要一块唱是吧!”
“你说你来接薇薇回家,那你的父亲母亲为何不曾前来!我将薇薇交于你,你能让她入封家坟吗!”
封淳紧抿着苍白的双唇,范夫人这番话是一针见血。事发之后他浑浑噩噩了好几日,终于在昨日清醒过来。他梦见范薇因为没有一安身之处只能飘荡在荒郊野岭,被其他恶鬼欺负。
范薇既然已经嫁给他,那便是封家妇,死后第七日了还不能入土为安。他也曾满心欢喜的期待这一次联姻,掀起红盖头之时,范薇娇羞胆怯的模样仿佛还在昨日。
于是他忤逆父母也要来大理寺接范薇回家。
大理寺门前聚集太多人,两边入谁家坟之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陈知韵立在人群中听着各色的话语,抬头瞧见身穿蓝色官服的阿爹从大理寺内出来。
周围顿时肃静,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
“陈大人!我来接小女归家!还望陈大人开恩,全了老夫这一心愿。”范大人双手作揖,颤颤巍巍的弯下那挺直的腰板。
陈逸袀目光复杂的看着门前范家这一群人,又看向只身一人前来的封淳,道:“封公子前来意图何为。”
封淳直接掀开袍子双膝下跪,朝陈逸袀行大礼:“禀大人,我来接我夫人回家。”
陈父微不可微的点了一下头,封家还算是有一个明白人。
陈父看着眼前的两拨人,很为难。大理寺的高台阶让站在那的陈父,更好的看清底下每个人的神情。他人虽站在了高处,心却跌至了谷底。
于人群中他瞧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许多年轻才干的青年面孔,自家的孩子也在其中。他们全都满怀期待的等着他。
有老百姓忍不住开口说道:“陈大人您倒是开口给个答复吧,究竟入哪家坟。”
那大理寺的匾额之下,传来陈逸袀公正无私、毫无感情的声音:“凶手已经捉拿归案,关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其余等官府公告。范薇已嫁做封家妇,由封公子领回尸首。”
一声凄惨尖叫声响起,“陈大人!”范大人踉跄又迅速跑到陈逸袀身边,周围的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
范大人老泪纵横给陈父下跪,陈父怎么拦也拦不住。他说,“我已从宗族中除名,只为换我儿一干净安息之所。可怜天下父母心,陈大人也是有女儿的,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儿入封家坟,她在地下且能安稳啊……”
范大人那个‘啊’直接哭至无声,现场的人无一不为他爱女之心动容。
人群中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陈父忍住微酸的眼眶,和他陈述事实:“范大人,按照大周律法和世俗规矩这尸首归封家所有。大人不若和封公子商量商量。”
被点名的封淳前来,噗通一声跪下地,朝范大人磕头说道:“还请岳父给我一个机会,我必会给岳父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走开!害死我儿的凶手!”范大人情绪很不好,“我儿是清白的!陈大人已经捉拿凶手!你若还有良心,就将我女儿归还给我。”
封淳改了称呼:“大人容我一日时间,一日之内我若给不出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大人直管去封家将薇薇带回。今日我当着大家的面立下此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证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范大人不可置信的反问一遍。
“我封淳对天起誓,如若刚才说的话有一句作假,教我永世没有来回。”
范大人嗫动苍白的唇,眼珠子已经浑浊:“那我最后信你一次。”
“多谢范大人。”封淳谢道,又对陈父说:“还请陈大人带我去见见我妻子。”
陈父带领封淳进大理寺,路上封淳问了陈父一个问题,“薇薇是被人害了吗?”
陈父很为难,不知道如何告诉他真相。封淳知道这件事影响颇大,陈大人不能随意说出真相。
“大人只管告诉我是与否即可,其余我不多问。是我糊涂,没有第一时间相信薇薇。”封淳自嘲一笑,他夫人胆子那么小心性又单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是他鬼迷心窍了。
“是。”陈父肯定的回他。
一句是,让封淳更加心酸。
“陈大人走吧,领我去见薇薇最后一面。”
……
范家一家人在大理寺门前哭了许久后方才散去,这期间陈父还派人将陈知韵送回了府。陈知韵回府后就关上了房门,让丫鬟们无事不要来烦她。
被隔绝在门外的檀香、福满、荣今瑶担忧屋里的陈知韵,却也只能干着急。
“你们都出去吧,离我这个院子远一些,我想一个人安静会。”从屋内传来陈知韵的声音。
屋外的丫鬟们只能应声:“是。”
荣今瑶依依不舍的离去,“姑娘……她没事吧?”
檀香道:“人之常情,就让姑娘静会,我们别吵着姑娘了。”
檀香让所有人都离姑娘院子远些,手里的活都轻快些,不要吵着姑娘了。
过了一个时辰后,荣今瑶过来敲了敲陈知韵的房门,柔声劝道:“姑娘,是我。我瞧着姑娘从早至今都未曾进食,给姑娘做了些吃食,姑娘多少吃些,别饿坏了身子,耽误了明日的事情。”
她口中说的明日事情便是,明日去给范薇送葬。
“进来吧。”屋里的陈知韵道。
荣今瑶小声推开门,端着吃食进来了,顺带将房门关上。
陈知韵正闷闷不乐趴在桌子上,荣今瑶将手中的吃食放下,先给陈知韵舀了一碗她熬的肉丝粥。盘子旁边还有几碟子她弄来的小菜。
“温度刚刚好,姑娘尝尝。”荣今瑶将手中的肉丝粥放在陈知韵面前,陈知韵瞧了一眼,道:“荣姐姐,我没有胃口。姐姐清早便随我一同出门也未曾进食,姐姐吃了吧,我还不饿。”
荣今瑶用了另外一个勺子,舀了一勺肉丝粥放进自己的嘴里,吞下去后又将粥放到陈知韵面前,一脸纯真的说:“姑娘我试过毒了,姑娘放心吃吧。我知道姑娘是怕有人在饭菜下些不干净的东西,在家里我阿姊每餐饭前都是让我先试吃的。”
陈知韵这才留意到还多了一个勺子和筷子,她解释:“荣姐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吃不下。”